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初编这个同心结只是因为国师买的绳子多了,剩下一小段扔了可惜,她就多编了一个。另外,这个同心结编起来简单,根本不用连夜编。还有,那天她没有没脸红,那天她们有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特别红,照的人整个身子都是红的。国师在夕阳下牵着马,侧脸格外好看。
萧半青嗤笑了声,扭过头,狠狠摸了把脸,眼圈通红。
他真是够了,趁着知情人不在就在这里胡诌什么见鬼的浪漫爱情故事。
可是……
身侧苍白的指尖颤了颤。
他只是希望让以后还有一个人记得曾经有个人很爱他的国师,他的国师也很值得爱,这个世界上除了有她的信徒,还有一个陪她走完整个五国九域的萧半青。他希望国师的女儿以后想起自己的母亲,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和他一样,还有记忆里那颗闪闪发光的同心结。
半天没人说话,拾欢余光去看沉默的萧半青,夜晚的风的吹去他额边的头发,橘红色夕阳照在他身上,卷长的睫毛漾出一圈小小的光圈。
好像当年一身黑衣的少年牵着马,撒泼打滚非也要同心结,买绳子时还暗搓搓多买了一段,非缠着她再编一个,不给编就各种缠。
眨眼,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虽眼神未变,却已成了独占一方的君王,而她也完成了师父给她的任务,终于养大了三个天煞孤星,阻挡了天下大乱的发生。
“我……”
“你……”
两人同时出声,萧半青和她对视一眼,突然笑出声,“我以前和你娘在一起云游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当时我总是抢着先说。现在我是长辈,萧叔叔让让你,让你先说!”
小鼻子突然被点了一下拾欢脸一红,将坦白的话咽回肚子里。“我没事,你先说吧。”
萧半青看了眼小姑娘,小姑娘面色如常,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站起来拍拍身上沾上的土,“叔叔想问你肚肚饿不饿,天这么晚了,我们该吃饭了。”
他活动活动腰,盯着林子深处勾了勾唇角,问拾欢:“欢欢,想吃兔肉吗?”
“兔肉?”拾欢清冷的眼睛亮了亮,“有兔子?”
“嗯。”萧半青唯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会想他表哥家里的小公主一样哭着求不要吃兔兔,又问一遍,“想吃兔肉吗?”
拾欢蹭一下站起来,动了动嘴,话还没出口就把“想吃”两个字吞进肚子里。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轻松,她都快忘了自从代替师父坐上国师的位子,她已经十多年没吃过肉了。
她身体一僵,小脸黯了黯,默默坐回去,摇头,“不想。”
“不想?”萧半青盯着林子没看到她的动作,“当年你娘可爱吃兔肉了,我每次都抓给她吃,她还总是嫌弃我烤的不好吃。这么多年过去,我烤肉的技术可是进步了不少,欢欢不替你娘亲尝尝?”
“不想。”
“那还真是可惜了,”萧半青挠挠头,“不过看到兔子不捉也不是我的风格……欢欢等着,叔叔去给你抓只小兔子养。”
萧半青拎着剑进了林子,拾欢抱着膝等他。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由远及近,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拾欢小巧的耳朵动动,站起身往远处看去。
远处的半山腰里,人排成一条长龙,手里抬着什么东西,正一步步往这边走着。
“喵~”粘人的大肥猫过来蹭她裤腿,拾欢一时顾不上它。
如果她没看过,这应该是一个溯回幻境,但溯回幻境的时间就是不同,开始运转的时间开始的节点也不同。
她捡起三个同样圆润的小石子轻轻一抛,三个小石子自由下落,在地上滚出几道浅浅的印痕。
卦象轮回……
拾欢眼神凝了凝,溯回幻境的节点是今天。
边坐在树上盯着的陆南青听到锣鼓声眼睛亮了亮,从树上急忙飞跃而下,轻功运转一跃而起,喊道:“师兄,县令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欢欢和男主撒点糖,日子不能总是苦的
第28章 引魂歌(18)
拾欢转身冲进竹林, “萧半青!!”
“干嘛,”没一会儿萧半青拎着兔子耳朵出来,本想顺手摸摸拾欢的头, 余光瞥到手上沾的泥, 赶紧把手背在身后,笑着对拾欢示意一下手里的兔子, “它挺脏的,洗干净再给你玩儿!”
“不是兔子,”拾欢顾不上别的, 拉着萧半青衣角往外走,“出事了, 幻境的节点就在今天,外面已经来人了!”
“节点?”萧半青愣了愣, 眼眸加深,反手拽住拾欢后领,“你知道节点?你娘教你的?”
拾欢被他拽的脚下一个踉跄,眉毛轻皱,实话实说, “我自己看书看的,别磨蹭了,快点下去。”
眼见小姑娘那张和国师拾欢一模一样的脸上眉毛轻皱, 白皙的脖颈也被衣领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萧半青手一颤, 心疼松手,紧张道:“欢欢,脖子疼不疼?”
“不疼,”拾欢随意摸了一把脖子, 拽着他下山,“快点。”
山下陆南青和凤天轻带着腿脚不灵便的萧清遥出来,远远看见脑满肠肥身穿县令官服的男人身后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之后的事情像被放快了无数倍,官兵从村子里带走了很多男人,甚至已经年老的老汉也没放过,官兵像蝗虫过境一般蚕食的村子,等他们走后,这个村子只剩下尚在襁褓之中的男婴和不足七岁的男童,抱着孩子的妇女哭成一片,双目浑浊的老妪们几乎哭瞎眼。
躲在远处的萧半青“啧”了一声,摇头碎碎念,“这祈安的官员不行啊,没咱们三域的好……”
他向下瞄了一眼看的认真的拾欢,觉得教育还是要从娃娃抓起,“欢欢,这祈安不好,咱们以后不萌呆在这里,等出去这个地方,叔叔就带你去咱们三域。我给你说啊,到了三域你就多个小姐妹,还会多个疼你的祖母。到了那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的明玉姐姐她们也跟着一起去,绝对没人拘着你们。还有,三域不但好看的人多,好吃的也……”
剩下的话在拾欢越来越冷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萧半青尴尬地rua兔子头,“叔叔不说话,你听,你好好听。”
——
幻境外,遥遥飞来一只信鸽在林华头顶盘旋,最后稳稳落在他肩膀上。
明玉烧香回来正好看到他从信鸽腿上拿下一个小小的信条,看了两眼折好放进衣襟里。她衣袖下的手指动动,盯着林华背影,眼底沉思,突然开口:“林华。”
黑夜里幽幽一声如同鬼魅,吓得林华脚下一软,回头看见脸比纸还白的明玉差点吓趴下。
“玉……玉姑娘?”因为四个侍女都姓明,林华平日干脆唤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明玉姑娘的脸比刚刚更白了,唇色也更浅,一身白衣往黑夜里一站,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不动的时候跟鬼魅似的,一双眼睛凉的吓人。
明玉笑笑,“你做什么,我刚刚看见好像有信鸽……”
“没……没什么,”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整个人更诡异,若不是身后背靠这马车,林华觉得这时候他绝对已经被吓趴下了。“我和主子出来太久没回城,我家太后担心我们,给寄的书信。”
“是嘛……”明玉眼神一沉,林华腿又应景一软,连忙点头,“是……是。”
“哦……这样啊……”
明玉没有追问,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目送她进去,一阵风吹来,林华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冷汗,冬日的北风一吹,脖子里都是凉风。一抹,手上湿乎乎。
“呼……”林华松了一口气,抱着马脖子只觉得腿软,拍拍胸口的信条一阵安心。
他和主子的计划可不能让她们知道,小皇帝他们毕竟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若是中间她们心软把计划告诉了小皇帝几个人,主子这么久的辛苦必定付之东流。
最重要的是,因为告诉她们而帮国师报不了仇,照着他家主子的性子他一定会被他砍了的!
他媳妇儿都没有,可不能就这么英年早逝。
等马车里没了动静,林华偷偷摸摸掏出怀里的笔和纸,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字,塞到信鸽腿上放飞。一切都准备好,就等主子带着国师女儿出来了。
他兴奋地挑挑眉,做一套伸展运动,爬上马背守夜。
放松下,没注意身后的马车帘子掀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
溯回幻境时间过得飞快,周围的树木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果、枯萎、落下、结霜,最后定格在秋末的景象。
萧清遥眼睛缓缓睁大,震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溯回,时间流逝加速,”陆南青清润的眉间凝重,“剩下的,很可能就是幻境主人要我们看的东西。”
凤天轻回过头,“那我们要下去吗?”
陆南青扶着树想了想,“下去吧,反正这里是幻境,里面的人看不到我们,下去看的更清楚些。如果我们能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应该就可以知道小荷她们被藏在哪里。”
眼见另一边三个熟悉的人形下去,拾欢准备下去的脚步一顿,默默收回来。
萧半青看到那三个人下去,俩书生加一残废,顿时漫不经心撇撇嘴,“他们下去,咱们就不去了,叔叔看着他们心烦。这三个家伙没一个好东西。”末了,他还不忘一本正经叮嘱拾欢,“欢欢,咱不下去!叔叔跟你说啊,你别看这三个人长得好看,越是有漂亮的蘑菇越是有毒,这种姿色一看就是那种蔫不拉几又有剧毒的臭蘑菇,这种蘑菇以后看见就要离得远远的,既不能炖汤又不能炒菜,只有在垃圾堆里待着的份……”
萧半青巴拉巴拉讲了一堆,拾欢没说话,眼睛死死盯着下面小路上的动静。
息之间,光线由明到暗,宛若游云遮住太阳,本来正是霞光满天的黄昏突然阴天,日月轮转,幻境已由夕阳时换至黑夜。
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天空又下起了毛毛雨,小路尽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车轮滚滚声,村子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红色喜庆的灯笼,在喧闹的雨夜静静闪着光,留下道道剪影。
数十个妇人打着油纸伞带着孩子等在村口,远处烟雨蒙蒙,只能看见模糊的深草老树根。
“秀婶子,我阿爹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呀,”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揉揉眼睛,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雾蒙蒙,口齿不清地嘟囔,“我都困了……”
他旁边一身粗布衣的秀婶子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把他往怀里抱抱防止他肩膀淋到雨,“狗蛋儿困了就去睡吧,婶子们都在这里等着呢,一会儿办完阿婆给的任务你阿娘也来,不差你这一个小人儿。”
“不行,不行,”狗蛋儿拧了自己胳膊一把,痛意瞬间赶走了瞌睡,“我答应过爹的,他从现场回来我要在这里等他,见到他我才能走。”
边刚嫁过来没几个月的新媳妇小月逗他,“你不困啊,我看你眼睛都快合上了。”
“啊……”他打了个哈欠,双眼浮出一层泪,“没事,我不困……我还可以坚持。”
看着孩子一脸困意还再坚持,秀婶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要不你回去帮婶子守着铁蛋儿,等你爹来了你铁柱哥也来了,我就让你铁柱哥去叫你。”
见他要张嘴反驳,秀婶子又加了句,“你铁蛋儿弟弟太小,婶子不放心他。你大了,去帮婶子守会儿弟弟,去睡一觉也行。一会儿你爹他们来了,我一定让你铁柱哥去叫你!”
狗蛋儿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铁蛋儿和睡觉占了上风,一路踩着小水洼轻车熟路跑到秀婶子家里,擦擦身上的水,抱着铁蛋儿奶香奶香的小身子秒睡,只是没想到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我就知道!铁柱哥一定没来叫我!”铁蛋儿在一边睡得天昏地暗,狗蛋儿气鼓鼓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拉着铁柱哥在秀婶子面前对峙,只是他刚走出屋子,就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那些红灯笼呢?怎么都换成白的了!”从小跟棺材纸人这些丧事寿材一起长大,六七岁的狗蛋儿已经知道挂白布是什么意思,再加上村子里静悄悄地没有昨夜婶子们在村口等人的半点热闹,狗蛋儿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想法。
铁柱哥说过,上了现场就意味着死亡,慎之哥哥也说现场很危险,难道说,村子里有人死了?
狗蛋儿心里一慌,匆匆忙忙往村子里平常做丧事的地方跑去。他在心里把所有上战场的人过了一遍,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他万万没想到打算没有最坏的,只有更坏的。
寿村去了战场三十三个男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平日里总是护着他的慎之哥哥没了一条胳膊,喜欢带他打兔子的铁柱哥只剩个半个身子,就连他阿爹和秀婶子的男人也没了脑袋,四分五裂的躺在那里。
婶子们身披孝麻跪了一片,双眼红肿,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跪在那里的只剩下一个躯壳。
狗蛋儿不记得那一天是怎么过去的了,他只记得自己被阿娘按着头换了孝麻,跪了一天,盯着爹只剩下半个的脑袋一直神游,明明什么都没想,眼泪却流了满脸。
他有很多话要跟他们说,却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说。
慎之哥哥说等他从战场回来就办个学堂,以后让村子里的孩子都能去镇上读书;大大咧咧的铁柱哥喜欢上了邻村的水儿姐,秀婶子答应他等他回来就去水儿姐家提亲;他阿爹和虎子叔答应回来就教他怎么选木材做棺材,可他们谁也起不来了。
狗蛋儿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他想是不是多跟他们说说话他们就起来了,可当初他爷爷死的时候,他趴在棺材边上说了一夜爷爷也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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