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懂萧域主要说什么。我与欢欢从小一起长大,情谊堪比亲兄妹,十几年一同扶持走过,其中经历的种种萧域主恐怕没办法理解,但欢欢却能与我感同身受。域主对我可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情谊堪比亲兄妹?”
萧半青祖母绿的眼睛锋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剑直直插入秦笙眼底,微勾的唇角矜贵又冰冷。
“我倒是不知道……”
他凑近秦笙,“哪家做兄长的会算计自己妹妹三四年,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算了进去……”
“萧域主。”
秦笙剑眉轻皱,清润的眸光微冷,手中折扇“啪”地一收,眼底也带上几分压迫,“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对欢欢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域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离间我和欢欢?”
“或者……域主听信了谁的谗言?”他眯眯眼,意思不明而喻,“如果这样,不如让他出来与我在欢欢面前好好说说,也免得冤枉了好人……”
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他仅仅一勾唇便揽进天下绝色,纵使眼尾轻勾也是君子端正,不见丝毫轻佻之色。
至于这个好人说的是他自己,还是他口中那个“谗言”之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萧半青眼睛闪了闪,容貌丝毫不弱于他,“白黎的任务完成,已经回到了修仙界,这些事你不是查的清清楚楚吗?凤天轻的天蝎蛊,萧清遥的抽魂鞭,姬无双的剔仙骨,还有陆南青的灭门惨案哪个不在你的计划里?就连欢欢的岐山血脉,明玉的献祭之术,你师父的寿村引魂歌,不也一一被你算进去了?”
“秦笙,”萧半青又上前一步,丝毫不信他说的半个字。两人呼吸相交,他祖母绿的眼睛冷气袭人,“不要以为你做的这些没人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样做对得起欢欢对你这个师兄的信任吗?”
他身上的血气莫名有些锋利,秦笙蹙着眉退后一步,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域主恐怕搞错了,凤天轻的天蝎蛊是我师父下的没错,但这么多年我根本不知道我师父在哪里,又怎么来的机会算计?萧清遥的抽魂鞭是按照轻剑山山规来的,山规几百年前就定下了,我没有权利去改,又哪里来的算计?还有姬无双的剔仙骨,欢欢的岐山血脉,前者是自己提出来的,后者是生而俱来的,又与我何干?”
“至于明玉的献祭之术……”
他如玉的脸上浮上几分不解。
“那是轻剑山的禁术,已经失传好多年了,萧域主怎么知道明玉在用献祭之术?”
他说完眼里满是真诚,对萧半青刚刚的针对也不恼,反而调侃道:“莫不是平日里我与欢欢太亲近,哪里恼了域主?若是这样的话,秦笙向域主道歉……”
萧半青眯了眯眼,刚想嘲笑他冥顽不灵,就听门口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师兄。”
拾欢裹着黎明而来,一身黑色华丽国师袍,云纹暗底低调奢华,黑色盘扣一直系到脖子上,雪白清冷的脸映着黑色的国师袍,缓缓从清晨的白雾中走来,眉间朱砂似血,一瞬间的四目交织宛若隔世。
她冷冷瞥了一眼萧半青,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
眉眼低垂,侧脸浮现出一股抗拒。
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始终如一根刺一样横在她的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每次看到萧半青那双祖母绿的眸子,她都能想起梦里司起抱着长欢一步一步走上轻剑山的情景。而每一次想起两人意难平的爱恋,梦里种种都在提醒她醒悟得太晚,萧半青终究是为了别人而生。
就连她做好的所有心里准备,都在他看到他的那一刻悉数崩塌。
她看了眼一身白衣的秦笙保持的弯腰动作,秦笙瞧她望过来,眉眼如画轻轻一笑,缓缓直起身。
而他对面,背对着拾欢的萧半青转过身,脸上寒意未消,看起来好似要与谁寻仇一般。
看到萧半青大变的气质,拾欢皱了皱眉,没问他怎么回事,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问秦笙,“师兄,你和域主事吗?”
“无事。”秦笙笑着看了眼萧半青,脸上几多善解人意,“域主大概对我有什么误会,我跟域主解释一下,没什么大事。”
“误会……”
拾欢看了眼冷着脸的萧半青,又看看笑吟吟刚直起腰的秦笙,嘴唇抿了抿,哑声道:“萧域主,我师兄为人我心里一清二楚,你大概真的对我师兄有什么误会。”
想起刚刚师兄一身白衣在他面前折腰的情形,加上萧半青满脸的不好相处,她眼神暗了暗,心下有些苦。
他一直都是个爱屋及乌的人,以前喜欢她,对师兄也恭敬。如今对师兄不假辞色,之后过不了几天大概也该她了。
想到这里,她不小心咬了下舌尖,口中一阵腥甜。
“不过我师兄是轻剑山的现任掌门,在仙家那里记过名,并不比你这位真龙天子差,希望域主以后对我师兄尊敬些,他一身傲骨,不是谁都值得他折下。”
“师兄,我们走吧。”
“好。”秦笙笑着应了声,眼中含着星河,眉目如画。
萧半青眼底发暗,衣袖下的拳头猛的攥起,指节白的惊人。
他突然拽住秦笙离开的衣摆,眸光发寒,声音压抑着怒气,“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欢欢来了?”
“什么?”秦笙侧脸笼罩着晨光,眉眼清澈,听清他的问题轻轻笑了笑,“域主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他轻轻剥开萧半青的手,“看来域主对我的误会极深,不过我们现在该走了,与其在这里质问我,域主不如想想怎么跟欢欢解释司池的事情。毕竟,那个破碎的骨铃的事情可不好说清楚。”
照欢欢的性格,若是萧半青承认他是司起,现在的萧半青对于欢欢就相当于是个陌生人,欢欢不说接受不了,却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亲近。
若萧半青承认他是司池,那与承认自己是司起无疑,甚至欢欢还会因为对司池的愧疚,难以接受只剩下司池记忆的萧半青。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所有的事情当做没发生过,但欢欢绝对会对司池的骨铃追究不舍,之后的解释也是个大麻烦。
至于怎么选择,那就看萧半青自己的意思了。
他结白的衣角消失在转角,萧半青祖母绿的眼睛压抑着怒气,几乎化为黑色。
说发生的这多事情与他秦笙没有关系,打死他他都不信!司起长欢的事情只有她和欢欢知道,可秦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暗示他司起和长欢的事情。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作者说: 突如其来的更新……
第67章 终章(1)
镇西黄沙飞扬, 遮天蔽日,从客栈的顶楼去看,这几乎是一座死城。可等太阳出来天空大亮, 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早餐的小贩, 各家商铺的老板,忙着去田里的农夫, 便纷纷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人不约而同上了街,整个镇西便在一瞬间热闹了起来。
老板娘大马金刀坐在客栈楼顶,脸上没了妩媚浓艳的桃花妆, 星眸剑目妖娆中带着一股阳刚之气,露出白雪一样干净的眼, 愣愣落在集市中抱着孩童的素衣妇人身上。
突然身后楼顶的木门一声轻响,他直直的眼神动了动, 转身望去。
片灰尘的顶楼门口,秦笙手里拿着两坛梅子酒,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站在门口对他笑。
见他望过来,顿时笑弯了眼, 举了举手中的陶瓷酒坛子,爽朗笑道:“小狐狸,喝酒吗?”
“老板娘”挺俊的鼻子动了动, 妩媚的狐狸眼中一亮, 脖子却一扭, 一副不待见他的样子冷哼道:“区区一瓶浊酒就想收买我?也不知道拿你们轻剑山上好的桃花酿来哄我……我跟你说啊秦笙,别以为一壶酒就能让我消气,我客栈里拿着断掉的桌子、椅子、墙头,你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的赔我!”
秦笙看着他一边气鼓鼓把就拿过去, 嘴边还得理不饶人的抱怨,低头笑了笑,唇边笑意温柔了东方来的北风。
顺势坐在他身边,秦笙倚在栏杆上顺着他的眼神往下望,一眼就看到下面那个抱着孩子的素衣妇人。
妇人皮肤嫩的能掐出水,不是那么惊艳的容貌,在芸芸众生中也只能算中等,那双眼却像水一样潺潺流进人心,抚平人心里所有烦躁。
他看了一眼旁边没了笑意,盯着妇人一口一口灌酒的“老板娘”,轻轻叹了声,“你就打算这么守着她?”
“不然呢?”
清冽的酒顺着“老板娘”白玉一样的下巴留下来,一直隐没在浅青的衣襟下。
他啧了声,掀起眼皮看了眼秦笙,“这梅子酒还没酿好呢你就给我拿过来,味也差的太多……”
秦笙没理会他生硬地转移话题,看他把手里的酒一股脑儿喝完又过来抢他手里的,阻挡的手还未抬起来就已经放下。
“真的不走吗,那个女人当初那么对你,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守着她……”
“这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
壶酒下肚,“老板娘”水波粼粼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三分醉色。
“为了唤醒主人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几百年了,对着这个破镇子也习惯了。后来遇见了她,虽然为了她我没了人面鬼狐的琉璃心,但后来的事都不是她的错。是我,是我太自私,天命不凡刚愎自用,才害得她没了一条命,最后又杀了这么多人去救她……”
世人皆言《天下百异录》的“人面鬼狐篇”中的书生狼心狗肺丧尽天良,可有谁知道故事里为了爱人屠尽了半个城镇最后被爱人背叛的人面鬼狐是个男人,而被救的书生却是个女人。
妖爱上了人,为了救人犯下无尽杀戮,最后却失手杀了爱人的亲人,纵使两人困难重重解开了所有误会,亲人死了却也是事实。
故事的最后不是书生背叛了人面鬼狐,而是人面鬼狐不愿爱人一辈子活在悔恨中,便用此生精元抹去爱人了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又为爱人编织了一场幻境,守了爱人一辈子。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跟她没关系……我的错……”
“老板娘”手里的酒瓶子咕噜咕噜滚到地上,跌跌撞撞一直碰到秦笙的靴子才停下来。
秦笙抬头看了他一眼,人已经大醉,显然他来之前这只狐狸就已经喝了不少酒。
“我们要走了,你家主子也要走了,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主子?”
“老板娘”抬起朦胧的眼看了眼,四下无人,和往日一样。
半晌,他重重趴下笑了声,“主人啊……他不认我了……他说他不是司起,他是萧半青……司起死了……”
短短几百年,早已经物是人非。
他宁愿相信,现在的萧半青只是一个有些主人记忆和容貌的普通凡人,而当初把他从地牢里救出来的主人……早就死在一日复一日的寻找中,死在了奔向所爱的路上……
秦笙没有再劝,看了眼楼下的闹市,转身离去。
木门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关上,客栈朱红色的酒旗飘啊飘,树叶在温和的风中沙沙响,天空靛蓝像泼上去一盒蓝墨,美得不似人间。
“老板娘”翻了个身,一双狐狸眼中倒映着天空,身后尾巴一晃,他又变成了她,施施然趴在栏杆上盯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发呆。
楼下拾欢拿出一张手帕,将那串破碎的骨铃一点一点盛进帕子里。
她没问任何人司池去哪里了,也没问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生这条路,总有人是要提前分开的,这件事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司池……他大概是去找长欢的转世了吧,等了这么长多年,他们一定能好好的。
至于萧半青……
她眼神一暗,手下意识收紧,顿时骨铃陷进皮肉,鲜红的血在手帕上晕染开,染红了整个手帕。
她身后的墙角,明玉脸色一惊,脚不由自主向前一步,另一只脚还未抬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收回来。
她身旁浑身都裹在黑斗篷里的男人惊讶的看她一眼,尖尖的下巴上红唇勾了勾,“不过去看看她?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你这辈子最后见到她了。”
“不,不用了。”明玉摇摇头,看着拾欢背对着她的背露出一丝浅笑,“现在就是最好的结局,大人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大家都还在,这就已经很好了。至于能不能和大人说上话并不重要,大人能好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能和大人最后说说话最好不过,可若她再看大人几眼,她恐怕就舍不得走了。
“真的不去看看?”男人还想劝劝她,“不要后悔,以后真的没机会了。”
拾欢消瘦的背影裹在国师袍下直起身,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瞧过来,却没看到任何东西。
她眉间朱砂胜血,一如当年。
风吹过衣摆,她盯着墙角蹙眉,收好手帕上的骨铃,低头走出去。
眼见那片衣角消失,好半晌,明玉露出一个笑。眼圈通红,却哭不出来。她早就没有泪了。
“不后悔。”
后悔不能多陪她一段时日,后悔不能像她把她从尸堆里拉出来那样将她从那段日子里拉出来,却唯独不后悔换她一条命,不后悔最后没有叫住她。
她的大人啊,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经历这些生离死别。
“时间快到了,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就赶不上阵法的启动时间了。”
“你……”
看着明玉率先转身,男人有许多话堵在胸口却说不出口。
最终他摇摇头,跟上去,身影转眼消失在空气中。
算了,人各有命,担心别人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
马车驶出镇西,萧半青几欲开口想和拾欢解释清楚,但目光触及她雪白小脸儿上清冷的双眼,挤到喉咙话半句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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