太医不敢擅专,连忙报给了万岁爷。
康熙很快就到了,守了五阿哥整整一夜,期间又得瞒着有孕的宜妃,好不辛苦。
五阿哥烧了整整三天,康熙虽不像太子出痘那时一样罢朝十日,却也总是一下朝就过来守着。太子和诸位阿哥也都过来看望过五阿哥,表达一下兄友弟恭,只是除了太子和四阿哥,其他阿哥留的时间都不长。
一来一往,太子倒是对这个四弟产生了好感。一来是他们之间连着五弟,本就比旁人多一份亲密;二来,太子觉得这个弟弟虽是由皇贵妃养大的,却难得的没有什么野心,人又踏实,以后若有机会倒是可以成为助力;三来,这个四弟是除了自己和五弟之外,身份上难得算的上高的,偏又不是皇贵妃亲生的,和德妃的关系也算不上好,不尴不尬,正好是个孤家寡人。
四阿哥对太子伸出的橄榄枝也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他虽是贵妃娘娘的养子,但贵妃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佟佳一族恐怕给不了他多少助力;至于德妃娘娘,乌雅家并没有什么出彩的人物,更何况娘娘现在有了小六和七格格,恐怕也顾不上他。太子二哥是正统,跟着他,即使得不到大功劳,也是不会出什么大错的。有了功劳,他出宫开府的时候面上也能好看一些。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五阿哥的烧终于渐渐地缓和了。在一边的太医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人头落地了。
“汗阿玛——”五阿哥虚弱地喊了一声。
“小五醒了,可还有哪里难受?”康熙握住五阿哥的手,“太医呢?快过来看看。”
王太医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五阿哥把了脉,又轻轻地摸了摸五阿哥的头,起身回禀皇上:“回万岁爷的话,五阿哥已经退了热,如今脉象也已平稳,应是无碍了,再修养两天就好。”
“那就好,若是这回小五再出了事,你就去宁古塔陪张太医吧。”
“是是是,奴才一定照看好阿哥爷。”王太医心里抹了一把虚汗,张太医因为这次五阿哥生病的事,可是已经全家流放了。若不是太后娘娘为了给五阿哥病中祈福,少些杀孽,怕是全家的项上人头早就掉了。
五阿哥刚醒来,还有些迷茫:“汗阿玛,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好难过。
康熙的声音从没有这样温柔过:“没事的,汗阿玛在这儿呢,汗阿玛会守着小五的。你大病初愈,等喝了药再睡一会吧。”
“嗯嗯。汗阿玛你多陪我一会儿吧。”五阿哥的小手轻轻地拉住了康熙的大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
尚书房又迎来了五阿哥,只是这次却没有师傅敢再为难他,也没有师傅敢教他了。之前的尚书房总师傅还是皇室宗亲呢,因为得罪了五阿哥,还不是一样被万岁爷找了由头赶回家去了。新上任的尚书房总师傅战战兢兢,恨不得把这个第一天上学就闹出这么大事的五阿哥供起来才好。说起来,他的前任也没做错,不过这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的天下,他们这些偏远的宗亲又哪里比得上人家正儿八经的龙子龙孙呢。罢了罢了,以后只捧着五阿哥就是了。
乾清宫内,康熙放下手中的御笔,对着正当差的几位大臣道:“你们也歇歇吧,随朕去看看那些臭小子。也不知道学的怎么样了。”小五这几日没出什么大事,应该已经适应尚书房了吧,这孩子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几人走进尚书房,康熙嘱咐梁九功不让人禀报。
尚书房内,讲书的先生正在上课。
师傅道:“今天我们讲《论语·阳货篇》。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三阿哥,说说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胤祉禀答,”三阿哥向师傅作揖,“孔子说:我讨厌用紫色代替红色,讨厌用郑国的声乐扰乱雅乐,讨厌用伶牙俐齿来作出颠覆郭嘉这样的事情。所以大清要统治汉人,就要用汉人的规矩去驯服他们,教化他们,让百姓心甘情愿地接受满人的统治。”
小三倒是尽说些狂妄之语,康熙心里评价道。
师傅不予评价,又对着四阿哥提问:“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何解?”
四阿哥想了一会儿,恭敬答道:“胤禛禀答。道听途说,古来有之。有些人不仅是道听途说,而且四处打听别人的隐私,然后到处传说,以此作为生活的乐趣,实乃卑鄙小人。所以上位者要明辨是非,不轻信流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康熙点头,小四答得尚可。
师傅点点头,看向五阿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解?”
“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要经历生育之苦,九死一生。小人,指弱小的人,幼童、鳏、寡、孤、独、废疾者,皆在其内。这句话是说,这世上女人和弱小的人活得很艰难,所以作为强者,我们要养育他们,保护他们。”五阿哥沉吟了一会儿,看了身边坐着的施延圭一眼,接着道,“就像汗阿玛收回台湾,是因为郑氏暴戾不仁,所以汗阿玛才任命施琅将军为福建水师提督,出兵攻台。”
尚书房内一片寂静,众人看着五阿哥,久久不言。
五阿哥的话,与孔子的原意搭不上一点关系。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后面还跟着两句话,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孔夫子的意思是女子与小人都很难培养浩然正气,所以和他们相处,太近,容易失礼坏规矩;太远,又容易招致怨恨。
但是,皇上让阿哥们读书的本意就是让阿哥们明辨是非之道。五阿哥对孔子之言的理解,虽然偏离了圣人的本意,但却也表露了五阿哥对弱者的仁善之心,尚书房的先生也不好多说点什么。
最后,汉学师傅只好道,“阿哥此言,虽含大仁,然句读未明,尚需勉力。”
“是,胤祺谨遵师傅教诲。”五阿哥嘟着嘴叹了口气,乖乖地坐下了。
康熙等人走出了尚书房,没人知道他们来过。
突然,康熙对着身边的一人道:“敦复以为刚才小五之言如何?”
“微臣回皇上的话。”那人向康熙作揖,“微臣斗胆,私以为,五阿哥赤子之心可贵。”
康熙笑了一下:“嗯,你回去吧。”随即他又吩咐梁九功:“你把康熙二十年的那把牛角弓,拿去给小五吧。”
梁九功应是:“嗻。”那把弓可是皇上用过的啊,看来五阿哥盛宠依旧。
阿哥所,五阿哥的院子里。
“奴才多谢阿哥为家祖美言。”施延圭向五阿哥跪下,恭敬道。
五阿哥连忙把施延圭扶起来:“延圭,你不必如此多礼。上次的事情本就是我连累了你们受罚,我为你们描补也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也没想到当时汗阿玛会站在门外看我们上课,我也不过是无心之举罢了。如今已经很晚了,你再不走就要宫禁了,快回家去吧。”
“是,多谢五阿哥体谅。”施延圭拱手。这位阿哥,倒是与旁的阿哥不同,不过他也只要照顾好他就是了,不必多做别的事。
五阿哥看着施延圭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跟着他,他就能找到那梦中丢失的记忆和那个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人。
其实今天他想说的不是台湾,而是扬州,是弘光元年五月二十五日的扬州烽火。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紫禁城里,这件事不能说!
“爷,您是去慈仁宫用膳,还是此刻就叫膳?”身边的小太监打断了五阿哥的沉思。
“我去陪额么格额吉用膳,咱们去慈仁宫吧。”自从大病之后搬进了阿哥所,他已经好久没给额么格额吉请安了,“你去叫上四哥,让他和我一起去。”
“嗻,奴才这就去。”
慈仁宫。
四阿哥:“胤禛给皇祖母请安。”
五阿哥:“阿木古郎给额么格额吉请安。”
“好,好。”太后笑着向两人招手,“好孩子,都过来,让皇祖母好好看看。你们俩也太瘦了些,若是阿哥所膳房的奴才伺候得不合胃口,就到皇祖母这儿来换换口味。特别是小五,你瘦的也太厉害了些。”
“额么格额吉,我抽条长个子呢,自然就显得瘦了。”五阿哥笑嘻嘻道,“再说了,我本来就不胖。您就没有发现我长高了好多吗?”
“高了高了,都和你四哥一样高了呢。”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兄弟俩,“快吃快吃,今天的菜都是你爱吃的!小四也多吃点,你们俩可是差了岁数的,小五的个子都快赶上你了。”
五阿哥:“四哥,我吃的比你多,嘻嘻。”
四阿哥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小五别闹了,安心用膳吧。”
太后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自从小五搬去了阿哥所,慈仁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宫一静下来,就显得冷清。还是应该有个孩子在,这宫里才热闹呀。
翊坤宫,内殿。
宜妃懒懒地躺在榻上,等着康熙的到来。
“人都安排好了吗?”宜妃问。
“回娘娘的话,咱们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身边的大宫女答道。
“安排什么!”康熙突然走进来问道。
“万岁爷~”宜妃不慌不忙地起身,笑靥如花。
“好了,别行礼了,这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你。”康熙搂着宜妃的腰坐在榻上,抚摸着她有些圆润的肚子。
“孩子乖的很呢,比小五那时候乖多了,一点也不让我操心。”宜妃笑道,“万岁爷赎罪,臣妾想着小五跟着太后娘娘吃喝惯了,习惯了慈仁宫的膳食。臣妾担心阿哥所膳房伺候得不好,所以特意和太后娘娘要了个厨子放到阿哥所去。万岁爷~”
“好了,朕知道了,一个厨子罢了。这是你的一片慈母心肠,朕又不会怪你。不过小五是阿哥,你还是不要太过骄纵他了,要晓得把着度。”
宜妃假装委屈道:“臣妾知道,万岁爷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万岁爷是外里装着严父的壳子,内里还是慈父呢。臣妾不会教孩子,就只能靠万岁爷多劳心劳力了。”
康熙掐了一把宜妃的小脸,笑骂道:“好啊,小丫头,看来是爷太宠你了,胆子越发得大了,都敢编排爷了。”
宜妃回嘴:“爷有宠我吗?”
康熙轻轻推倒宜妃:“那爷今天就好好宠宠你。”
两人笑闹了一阵,歇下了。
城西,他塔喇氏府。
“阿兄,你回来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向着施延圭跑来。
施延圭一把抱起小姑娘:“小茹今天有没有想念阿兄呀。”
“有有有,”小姑娘往施延圭脸上亲了一口,“小茹好想阿兄呀。阿兄,他塔喇氏·皦如那个臭小子,又把我的画弄脏了。阿兄快帮我教训他。”
“好,阿兄帮你教训他。小茹,你先回答阿兄一个问题好不好,”施延圭正视着小姑娘,“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茹觉得应该是什么意思?”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姑娘摇晃着小脑袋,“当然是要保护女孩子和小孩子呀。阿兄你怎么了,这个问题以前我不是在书斋回答过了嘛。圣人慈爱,这句话肯定应该是这样句读的。阿兄不许反驳我。”
施延圭心道果然,无奈地摇头:“好好好,阿兄知道了。我去给姑母请安,小茹要一起吗?”
“要,我也要去见额娘。”小姑娘从施延圭身上跳下来,在前面带路。
施延圭看着这个小表妹,她的回答和五阿哥的差不离,这是巧合吗?小茹一直在他塔喇氏府里,极少外出,跟五阿哥更是扯不上什么关系。这一定只是巧合!他默默告诉自己,心里却充满了不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1.敦复是大学士张英的字。
2.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译:孔子说:“女子与小人,他们都很难培养自己的浩然正气,难养身、心、性、命,所以与之相处要有远近分寸,太近了容易失礼,坏了规矩;过于远离,又容易招致怨恨,而不利于儒学的传承。
这句解读众多,五阿哥的话是蠢作者个人看法,随意断句(句读),没有学术依据。
3.施琅其人,褒贬不一,小说属于艺术创作,请不要和史实挂钩。
4.弘光元年五月二十五日,扬州城破,清军占领扬州后,纵兵屠掠,十日封刀,史称“扬州十日”。
5.慈仁宫是编的,太后在康熙为他修宫殿前,没有找到准确的资料表明当时宫殿的名称。
第8章 宜妃
“唔——”五阿哥在梦中惊醒。他又做梦了,可惜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在找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阿哥爷,您醒了,快着些吧,四阿哥已经在外面等着您了。”伺候他的小太监道。五阿哥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守着,他身后又有太后和宜妃这两座大山宠着,所以嬷嬷们也不敢勉强他。自从搬来了阿哥所,五阿哥就不许别人随意进他的屋子。五阿哥是主子,自小主意就大,嬷嬷们没办法,好说歹说,五阿哥才同意让小太监守在屋里,不过离床远远地就是了。
“先让四哥用早膳,我这就过去。”五阿哥麻利地穿完衣服,让太监把头一梳,把脸一抹,就向着堂厅走去。
“四哥!”五阿哥大喊。
“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快过来用膳吧,不然又要迟到了。”四阿哥皱眉。
五阿哥做了个鬼脸:“知道了知道了,四哥你越来越啰嗦了。”
饭毕,两人前往尚书房。
现在的尚书房空荡荡的。清晨时的阴凉早已被夏日的燥热所取代。汗阿玛带着太皇太后去北口避暑,还带走了不熟悉的大哥、愈发威严的太子二哥和比四哥还话唠的三哥,只剩下他和四哥孤零零地留在尚书房,每天还要起那么早读书。哦,还有那群只会在后宫里留口水的小幼崽们,可是他们只要每天傻乐就好,不用早起读书,啊,他好嫉妒呀。
五阿哥换了个方向趴着,看着专心致志听着顾八代讲《周易》的四哥,自愧不如。听不懂听不懂,还不如张英讲的《诗经》有意思呢,他默默的拿了支笔在纸上写着: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不知道那纯如之乐是如何美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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