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虽然小津的眼睛很漂亮, 但是椎名真白更希望他开车的时候能够看前面。
前面一辆车迎面驶来, 她看着没感觉心脏骤停,但是呼吸的确慢了一点。小津没有考虑就转着方向盘一个大幅度转弯显显避开,那辆车几乎是擦着椎名真白那边的车窗过去的, 把她那边的风景都遮蔽住了。
和太宰治的冷静不同, 那辆车在经过她们之后打滑了一瞬, 从车窗里面伸出一个头来对两人破口大骂, 看来还是他要更加害怕一点。
小津没有回头,汽车按原先的速度行驶,在一秒钟之内就把叫骂声抛在身后。
像是为了净化汽车里回响在椎名真白脑海中的叫骂声一样,太宰治按了一下前面的按钮,汽车顶盖突然打开,原来这是一辆敞篷跑车。
在上百公里的时速下刮来的风让椎名真白头发几乎脱离头皮,她得用手挡在前面才能确保眼睛不被风里面卷着的东西给刮伤。
“透透气。”太宰治说,声音透过狂风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对她说出来的,“第一次喝酒喝那么多会很难受的。”
说的真好,但是为什么之前你不让我把头伸出窗外呢?椎名真白想,一边这么想一边凝视前方。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视野被风给阻断了,明明风是透明的。
她费力地让自己的声音通过狂风向身旁的太宰治传达,“我们…要去哪…里。”
说的时候空气迎面涌进她的嘴巴里,椎名真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气球,如果不是后面的椅子靠背挡着,肯定会这么被风填满然后飞到天上去。
她的声音很大,但小津和她不一样,他好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他的声音透过狂风传递到她的耳边,在她的鼓膜里面起着物理作用。
“去看生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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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所说的生日惊喜是什么,在那辆疯狂行驶着,以这种速度被两边经过流线型车身的气流托举起来,车轮几乎离开地面,并不是开的比较快,只是在飞的比较低的跑车停下来的时候,椎名真白觉得自己已经收到惊喜了。
她的后背被惯性死死按在座椅上面,很好地感觉到了这偷来的车辆真皮座椅的柔软触感,跑车停一下后又过了几分钟,她因为过于晕眩简直要搅成一团的脑浆才慢慢的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她眨了眨眼睛,想人类的习惯性果然非常的强大。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我们之前是不是闯过了好几道关卡,有铁丝网和士兵巡逻的那种?”
太宰治若无其事的跟她说你看错了。
椎名真白这个时候从车门爬下来,她并不是打开车门出去,而是从敞篷跑车的车门上面爬下来,蹲在地上用手指了指防弹车身上面的弹孔。口径很大,这绝对是□□。
太宰治对她看了看。
“好吧,他们的确是挺生气的。”还拿子弹疯狂扫射呢。
“不过——”太宰治笑嘻嘻地敲了一下前面的方向盘,方向盘的中心有一个宝石制的装饰品,被他敲击的时候闪烁着奇特的光泽。
“我们跑得很快哦!”
我们…?
椎名真白回过头看了一下,想知道有没有追兵开着坦克和天上的轰炸机过来追寻她们。如果有的话。就把太宰治丢出去并且迅速抱头蹲下来大喊自己是无辜的人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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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被从那边下车过来的太宰治按着后脑勺抬起头的时候,椎名真白还是哇了一声。
横滨本来就是港口城市,先前全速狂飙那一阵怎么想都已经突破城市边缘了,现在她来到了确实的大海旁边,虽然说身后是四四方方的让人联想到铁皮盒子黯淡建筑物,那里面有些什么椎名真白不是很想知道,但是前方,尽管黑色的潮起潮落的大海还有一段距离,也能够闻到海水咸咸的味道。
椎名真白站着的地方还是确实的水泥地板,她更加往前走几步,发现再前面平坦的路面直直往下,是一个整整十米的竖直落差,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应该会折断一根到两根骨头。
她就坐在落差的边缘看着下面的沙滩。
沙滩很干净,没因为这个地方没有人来过(不是所有人都像太宰治一样有连闯三道拿着机关枪巡逻的士兵的关卡的勇气的),她没有在那上面看到多少海藻和贝壳,沙子细细的,简直就像是把精品店里面卖的许愿瓶里面的沙子洒出来集合在一起一样童话的梦幻沙滩。
椎名真白看着那个。
太宰治从她的身后走过来。
椎名真白拉着他的手,从10米高的落差上面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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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说过从这个地方跳下去的话会有一根到两根骨头折断,真的跳下去之后她觉得这个应该是最保守的估计,正常来说应该会全身瘫痪或者直接死亡的,但是两个人在半空中似乎完全无视了物理学的定律,并不是两个选择跳楼一时想不开的笨蛋,而是像是两根飘飘悠悠的蒲公英一样,几乎是飘到了接近海岸线的沙滩上面。
椎名真白落下的时候连沙子都没有多少溅在身上,她膝盖微微一弯就把力气全都卸掉,站直的时候就摸了摸自己的长发。
在她的旁边的太宰治看起来要狼狈一点,但是好歹没有死。
真白看着看到前方潮起潮落的大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只是说真漂亮啊。
太宰治也点了点头。
他看着前方,并没有看海洋,而是看着头顶的天空。横滨的污染其实挺严重的,但是在这里的话天空并没有厚重的云层,抬起头能够看到点点的星星。
“我之前就想带你来这里。”太宰治说。
椎名真白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里的风景是最好看的,但是被包围了起来…有一点浪费吧。”
椎名真白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突然又往前走了一步,让海水没过她的脚背,在脚踝那里徘徊,她感觉到退潮的时候海水特有的浮力把她往前方带去,海洋本身在柔柔的呼唤着她。
在海洋的最底部,比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还要深,比故事中的亚特兰蒂斯还要深的地方,她的朋友在那里沉睡,喧闹的红色星球再一次经过这个星球的时候,祂就会醒来。
她在这里看着,用脚趾点了点潮湿的沙滩,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小凹陷。
凹陷又随着下一次潮起潮落被抚平了。
旁边的太宰治突然问了她一句,“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椎名真白保持沉默。
理论上来说她知道那一次经历,就是因为那一次才让她决定要好好的对待这一个世界,她得到了能够让她存活下去的善意,但是…
“嗯…”
真白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那里湿湿的。
她把手伸过去隔着眼皮轻轻的按了一下,感觉到晶状体的硬度,但也不是很硬,有点像是鱼缸里面的水宝宝,用力一捏就会碎成很多个小小的碎块,碎块在灯光下面的话会闪烁很残忍的光泽。
“不记得了。”椎名真白坦然的说。
他眼睛里面的波光瞬间被打碎了,滴落到地上,碎成了很多个小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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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的泪水椎名真白心里毫无波动。
虽然毫无波动,但心脏的某一块地方却好像是为了不让椎名真白忘记它一样开始了钝钝的疼痛。
就是一根针刺进去一样的疼痛面积,却并不像是被针刺到一样的鲜明,只像陈年的旧伤一样,你以为它已经好了,可是用手摸上去的时候会发现那个地方比其他地方敏感很多,感觉到淡淡的疼痛。
椎名真白把右手轻轻地捂在胸口,然后觉得不太对。她的受伤害面积并没有这么大,把指尖轻轻地按在那里,也要比指尖小很多。
到最后她只是看着他。
莫名其妙的,就好像是站在海洋之中受海水的呼应一样,她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生理盐水吗?椎名真白这么想,把头滴下来弯着一根手指擦她湿湿的眼睫毛。
就算在那里擦去一滴水,也会有更多的液体流溢出来,到最后她放弃了,把已经完全湿掉的手放下来,感觉到脸上面有两行热热的痕迹涌动。
她注视着他,感觉到太宰治并不是因为想到了某一些难过的事情而哭的,他眼睛里面的泪水简直就像是椎名真白哭泣的反射一样。
她茫然的看着他,开始叙述自己的事情。
“你知道吗?”
真白的手握着他,很冰冷,她一开始的体温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因为新陈代谢的高效率而有点高,但是现在握着他的手简直就像是海洋深处的鱼类一样冰冷。
“我觉得我像是一个被打开的盒子,本来我的包装是好好的,第一次死亡的时候把上面的缎带给拆开了,第二次死亡把我的包装也给打开了一次,就算再拿出透明胶和缎带过来也没有办法把我包装成原来的样子了,任谁过来看一眼都会知道这个人已经被打开过了。”
“那个叔叔说的并不对,我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我只是…”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握了握他。
“我只是和神明融为一体而已。”
太宰治看着她。
“如果一滴水滴入了海洋里面它也就变成了大海,但是在大海里面没有它的个人意志发挥的余地。神明永远都是无比仁慈的,祂向我们所有人展现着祂们的荣光,在画中我看到祂的身影,我难以抗拒的与祂融合在一起,我身体的细胞每一次分裂分化都朝着祂的方向靠近一点,因为人类本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进化的。”
“我会变成大海里面的一滴水,我是一个盒子被打开,里面的内容物则不归我的管束,我…”
椎名真白抓着他的手不知不觉间非常用力,她的手指陷进了他的手臂里面,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睛却在说救救我。
“我要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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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有些惊叹的看着她。
他看着她的眼神和森鸥外不一样,森鸥外看她的时候椎名真白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等着被打开的盒子,森鸥外已经把里面的内容物全部取出来一次了,她为了自保把他杀掉,她其实真的有一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非得不让人家有任何的秘密,非得这么不尊重别人的个人情感,把盒子的内部全部掏空不可。
但是太宰治看她的眼神让她又有点想哭了,却是很温柔的那一种。像是你在外面已经玩的很累了,回到家,回到妈妈的怀里面,会忍不住想哭泣一样。
明明没有发生什么痛苦的事情啊。椎名真白想,用手背压着自己的眼睛,感觉到下方有着热热的涌动,泪水从眼皮和手背皮肤的间隙中涌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哭这么多,难道是因为现在自己站在大海之中,也被大海无尽的水分补充了吗?
太宰治的手抓着她,他对她说真白。
“你全部忘记吧。”
椎名真白已经没有办法再叫他小津了,她觉得这个称呼是自己还有记忆的时候才有资格对他说出口的,现在什么过去都不记得只是遵从着惯性跟在他身边的她并没有这么叫他的资格,他说‘你全部忘记吧’的时候真白往下瑟缩了一下。
她现在还记得最勉强的一点东西,这些东西与其说是之前的那些让她决定去爱的记忆,倒不如说是之后今天勉强拼凑起来的回忆。在酒吧的时候逃出来真的很好玩,飙车的时候她也有点被吓到了,真的很感谢的他能够和她一起从10米高的断崖上面跳下来,更何况他哭了。
他为什么要看着她哭呢?她以为这个世界上面没有任何人会像以前世界的爷爷一样爱她,但是他的确看着她流泪,好像她的经历是什么非常值得痛惜的事情一样。
椎名真白茫然的看着他。
太宰治说你全部忘记吧。
“在几个星期之前你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普通不是说你有多少画画的才能有多喜欢画画跟社会脱节的有多严重,就说你站在地上面的时候看着一朵花生长绽放,你想到的只是那一朵花而已,你没有从那里面幻视到任何恐怖的东西。但是现在你看到这副场景会尖叫,你笔下的花永远长了牙齿花瓣是肉质的张着嘴要吃掉画布外的你。”
“几星期前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可能会逃走,也可能会默默忍耐,也可能反抗回去,但是你不会有那种‘为了保证以后他不会伤害我,我必须得杀掉他不可’的想法,并不是说你不可以报复回去——之前那个人骂你的时候我把酒瓶砸他头上了——是说你的行为会让你痛苦,你其实并不想要这么做。”
太宰治看着她。
“但是你非得这么做不可。”
“黑手党把你给驯化了,森鸥外知道只要这么做你就一定会坠入黑暗中,你开始确定这个世界上都是一定会害你的人,你觉得他们必须得死,如果不死你就没有办法拥有任何平静的人生。你不是为了快乐而宣泄暴力的,你是被逼到角落里非得反抗不可的小动物。”
太宰治回握住她的手臂,和她不同,他的体温很高,她觉得热。
“那就全部忘掉吧。”
太宰治认真的看着她,“忘掉你在这里所学的一切,忘掉你和所有人的接触,回到那个世界里面当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回不去了。”
椎名真白勉强的说。
她不想跟他讨论任何与记忆有关的话题,她在这里学的东西就好像是一个走上了歪路的乖乖女学到的一样,就算想要回归原本循规蹈矩的生活也会在做一些很平常的事情的时候那些记忆突然涌进脑海,她只是说着一些很现实的事情。
“我回不去了。画作没有完成我是绝对回不去的,我找不到画我眼睛的那种红色,就算是自画像也不行,我对自己的了解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多,以前的自己和现在自己对我来说是两回事,我找不到,没有东西能够触动我。”
她说,太宰治默默听着,表情却像是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他伸手往旁边一抓,先前从酒吧里面出来的时候没有带椎名真白的那一幅画,他是故意的,椎名真白也是故意的,虽然说她假装的跟自己已经忘掉了一样。
但是现在,简直应该遭天谴,他往旁边一抓,竟然真的在旁边的沙滩上面摸到了搭着他腿的画框,再拿起来一看,就是那张自画像。
在恐怖小说里面会激发人厄运的东西总是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主角,在这里也差不多,不过在这个时候出现真的是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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