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缃恼怒地捶打他的胸膛,可双手却被她禁锢住,更是被他引到他的脖子上,从远处看去,就好像是她主动抱着他的脖子在亲。
是啊,从远处看——此时此刻,就当真有一个人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姬存章脸上戴着面具,纵使遮去了半张脸颊,但仍旧能看出,他此刻的双眼,充满了愤怒。
他的眼睛里向来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情绪。而此刻,他觉得他的什么东西正在被人抢走。而他更气恼的,是她的背叛,和不忠。
手中御水为剑,走过去,然后,把剑举到了男子的肩背上。
坑神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而云缃缃见眼前白影闪过一丝熟悉的味道,便知道,遭了。
她挣脱坑神,这一回,那坑神也不再花力气禁锢她了。
她望着公子,一时不知说什么。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轻薄我的侍女?”姬存章冷声道。
坑神冲云缃缃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从容地转过身去,看向姬存章。
“我是缃缃姑娘的爱慕者。”
“小云,你过来。”姬存道,语气似寒冰碎裂。
云缃缃冲坑神挤了挤眼,表情有些狰狞,但好像在说:你把我害惨了!
而坑神却回敬了他一个“宠溺”的笑,害得她倒抽一口凉气,赶紧躲到了公子身侧。
然而公子却斜着眼瞪了她一下,潜台词很明显:不叫你你还不过来了?
“那什么,您这剑看着怪锋利,能放下吗?”坑神不疾不徐道,他那语气,像是在说今夜星空不错。
姬存章显然没有收剑的趋势,非但没有,反而变本加厉地刺进了几寸,幸亏坑神身子一闪躲开了去,才不至当场血花崩裂。
两人就这样平地打了起来,云缃缃无奈地看着双方厮打在一处,想劝架吧却发现他俩没谁听她的,非但不听,越劝还打得越厉害。
她就那样看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一扇一剑在自己眼前时不时崩出个激烈的火花,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打着打着还会打到半空去,飞起打半天再落地,两人一时间焦灼在一处,似乎没谁讨到便宜。
可云缃缃却有些担心公子,毕竟公子只是个凡人,而那个人,他说他自己是神仙来着,这会子或许只是戏耍她家公子玩乐,才不至于用法术直接把公子打败了去。
可难保他一直不用法术啊,虽说她觉得她家公子也算得上厉害,但同神仙打架,尤其是属性为反派的神仙,哪里容得了他一个凡人占便宜的。
并且,这架打得,跟为了她这俩男人在决斗似的,她云缃缃有这么大魅力?公子之所以出手大约只是以为他的忠心耿耿的侍女就要被人拐跑了吧,看清楚咯,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忠心耿耿的侍女”。
她要如何劝架呢,又是一顿飞来飞去,乒里乓啷。
“你们就打吧,我回船上了。”说完,就干净利落地转身走去。劝不了?干脆她这个矛盾中心转移了。
果不其然,一扇一剑相互制约着停了下来,纷纷看向灯火阑珊处,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缃缃姑娘!”坑神忙推开姬存章,追了上去。
姬存章见他如此,干脆一个飞身,再半空御水为绳,将云缃缃绑住,提着她飞到半空,一路向江上驰去,徒留下坑神一个。
不过,他并没打算追,而是笑着打开折扇,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那一副垂钓美人图。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月老,意识到这一点,好笑地摇摇头,缓步亦向江边走去。
此时,月已中天,时值半夜。
船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睡下,是以等姬存章拧着云缃缃回到房间,一路并没有谁看见。
二甲字房门内,云缃缃坐在地上,身上绑着水绳,姬存章则坐在床榻边,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
云缃缃见他脸色难看,便把脸撇向一边,冷声道:“我请求不做你的通房,只做一个竹园普通侍女。”
半晌后,才有回答的声音:“怎么,你是为了那个男子?”
“不是,是我不想再背那么一个名,因为说不准哪天我真会想嫁人。”她说,“我是一个正常的女子,长时间爱而不得,还要饱受折磨,是会疯的。”
“我哪里折磨你了,我是对你不好么?”他感觉被折磨的好像是他吧。
“不,你对我很好。”
“那你是干什么?使小性?”
她瞪他一眼:“没有。”
“那你就好好地呆在我身边,我说过,你的卖身契是死契。”
“卖身契卖身契,了不得你是奴隶主,凭什么我就生而为奴?”
他沉默,躺了下去,似乎不想再与她交谈。
云缃缃站起来,走到床榻边:“公子,好歹解开绳子。”
姬存章闭着眼挥了挥手,她身上的绳子陡然消失,全然不留痕迹。待绳子解开后,她也没再说话,兀自去自己的地铺上躺起。
她躺下后,双眼一张正好能望见那窗外的一井夜空,月亮好巧不巧地镶嵌在窗棂里,月上的一些云影似乎为那月亮勾勒出了个什么表情,像是一个笑脸。
她想,公子多么像那清冷高浩的月亮啊,即使他照耀着你,你却似乎永远攀不进它的心里。
她摸着怀中那块云纹红玉,渐渐入眠。
*
第二天,主仆二人相当有默契地同时起了床,但各自都臭着脸,相互没说话。云缃缃出了房门去,到一楼弄了吃的端上来后便又离开了。
她来到船头,凭栏眺望,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已突破云层,撒在江面上,莹莹亮亮。
船不知是何时开始行驶的,她此刻再看岸上,已不再是繁华渡口小镇了,取而代之的是荒芜的平原,远处甚至是崇山峻岭,在江上晨雾的加持下,那远远近近的“野旷天低树”,倒生出一派水墨画的意境来。
要说生气吧,她实在也不见得太生气,不过她得装一装,她发现一味地对他说爱,说喜欢,他似乎也听习惯了,偶尔来点波澜也挺好,倒更像是一对情侣的相处方式了。
虽然她晓得,离他对自己动心怕是还有极为漫长的路要走。
咳,没准还是死路。
她立在夹板的风口正看得专注,忽而,听得船上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快,大家赶紧回房间去,不要在夹板上逗留,我们遇见了诡雾婳境,它飘过来了,大家务必要注意安全!”
船上的乘客们一阵慌乱,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跌跌撞撞,很快,夹板上除了几个船员,便只剩了云缃缃,她还正处迷茫状态,没来得及跑。诡雾婳境是什么?
四周的船员们东奔西走,忙碌地收拾夹板上的东西,把值钱的通通搬进了船舱去。有几个人跑去掌幡,神色一度十分紧张。
“你怎么还在这儿,还不快点回房去!”一个船员同她擦身而过,又返回来提醒她。
她不解地问:“这大清早是出什么事了?”
那船员着急得很:“没听见么,我们遇见了江上诡雾婳境了!还不快走,当心被江魅给吃了!”
啊~那看来应该挺危险,她得尽快跑到自己的护身符公子身边去。她正准备跑,却听得那船员突然道:“遭了,它来了!”声音打着颤,他望着船头的方向,定定站着,眼神里满是恐惧。
她顺着船员的眼光望去,只见前方,一大片黑云似的东西压了过来,那期间还充斥着七彩而凌厉的闪电,那些闪电似乎在重重的雾霭里渐渐向他们的船靠近。
空中原本有一群飞鸟,可被那黑云一卷,通通消失不见,再也没一只飞出来过。
一时间狂风乍起。甲板上的人被吹得从船头直接撞到了船尾,云缃缃也不例外,她浑身毫无防备地撞到栏杆上,感觉腰都快被撞断。
她死死地拽住栏杆,已经有船员被吹进了水里,扑通扑通,跟下饺子似的,那声音听得她一阵心惊。与此同时,那黑雾中传来一阵一阵哀嚎声,诡异骇人。
不一会儿,整搜船都被黑雾包裹,清晨透蓝明亮的天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黑暗。而那七彩闪电不断扯着,四周也跟着时亮时隐。
不断有人或物被吹得卷上天空。一道道七彩闪电伴着一声声巨大的轰响击打着船身,夹板,楼房,没一会儿便被打得稀烂。
原本平静的江水早已变得颠簸,就好似他们的船是行驶在海上龙卷风的中心。
可是,这比龙卷风更可怕,因为,周围始终响着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似千千万万只厉鬼在哭嚎,也像是在笑。
公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试图想顺着栏杆走到上二楼的梯口,可还没移动两步,一道七彩闪电便擦着她的面门打在了她身前的夹板上,瞬间,那被击中的夹板烂了一个大窟窿。
“遭了,船舱漏水了漏水,船要沉了要沉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船舱内的所有人都跑了上来,那些住在船楼上的人们在惊恐的驱使下也纷纷跑到了走廊上,一时间惊恐的声音响彻云霄。
七彩闪电明明灭灭,照亮这混乱的境域。
不断有人被怪异的风卷上天空,然后消失不见。也有不少被吹进了江里,被暗夜的江水吞噬。
怎么办?身后的栏杆“咯吱”一声,似乎断裂开来,她忙移了两步,再回头看时,方才她所依靠的栏杆瞬间折了一段。
惊慌中,已经破败的船楼上,突然飞起两个白色身影,她定睛一看,赫然正是姬存章与婉歌。
“公子!”她大喊了一声。
可半空中的人似乎并没听见。
第32章 诡雾婳境中
她强行支起身子, 试图向姬存章的方向移动。
而光影诡雾之中,那两个白衣人开始使出各自所学:
婉歌双手在空中挥动着,从她的掌心处不断有白色的似光束一样的法力射出, 那些光试图与那些凌厉的七彩闪电抗衡, 双方对冲下, 一些七彩闪电被抵消弥散;
而在她身旁的姬存章, 正在用他的御水术,驱动那船下的江水, 光影闪烁的黑雾里,一茬一茬的浪花形成无数道水晶屏罩,就好似一瓣瓣巨大的芙蓉花瓣,楼船化作花蕊,层层叠叠的花瓣由盛开逐渐转为闭合, 试图裹成一个封闭的花包,将楼船上的一切都罩护其中。
云缃缃仰望着他们, 此时此刻,那两个人骈立在一处,白衣生辉,仿若天外飞仙。她忽然觉得他们竟出奇的般配。这样的念头一出来她就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好叫自己清醒一些, 她才是公子的官配!
随着那水晶芙蓉花瓣的向心合隆,船上的风逐渐变小,但还是持续地摇晃着,不间断地有人或物被卷进那无尽的黑暗。
“小云!”
混乱中, 有人在叫她。是柳月儿和楚肖他们从船舱里爬了出来, 正相互依靠着向她这边挪动。
他们两个都是被捆妖绳锁了功法的,现下怕还不如她。
她忽然生起一丝慈悲来, 便默念了一遍御水术口诀:御水为绳。一根水晶绳从江面上飞进她掌心,她一掷,那绳索飞出,将柳月儿与楚肖二人绑在了一起,而她手里的这头,她艰难地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自从上一回被丢进蛇池后,大约真是被那蛇血泡的,她现在力气比以往大很多,她试图将他们三个绑在一起,由她做“秤砣”,以保他们不被吹进黑暗里。
可是,她身旁那方才被闪电劈出的窟窿里,开始有水冒出——原来刚刚那闪电一劈,结结实实地将这船打穿了,先前大约是因为水都流进了船舱里,是以她所站立的夹板还没被水淹,这会子,大概那船舱已被水浸满,现在开始向上浸占。
而她的旁边,便是那水流不断涌出的源头。船体失去平衡,开始向她这个方向倾斜。
水流已经淹没她的小腿,而柳月儿和楚肖也因为惯性的关系,突然向自己砸过来,她的背再一次沉重地撞击在栏杆上,生疼。
“嘎吱~”栏杆一声闷响,似又要断裂一段。
“小云,怎么办?”柳月儿惊慌地问。
“月儿不怕,死活我俩也是在一处的。”楚肖抱着柳月儿道。
云缃缃惊了一惊,她觉得这危在旦夕之际自己被深深地伤害了一把,这把狗粮真是猝不及防。
她望向公子,他和婉歌依旧在半空飘着。上空逐渐被一层一层水化的花瓣所包裹,闪电也在婉歌施法抵消下减少了一些,但仍旧有少许光束砸到船上。
“公子!”她再次唤他。
这一次,他似乎听见了,施法的空当,他向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可就只瞥了那么一眼,便又不再看他,兀自驱动花瓣,好尽快闭合成一个保护罩。
是的,半空中只余一井大小还没闭合了,此刻,相当关键。小云应该没事吧,只要保护罩形成,巨风和闪电会立刻停止。他瞥过去的时候,他见她与柳月儿他们拥在一处,靠在栏杆上,只是那船似乎不断向他们的方向倾斜,好似要沉。
时间上应该来得及,等这花瓣闭上,漏进船上的水也会随这保护屏罩一起凝结成冰状,届时,船也会停止漏水。
她应该就没事。
可是,突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笑声,比黑雾里的那些哀嚎更加大声,更加诡异。而那即将形成的水晶芙蓉花保护罩应着那声音破碎开裂,花瓣的碎片再次化作千万水滴落入江中。
风与闪电再次变得强劲,甚至比初时更胜,仿佛要将这江上的一切都撕碎捻化。
姬存章皱起眉来,究竟是什么力量破坏了他的御水术?
“公子!”
他再一次听到小云的呼唤,他垂眸望去,只见层层闪电之间,船尾处,开始沉入水下。
“小云!”他喊了一声,就要飞身过去。
可是,一道闪电击来,正巧打中他身旁的婉歌,婉歌闷哼一声,吐出好大一口血。
“表哥。”她颤着声唤一声,然后堪堪倒下。
下意识间,姬存章伸出手,拦住了她的腰,两人落定在已经倾斜的楼船顶端。
怀中人已然闭上了双眼,而他却已顾及不到她到底伤势如何,他看向船尾,在一派明灭浮沉的混沌之中,江水快吞没一切,而他的侍女,除了头,身子已没入水中。
最后的最后,她仍旧看着他的方向,只是那眼神,再不是先时那种希冀的目光。那眼波中,映着七彩闪电的光芒,带着震惊,带着绝望,望着他,望着他,望得他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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