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父……我要师父父……”
直到半夜,凤霞宫依旧是哭声不断。
“欢欢乖,过几天,过几天师父父就会过来接欢欢了!”明玉抱着哭泣的拾欢心急如焚,孩子已经哭了一个半时辰,这么哭下去大人的身子都受不了。
“你骗人!那个坏人说师父父死了!师父父不要欢欢了!哇——师父父不要欢欢了……”
珠圆玉润的女童满脸是泪,好几次哭的差点背过气去。
听着女童的哭声,一边的明珠忍不住擦眼泪。
也就是师父不在了,她家主子才会受这么多委屈。若师父还在,她们是个带着主子往山上一躲,别说是个皇帝,就算皇帝他爷爷来了也得在师父面前乖乖装孙子!主子哪里能受这么多苦!
“明玉姐姐,”明月凑过来摸摸大哭的拾欢,“主子的脸好红,额头也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第5章 灯笼引路
小小的孩童身上皮肤发红烫手,的确是发烧了。
主子被姬公子抱出去冻了这么久,醒来又被皇上一顿吓,哭了这么久,发起烧来就怕主子身子撑不住。
明玉一时顾不上哄她,连忙吩咐明香,“明香,快点去趟太医院!让太医带着最好的药材过来!快点去!”
“好……好!”明香来不及穿上套在外面的大衣,连滚带爬跑进雪地里,再回来却没有带回来任何一个太医。
“明香,太医呢?”
拾欢哭累在明玉怀里睡着,这会小脸呈现一种极不正常的酡红色,伴随着稚嫩嘶哑的咳嗽,屋里几个大丫鬟的心也跟着揪起。
“明玉姐姐……”明香还未开口眼泪已经下来了,“白家小姐头疼难忍,皇上把所有的太医都调过去了,说治不好白家小姐的头痛谁都不准出去半步!这会儿太医院连个药童都没有,我找遍了太医院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形!”
几人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一阵绝望,明月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问她,“其他几个爷呢,问他们了吗?”
“问了,问了!”明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位爷都在陪着白家小姐,我想找他们,他们身边的小厮无论如何都不进去通报,说白小姐身子不舒服,爷没心情关心别的,让我回来等!可咱主子这么小,主子等不起啊!”
屋内烛火绰绰,除了明香的哭泣声就再无其他。
“你们早该料到这幅场景。”明玉脸上划过一丝冷意,她吩咐明月,“明月,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主子,明香你和我走一趟,我懂药理,我们自己去拿药。”
窗外雪下的越来越大,凤霞的灯笼仿佛是雪白的天地间唯一的亮光。
拾欢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脸颊酡红,即使睡着了还在哭泣,奶声奶气一声一声叫着师父父。
明月坐在床边,脸颊陷入阴影里,明珠一时看不清她的神色。
“明珠。”
“嗯?”明珠抬头,“怎么了,明月。”
明月替拾欢掖掖被子没有说话,就在明珠以为自己幻听的时候,明月突然说话,她声音幽幽,在雪夜里有种不真切感。
“等主子好了我们就带着主子一起走吧。去哪里都好,哪里都比这个皇宫里自在。我们找个小镇陪主子长大,看主子结婚生子,百年以后化为一捧黄土我们也无愧主子当年主子把我们捡回来。”
明珠想说好,可她看看这四面高墙的皇宫,再看看梦呓的主子,那个“好”字便硬生生卡在喉咙,难以下咽。
走能走到哪里去呢?天下之滨莫非王土,只要几位爷想找,她们逃去哪里都不管用。
她现在只恨,为什么主子含辛茹苦把几位养大,教他们其他人耗尽一生没法接触的东西,他们却掉过头来反咬主子一口?
明明可以放主子走,偏偏要装作一副深情种要把主子留在这宫里,面上给了主子无上荣耀,到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却连个太医都不肯给……
“等等吧,”她声音沙哑,“等明玉回来再说。”
烛火燃烧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摇摇曳曳,把墙上的人形勾勒的细长,屋内只剩下带着奶音的呜咽。
偌大的深宫中静悄悄,半个巴掌大的雪花纷纷洒洒,压弯了红墙旁的梅花树。竖着长明灯的宫墙勉强照亮前方一段道路。
明香提着裙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深深地雪地里,没一会儿雪水就渗透了鞋子,一片冰凉。
明玉回头拉她被她躲开,一个来回的奔波,体力本就不好的明香已经是满头大汗,一个腿软坐在地上。
“呼……明玉,你别管我,先回去给主子煎药,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她擦了一把汗,气喘吁吁,“主子比较重要,别管我了,快点走。”
冷风一吹,脑袋清醒了大半。
明玉犹豫了一下,心里到底是主子的安危占了上风,放心不下问明香一句:“马上就是阴阳节,宫里的冤魂数不胜数,你自己行吗?”
“没事,别担心我!”明香费力的从衣襟里拽出一个红绳系着的小锦囊,喘了一口气,笑的得意:“主子给的平安符我一直带着呢,那些冤魂奈何不了我!再说了,前几天主子刚刚做过祈安仪式,冤魂们都踏上了转生路,不会有事的。”
见明玉还在纠结,她轻笑,“快点去吧,主子年龄小受不住,你到了以后让明月来接我就好。”
“那……好吧,”明玉把灯笼给她挂在一边的石头上,照亮周围一片小天地,认真的看着她,“稍等一下,我马上过来接你。”
“好,我没事,你快点走吧!”
雪越来越大,明香几次尝试站起来,都碍于腿上的疼痛重重摔在雪地上,这下不仅腿疼,连屁股也跟着一块疼。身下的衣服浸透的雪,寒风一吹刺骨的凉,像有人拿着冰块在身上滚过,只有胸前的平安符一阵比一阵热。
“嘶——真疼。”
忍着痛把受伤的脚从雪地里掏出来,明香在雪地里摸出一块不小的砖。
“脚肯定是扭了!”一碰脚踝生疼,明香疼的五官扭曲,试了好几次也没有站起来,正打算自暴自弃等着明月过来找她,身后突然一阵寒意袭来,带着中莫名的阴冷。
她搬着脚的身子一僵,背后汗毛树立,头皮发麻,身后一片凉意,冷汗顿时布满了满身,胸口的平安符愈渐发烫。
跟着主子鬼鬼神神见多了,一个人面对这些东西还是第一次。
冰天雪地里安静无声,她只觉脖子像上了发条一样一点一点向后转,甚至能听到“咔嚓咔嚓”的骨头碰撞声。
背后伸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像碳一样黑,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初冬时的衣物,声音倒是有些熟悉。
“哎呦!明香姑娘!您怎么在这儿?这大冷天的您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来人说话不男不女,却自带一股清润,嗓音里还有些稚嫩,穿着小太监的服饰,大眼睛沽溜沽溜乱转,凭白带了一些灵气。
“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点把姑娘扶起来!”另一边传来一道更稳重的声音。
“嗷,吓死我了!”见来的是熟人,明香身上的力气突然卸下来,放松的吐出一口浊气,死里逃生般长叹一声,对自己的胆小哭笑不得:“小六小七,原来是你们啊!我的天啊,吓死我了!快快快,扶姐姐起来,姐姐我脚崴了!”
“是,明香姑娘。”
两只冰凉的手掌拉着明香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冰凉的凉意透过胳膊上的棉衣直直到达皮/肉,冻得明香脸上升起一窝鸡皮疙瘩。
小六打着手里的白灯笼,一手帮明香拍拍腿上沾上的雪花,小七把一边石头上挂着的灯笼拿下来,笑的有些没心没肺,灯光下的脸懵懵懂懂,有些不真切。
明香摸摸小六头上戴着的帽子,看着这兄弟俩身上薄薄的棉衣有些心疼,“你们去了白府过得不好吗,怎么身上的衣服这么薄?我不是让你们带着冬天的衣服吗?你们都没带?”
“带了带了!”小六站直身子笑了笑,带着些稚气的脸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夏天时候,主子赏得的那些衣服我们都带着呢!这天儿还没那么冷呢!”
听着小六子这声毫无芥蒂的“主子”明香鼻子一酸,笑骂道:“什么天不冷!你们两个还在长身体,冻坏了怎么办!还有啊,去了白府,就别再叫国师主子了,小心被几位公子抓住小辫子打你们!”
“主子永远都是主子。”小七打着灯笼扶着明香往回走,灯光下大眼睛开起来格外机灵,“如果不是主子当年留下我们,我和哥哥早就被宫里的人打死了,哪里还有今天的好日子,国师永远是我们的主子。”
“你们……哎,”明香看着这两个已经比她还高的小少年,突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他们有心感恩,她也不再劝。
感叹道:“你们当年被主子带回来的时候不过六七岁,如今转眼已经这么大了。才半年没见,你们已经是大孩子,比姐姐我都高了。这次是跟着白家小姐一起进宫的?”
兄弟俩低声笑了声,明香没摸清他们是什么意思。
就听小六道:“明香姐姐,我们兄弟俩放心不下主子,主子现在还好吗?”
有这俩兄弟在身边,明香今天笑容格外多,“什么放心得下放心不下的,你们又不是没了!主子交给我们姐妹四个,你们就放心吧,我们命不要了也不会让主子出事的。”
这话儿刚说完,明香脸上的笑容一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三天前国师大葬闹得那么沸沸扬扬,你们不知道吗?”
小六小七一愣,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发现了不可思议。
小七更是眼皮一跳,手里的灯笼突然“啪嗒”一声掉到雪地里。灯笼里的烛火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冷风里。
明香觉得这兄弟俩的神情有些不对,但没放在心上。都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相信他们不会做不利于国师的事情,大概只是惊吓。
捡起小七掉的灯笼,明香塞到小七手里,笑道:“吓傻了?放心吧,咱们主子吉人自有天相,通眼见鬼神都不再话下,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主子有点发热,明玉姐姐已经过去给主子煎药了,主子会没事的。”
小七松了一口气,嘴边酒窝浅浅,抱怨道:“明香姑娘,您可吓死我了!您说话总是说一半,不把话说完!”
明香笑:“这么大的事你们没听说,还怪我!我可跟你们俩说啊,国师没事这件事我是怕你们两个担心主子才说的,你们可不能出去乱说!”
她脸一虎,“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小六正正头顶的帽子,自言自语,“难怪我们没在那里看见大人……”
“什么?什么没见主子?”明香低着头没听清他的话,抬头追问。
“没什么,姑娘您听错了。”小六酒窝浅浅,看起来乖巧的不行,“姑娘,我们继续往那儿走?”
明香大眼睛看了眼周围,指着一条小路,“这边,这边。我们和国师现在都在宫里住,就在凤霞宫。你们还记得在哪儿吧?”
“记得,当然记得。”小七手冰凉,明香把自己的暖手袖套在他手上,笑着责怪,“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穿着厚点,瞧你手凉的!”
到了凤霞宫门口,明香问他们,“都到家门口了,跟我进去看看国师吗?”
小六小七动动嘴,互相看看面色有些为难。看着那道窄窄的宫门,又向往又恐惧。
“哎呀,瞧我,我都忘了你们去白府了。”明香一拍脑袋有些尴尬的笑笑,有些心酸,“也是,这宫里人多眼杂,踩高捧低,若是有人看到你们白府的人来凤霞宫,你们定是少不了一顿板子。好了,姐姐我到了,你们快点回去吧。”
明香转身要走,突然被小六抓住袖子,“不是的,姑娘。我……我们……”
小六欲言又止,眼圈有点红,“姑娘从小看我们兄弟两个长大,待我们最好,最疼我们。让我们再看看姑娘,姑娘也再看看我们。以后……大概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怎么就没机会了,我们以后多的是见面机会!你们怎么了,今天怎么都怪怪的?”明香笑着攥住他俩的手,冰块一样的凉。
“姑娘,”小七也红了眼,“其实我和哥哥……”
“明香!”宫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明月打着灯笼出来,“真的是你啊!明玉姐姐刚说让我去找你,你就到了。哎,明香,”明月眼神落在她前胸脸色一变,眉头皱起“你的平安符怎么化成灰了?”
“什么?”明香后知后觉看向发热的平安符,红色混着金黄的平安符已经变黑,星星点点的灰粘在衣服上。
明月无奈摇摇头,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灯笼,“这里怎么有两个灯笼,还有一个白色的!多不吉利啊!主子身子不好,以后可不能在宫里打白灯笼!”
她捡起灯笼伸手去拉明香,一下两下没拉动,转头去看,明香愣愣站在原地已经泪流满面。
明月被她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话太重伤到她的心,小心地问道:“明……明香,是不是我说话太重,惹你不开心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顺着明香的眼神看去,天空下着大雪,长长的青石板宫路看不到头,深深的积雪只有明香一人的脚印。
“明月……”愣了一会,明香突然带着哭腔叫她,眼神直直看着来时的路,“主子以前说过的,白灯笼是引魂的对不对?白灯笼是不是可以带着亡魂找到他们想见的人?”
“嗯,是……是。”明月点头,不太理解明香怎么想起了这茬,好奇的问道:“怎么了,你看见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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