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阙、竹青色的千鹤、白色的掩月和淡蓝色的点星。
剑灵听着他们说话,于点滴间学着外面世界的风云变化,它知道,那些派头大的修士声音都是深不可测的,是低沉醇厚的。
‘等见到仙尊、扶桑树和师尊们,我也要这样讲话。他们准没想到,我长大啦。’剑灵这样想。
可它学不会那样深邃的声音,只好退而求其次,摆出空灵高深的架势。
但来到雪山之下的修士太少了,十有八1九的时间又在斩杀凶兽,没人提到过玄苍仙尊和扶桑神树已经身消道陨,无妄师尊也陷入无止期的闭关。
剑灵等了很久,虽然心急了,但也不气馁。
它常常想,也许也没有很久,因为玄苍仙尊和扶桑神树离开时的情景,它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扶桑神树被玄苍仙尊收在袖子里,临走前,却从袖口探出一个树枝,对着它摆摆手。那是无声告别,也是再会的期许。
当时剑灵不明白,直到它学会了情绪、长大了些,才知道扶桑神树也有了灵智。
瞧,仙尊还小心翼翼地把扶桑神树揣在袖中,他也许还不知道呢。
仙尊真笨。
它在心中暗暗记下一百种嘲笑仙尊的刁钻角度,又孩子气地决定等到有人来接自己走出休鹿时,它一定要好好考验那人的心性,就像玄苍仙尊无形中对它教诲的那样。
于是,剑灵用稚气的声音对凌酒酒说:“你打赢了我,或者找到了我,我就跟你走。”
姬沉右手按在剑柄,望向凌酒酒,出声道:“酒酒一定可以。”
闻声,凌酒酒也望过去,淡笑道:“好。”
接着,无数藤蔓铺天盖地而来,纠缠住她的手脚,凌酒酒剑影带出弧光,分秒不懈怠,全力施为。
白色的树枝一点点遮住视线,像是切不尽的纯白地狱。
凌酒酒没有功法傍身,再是炼体非凡,不知过去多久,手臂也开始酸痛,每一次抬起手,都似有两个沉甸甸的沙袋绑在手腕。
而那狰狞可怖的荆条明明察觉到她的疲惫,却没有趁机给出致命一击,反而保持着均匀、延绵而单一的攻势。
忽而,凌酒酒脑中闪过一丝了悟。
这些冰雪般的荆条其实不难对付,但却极容易引起修士的崩溃。
习惯了起决施术的修士,一再重复这样单一的动作,极容易不耐烦——
看不到希望的事,有必要费这么大力气坚持吗?
所以,剑灵的考验并非技巧,而是心性。
念及此,凌酒酒突觉丹田泛上热意,识海之中光芒大盛,脉脉灵力涌入她被捆绑的经脉——
大道至繁,却也至简。
那些寻道路上无功而返的修士,缺少未必是机缘,或许是能等到机缘的坚持。
[叮!]
[恭喜宿主获取支线任务阶段性成就:真女人,就要勇攀高峰——修炼升级。
任务阶段性成就:金丹初期。
获取营养液:40瓶。
累积营养液:1658瓶]
剑灵惊叹中带有一丝亲近之意,道:“你突破了筑基?”
凌酒酒粲然笑笑,接着伸手抓住一根冰雪荆条,道:“剑髓,我抓到你咯。”
她的声音很轻,是带着一些俏皮和得意的少女音调,却似携有摧枯拉巧之力,令四下枝条尽数溃散坠落,而后变成柔叶,堆积在她脚下。
而手里握住的荆棘变成一朵白色的茶花。
眼前澄然,凌酒酒一眼就看到长身玉立的黑衣剑修,她开心地对着姬沉挥了挥手,跟昭虹小考拿到了第一名般开心。
凌酒酒没有意识到,她早习惯了姬沉在身边,开心时,也会迫不及待地想第一个跟姬沉分享。
就像每天都要修炼吐纳般,理所当然。
姬沉微笑颔首。
他看着纯真可爱的女郎,忽然有些矛盾。
姬沉再迟钝没有经验,也能感受到凌酒酒面对他时似有似无的紧张,似乎只当如此欢喜的时分,她才放得下心里的芥蒂。
他想要将此理解为女郎面对心仪郎君时的青涩,也想过把万年前的事情全部告诉她,让凌酒酒明白他们之间本不该存在隔阂。
可是,凌酒酒并非涅槃而来,她是全新的生机,正如夏天飞花一般灿烂而纯粹。
他不想让她带上枷锁,不论是惨烈的过去,或是他自己满腔的情意,都不该令水中明月般美丽清澈的女郎变得沉重。
所以,他没有顺着心思走上去,将女郎揉在怀里夸奖一番,反是得体地看着她。
凌酒酒明亮地杏眼对上他的视线,她拿着比她手掌还要大一圈的茶花,费力地迈过几乎盖住她小腿的白色草叶,笑眯眯地走近。
姬沉蓦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这样纤细,小跑起来,才勉强比得过他快步走。
但是,虽然慢一点,她还是会来到身边。
忽得,剑灵的声音又响起来,童音带上肃然,并不显得诡异,反倒十足郑重。
它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是谁?”
凌酒酒拿手指点了点花瓣道:“你是世界,世界是你。”
她心里一直记得几个疑点:
第一,这个世界为什么能捆绑修士的修为?
第二,在压制灵力的前提下,剑灵为什么还能传音入密?
第三,也是促使她想通一切的一点,便是在她突破筑基壁垒时,分明感受到了灵气涌动。
所以,这里就是剑灵化生的小秘境。
整个世界,都是剑灵的一部分。
剑灵主宰着此方世界的规则与道理,才能在其他修士无法调用灵力时,自如地传音。
也正因此处为万年剑髓本体,所以才能限制住项乾罗和姬沉这样的高阶修士和大能。
然修士进阶顺应的是天道循环,她又是天生道体,每次进阶都能更强烈地探查到灵气灵蕴所在,骤然簇生的力量与敏锐令她短暂地突破了剑灵秘境的束缚。
由此,在破境时,她才能久违地感受到灵气涌动。
剑灵顿了顿,空中传来一声抽鼻子的声音,它才奶声奶气道:“主人,带我出去吧。”
稚嫩的声音带着强大的愿力,如同起誓般郑重,道:“斩邪魔,平山川,我都追随你。”
凌酒酒能感受到剑灵的注视,它道:“我会帮你找到你自己。”
凌酒酒心突突地跳起来——
她不去深想,不代表她没有感觉。
从她进入剑髓秘境,剑灵称呼她为“老朋友”,她就隐约知道,剑灵不是在喊焚光兽,而是在叫她。
而随剑灵此话落,呼啸风起,将她与包括姬沉在内的一切景物都分隔开。
周围草木猝然融化成白雾,又凝结成一片片雪花,很快,这些雪花竟然被一阵金红色的烈焰点燃,化为烟花似的火光,尽数涌入凌酒酒手中。
她似有所感,张开手掌,万千金红色光华汇入她的手中,亲昵地融化在她柔软的掌心。
剑灵在她面前凝聚成模糊的人形,像是个刚刚学会行走、还磕磕巴巴的小孩。
凌酒酒深呼吸一口气,凝望着剑灵,道:“可以告诉我吗?”
“我到底是谁?”她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本阶段主线马上要走完了。
后面有一段过渡啦,仙尊师妹.MP4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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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掌
无论是系统的终极线索(2), 亦或是剑灵的话,都令凌酒酒怀疑自己的身份。
凌酒酒一直当自己是被系统支配的穿书者,但系统和穿书的本质是什么, 她并不知道。
抛开来到这个世界时,被赋予的“琉璃城主”这个身份, 她又是谁?
旺崽, 或是焚光兽怎么会出现在琉璃城中?
剑灵到底把她错认成了谁?
这些疑惑,归根结底, 又回到了困扰全人类的哲学问题——
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要去哪里
那厢,剑灵从站立的稚子, 变为匍匐着、蹒跚学步的孩童模样,它的身形自脚的位置逐渐融化, 从凌酒酒的掌间一点点滑落到她的扶桑剑中。
剑髓正在与扶桑剑融合。
剑灵打了个呵欠, 声音含含糊糊, 像是困极了却在竭力保持清醒,道:“我也不十分确定, 照理说你该是那位, 但又似乎不是。”
眼见剑灵又开始打哑谜, 凌酒酒只好尝试着打断道:“你说的那位是?”
剑灵下半边身子都融入扶桑剑中, 沉黑的剑髓中间流转着金红色的光华,可是有一瞬间,凌酒酒似乎感受到剑灵与稚嫩声线不同的深沉凝视。
剑灵沉默三息, 才道:“主人, 我不想说出误导你的话,但我想,有个地方,应该能为你解惑。”
凌酒酒看着剑灵如流沙似光河被扶桑剑吸收, 心里焦灼,也只能竖耳听着。
“琉璃城旁边,妖域,郁凰洲,凤凰坑。”剑灵说,“记得带上焚光兽,凤凰会帮你。”
语毕,四下急卷的狂风骤歇,剑髓如同一片非牛顿流体般彻底没入扶桑剑,稚童清脆的声音陷入沉睡。
纯白的世界正在坍塌,仿若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被淡墨泼染后逐渐融化。
姬沉走到凌酒酒面前,看着怔怔望着剑的小姑娘,道:“剑灵由小世界重归剑髓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它会暂时沉睡。”
凌酒酒恍然抬头看向姬沉,缓缓点点头。
她刚刚消化完剑灵的话。
郁凰洲在原书中仅是寥寥几笔带过,无非又是男主女主锤爆妖修,收服后宫的地图之一。
穿书后,凌酒酒对郁凰洲的全部了解便是知道那是谢翎翎的故乡。谢翎翎曾说,上古凤凰陨落,在郁凰洲形成凤凰坑。传说,其中还隐藏着一滴谁也没见过的凤凰元血。
她心里打定主意,了却休鹿秘境的事情后就回琉璃城和郁凰洲查探一番。
姬沉见她回了神,抬眼瞥了瞥周围不断融化的世界,道:“剑髓入剑,此方世界正在坍塌,大约会花费一盏茶时间,不必慌乱,静待即刻。”
他很惬意。
早在进入休鹿秘境时,便想着与凌酒酒二人独自赏玩秘境风光,却总有些人修或魔修来打岔。
此时在秘境坍塌时,总算只有他和心爱的小姑娘。
凌酒酒没有这些想法。
她看着周围如同哈哈镜反射出的草林,颔首,又想起正事,抬脸对上姬沉,刚要开口,又兀自斟酌了半天称呼,终究没有好意思直呼他大名,还是道:“师兄,你觉得哪位师尊会是魔尊的劫身?”
姬沉有些遗憾地垂了垂眼,才道:“酒酒觉得呢?”
凌酒酒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也不犹豫,直接道:“无妄师尊或乐正掌门。”
自从她知道了姬沉的真实身份是玄苍仙尊而非无妄师尊后,从前的推断就要洗牌重来——
与魔修和魔核有关的事情,无论是敛月谷中的落语情毒,外门弟子的魔偶,或是辛扬,都与千鹤峰脱不了干系。
她先怀疑到千鹤峰的师尊和掌门头上,无可厚非。
姬沉不置可否,淡淡道:“离开秘境,去千鹤峰一问便知。”
凌酒酒颔首,暗自又把魔核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第一次发现魔核,是在琉璃城的花灯节前,试图给琉璃城水脉下毒的修士爆体而亡,留下了魔核,还有……
还有归墟玉环!
凌酒酒垂眸看着自己腰间的归墟玉环。
归墟玉环,以归墟主峰山石镶嵌,是归墟修士身份的象征,绝无可能被伪造。
如被天外飞来的轰雷击中,凌酒酒懊恼地用拳头锤了锤另一只掌心,没想到自己一直忘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她弹起头,蹙眉焦急地拉住姬沉的袖子,道:“师兄,还有一条线索!琉璃城中出现的归墟玉环!”
姬沉手腕轻巧地一转,宽厚的手掌便托住了凌酒酒小巧的手肘,他耐心道:“点星峰负责锻造归墟玉环的长老曾清查过,花灯会附近共有五名修士丢失玉环,申请再塑。”
还不等凌酒酒问出哪五位,便听姬沉道:“其中一名为魔偶冒充的外门弟子,其余四位并无可疑。”
姬沉又简单地讲了讲追查魔偶和玉环的经过,无非在点星峰一一调查丢失玉环的事情,还未查到那外门弟子时,就发生了敛月谷的事变,随后那外门弟子魔偶的身份暴露,细细查去,那外门弟子平凡得过分,半点异常也挑不出,
凌酒酒有些失望地叹口气。
她本以为是王炸的线索,结果寂寞了。
姬沉看出她的失落,便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无论如何,魔尊使用逆行天衍之术,窥探天机,必遭反噬,不管他是谁,皆不足为惧。”
敌在明我在暗时说出这样的话不可谓不狂妄,偏偏姬沉一身坦然,深邃的眼中波澜也无,仿佛在陈述一个最浅显的道理。
虽不知姬沉这样讲,是否出于仙尊对小辈的关怀,想特意令她安心,凌酒酒还是觉得面前郎君犹如山峰,悍然不可摧。
他说的自然是对的。
凌酒酒道:“师兄,我信你。”
姬沉弯了眼睛,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郎君沉黑的眼眸就变成了黑曜石做的月亮浮在星光璀璨的夜空,睫羽如烟沙与云,令他的笑容带上了温和与柔软。
凌酒酒看呆了一瞬,又轻咳一声尴尬地移开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肘被姬沉的手含着。
她往回缩了缩,姬沉分明没用力气,却让她挣脱不开。
姬沉手指点了点她的上臂,像是无声的压制,手腕缓缓用力,把女郎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别闹,有东西给你。”
凌酒酒迈着小步靠近,低着头,道:“哦。”
她追随着姬沉在袖中翻找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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