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在哪里?”她问。
“园子东侧的倚翠阁。”
她朝倚翠阁方向望了眼,隔着重重林木榭台,根本瞧不见。
倚翠阁在东侧,她要去的临水台在西侧,中间相隔很远,自己弹琴也扰不到客人,关键这曲子自己还弹不好,也不会让客人听了笑话。她宽了心,让端着杯盏的婢女快去伺候客人,带着贴身的婢女朝临水台去。
温暖的阳光正铺照在水台上,微微漾起的湖面波光粼粼,一丝丝的风没有凉意,倒是很舒爽醒脑。
铺上席垫,摆好琴架,焚香煮茶,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她先试弹了几个音,然后取过曲谱放在前面,一边看着一边弹奏。
总是有一段自己弹的很别扭,她反复弹了十几遍,手指都有些酸了,还是弹不顺畅。
萧伊人每次在这儿都能够有所顿悟,怎么她就顿悟不了了?
她叹了声,揉了揉自己修长细嫩的手指。
细蕊见她一脸丧气,从一旁的小炉子上倒了杯热茶走上前递给她,笑着劝道:“娘子歇息一会儿,刚好的身子别累着了。”
她喝了一小口茶舒了口气,将杯盏递还给细蕊,拿过谱曲再从头到尾细细地琢磨。
“这曲子意境很美,好听也好听,只是这第七段的曲调陡转怎么也顺不过来。”她细声嘀咕,粗略顺了一遍曲谱,再次练起来。
不过一支曲子而已,她就不信自己还弹不会了,那么多年的学费白交了不成?
又弹了两遍,还是顺不过来,她懊恼生气胡乱狂扫几把琴弦:“什么破曲子,不弹了!”气呼呼地站起来,转身朝回走。
刚走两步一抬头见到岸边站着几人,为首的一人正是自己的长兄,正低首抿唇浅笑。
其身边的一位郎君望着她微微蹙眉苦笑。
这就是梁椽?
她不由地仔细打量,未及弱冠,五官硬朗英俊,眉宇间尽显英气,笑容几分勉强无奈。
和褚容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格。褚容与身上有普遍文士子弟的文弱内敛,即便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不动都是斯文谦和。而面前的梁椽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幽深,浑身上下都散发习武之人的洒脱不羁和粗放豁达。
她顿觉尴尬,刚刚自己发脾气肯定被梁椽瞧见了,真是丢死人了。
他们明明在最东面的倚翠阁,不是每次都要畅谈到傍晚的吗?怎么这会儿就逛到西边临水台来了。
身边的婢女竟没有一人察觉提醒她,让她在客人面前出丑。这事情传出去,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认为她是粗鲁爆脾气的女子了?
心中几分懊恼刚刚冲动了。
她连忙补救般乖巧的施了一礼:“大兄,梁少将军。”
萧乘笑笑,朝她走过来:“妹妹说的是,什么破曲子,不弹就不弹了,改日大兄给你觅几首新的曲子让你来练。”
唐小诗有些诧异,大兄怎么在客人面前说话这么粗鲁了?他平素不是这样的。
她一副乖巧懂事模样道了声:“多谢大兄。”
梁椽却朝一旁的古琴瞥了眼,迈步走过去。
“我可不觉得这是破曲子。”在古琴前坐下来,抬手抚上琴弦便弹起来,正是刚刚她弹的曲子。
她疑惑的朝萧乘望了眼,挪着小碎步靠过去低声问:“大兄,梁少将军会弹琴?”
“嗯。”示意她看着听着。
她再次朝梁椽望过去,他微微垂眸认真弹琴,此时竟然没有一点将军的威武英气,倒有点文人雅士的闲适淡泊。
她歪头尽量多看一些他的五官神情,认真弹琴的模样真好看。
不禁纳闷:出身、样貌、品行都不比褚容与差,为何在帝都就没有褚容与那么受贵女们喜欢呢?这样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不是更能够捕获少女芳心的吗?
是有什么缺陷?
没听说啊,父母长兄提及他时不是欣赏就是夸赞的口吻,毫无半点惋惜之情在内。应该不会有什么缺陷不足。
盯着梁椽看了一会儿,她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在瞎想什么呢!
此时梁椽的曲子已经弹到了第七段,正是她弹了好几天没有弹顺的部分,她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眼睛盯着他手指,却见他手法熟练地拨动琴弦,将她卡了几天的部分轻轻松松弹顺了。
她惊诧,带着七分疑惑三分崇拜的眼神望着梁椽。
一个武将,擅长音律,难得。
一首曲终,他宽大的手掌按在琴弦之上,侧头望向她,冷笑了下,带着几分教训的意味。
她窘迫地抠了抠袖子里的手指,尬笑了两声:“不曾想梁少将军熟谙音律,这曲子弹得真好。”
萧乘在一旁嗤笑声,点了点她的脑袋半教训半宠溺口吻:“你竟然不知这曲子是梁大郎所谱?”
嗯?
她惊得目瞪口呆,看着曲谱、古琴和梁椽,不敢置信。
恍然明白为何刚才他笑的那么牵强,为何自己兄长出言附和她了,原来如此。
自己竟然当他面骂他花心血谱的是破曲子。
顿时又得罪了人,扯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伊人言语冒犯,梁少将军见谅。”
萧乘替他解围:“梁大郎气量如海,可不会与你小孩家计较。”
唐小诗也庆幸这副身体只有十三岁,虽然不是小孩子,但终究还是年纪尚小,勉强能够借口“年少不懂事”将此事含糊过去。
梁椽也的确没有与一个小女郎计较之意,何况第七段本就难弹,弹不顺畅发发脾气也正常。这么大的小女儿家,哪个是没有小脾气的?
“我自是不与小女郎计较,但是你骂我这破曲子我是要计较的。”
萧乘忙笑着解释:“我是哄妹妹的话,不当真。”
“我瞧着你说的时候乐得很。”
萧乘见糊弄不过去,呵呵笑道:“我给你赔礼还不成吗?”
两人说笑几句,也不扰她,转身朝倚翠阁那边去,唐小诗忙追两步,在身后问:“梁少将军,你能教我怎么将那一段弹顺吗?”
梁椽驻足回头看了眼她期待的目光,又望了眼身侧的萧乘,见萧乘没有反对的意思,吩咐:“你再弹一次,我再听听。”
“好!”
见他答应她立即回身走到席垫上,梁椽和萧乘也回走到临水台。
她静下心将整首曲子再弹一次,梁椽立在琴架边听完后,跪坐一侧指了指琴弦,告诉她这一段当如何处理,并再次为她演示一遍。
唐小诗认真学着,并按照梁椽所教,几次尝试后终将这一段弹得顺畅无误。
她又弹了两遍,高兴叫道:“太谢谢你了。”猛然转过头正对上梁椽近在尺许的脸,俊逸的面庞,深邃的眸子,犹如最黑的夜,尤为好看。
她愣了下,立即转回头,梁椽也意识到刚刚教她弹琴坐得近了些,忙站起身朝旁边移了一步。
对两步外若无其事的萧乘道:“我们别在这儿扰令妹练琴了。”
萧乘点点头,并对唐小诗嘱咐:“以后不会的琴曲可以请教梁大郎,他可师承名家,造诣很深。”
她望向梁椽。梁椽未看她,捶了下萧乘抱怨:“我成了贵府琴师不成?”
“不敢,但是若你愿意成为伊人的音律师父,我是乐意的,我想伊人也愿意的。”
“我不愿意。”立即否决,伸手搭着萧乘肩头,“走吧,酒我还没喝够呢,倒是先给令妹指点了一番,你得好好谢我。”
“好!不过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做伊人的师父,她也挺喜欢琴曲的。”
“不考虑!”
两个人说着说着走远了。
唐小诗扁扁嘴,心中不乐。两个人说此话都不问她意思的?
不愿意,不考虑,说得好像自己很想让他给自己当师父似的!
撇撇嘴,叹了声,现在稍微明白为什么梁椽没有褚容与那么受帝都少女们喜欢了。他和自己长兄还是好兄弟呢,就这么严词拒绝,若是不相熟的,不知道是什么态度呢!
真不讨喜。
怎么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她拍了拍自己脑袋,是闲到要发霉了吗?他讨不讨喜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还是要谢谢他的点拨,这首曲子不再让她纠结了。
将曲子又弹了两遍,让婢女收拾东西回小楼去。
次日昌都侯回府她过去请安,尝了萧丽人孝敬给父亲的桂花糕,竟和送给她的味道不同。送给她的甜味很腻掩盖了香味,而给父亲的恰恰相反。
她吃完两块笑着夸赞:“阿姊做的桂花糕越来越好吃了,昨日送给我的都没有今日给父亲的可口。”
萧丽人笑了笑:“你是见着父亲心情好了,吃什么都香甜了。”
她眯着眼傻笑了声:“阿姊说的也对。”
昌都侯宠溺的看了眼两个女儿,对她道:“病了那么久,身子好了,胃口也好了。”
“都是阿姊的功劳呢,经常去陪女儿说话,说趣事给女儿听,女儿才会好得这么快。”
昌都侯对长女赞许的点了点头:“甚好。你是长姊要多照顾伊人一些。”
萧丽人欠身应是。
她笑着望过去,迎上萧丽人偷瞄过来的目光,眼底一丝冰冷。她装傻充愣,当做没看出来。
第13章 古相思曲-3
从父母亲那里回去,唐小诗和萧丽人同行一段青石小径,她随手从路边的树上摘了片半黄的树叶在手中把玩。
萧丽人一直在默默观察她,这段时间她总觉得这个妹妹变了,特别这几日,似乎心情大好,但是侧击旁敲却问不出什么来。若说她是故意含糊其辞,可每次答话却又很认真模样。
她也随手摘了一片半黄叶子,笑道:“我每次给你说的事情妹妹都当趣事来听的吗?”
唐小诗点头,随口道:“对啊!”
“那是褚三公子的事情呀!”
她斜睨萧丽人,笑道:“可也很有趣啊,我都不常出门,竟不知原来帝都还有那么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情,看来以后我也要常出门游玩才行。”
萧丽人不悦地凝眉,她竟然把褚容与的事情当做笑话来听。
她不是一直都牵挂思念褚三公子的吗?
她想不通她怎么忽然变了,似乎毫无征兆。
唐小诗随手将树叶抛下,对她道:“过几日是王家大表兄的孩儿满月之喜,我和母亲说了要去玩几日,阿姊要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王家是如今侯夫人的母家,萧伊人的亲外祖家,却不是她的,她没心情去凑这个热闹。
几日后,唐小诗随昌都侯夫妇前往王宅,坐在马车内无聊的摆弄一个准备送给孩子的拨浪鼓。忽然听到车后方有惨叫声,她好奇地撩开后窗帘子望去,不远处一家酒肆门前,一人端坐马背上,正用马鞭抽打路人,被打者蜷缩在地痛哭求饶。人头攒动看不清被打者是什么人,声音嘈杂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这么嚣张,当街打人。”她气愤,准备叫个随车的下人去看看什么情况,却意外看到马背上人的脸,虽然有些距离,依旧能分辨清楚,正是梁椽。
她顿时心中一紧,目瞪口呆。
她是有多倒霉,前个时空遇到武奉那个暴戾狂,这个时空遇到梁椽又是个暴戾人。
她慌忙将帘子放下,拍拍心口,万幸梁椽和她没关系,否则她真的要骂天了。
回去后还要劝劝长兄,以后和这种人少点来往。
到了王宅先去给长辈问安,随后看望过表兄表嫂和孩儿,她就被几位表姊妹拉着到园子里嬉闹,顺便在园子里用了膳。
“伊表妹,上回我们一起编的舞还没有编完,你一回去就病了这么长时间,如今病好了,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我们将这支舞编出来如何?”
“对啊,岁末皇后寿诞,阿姊要进宫献舞,你最善舞了也帮忙出出主意。”另一位姊妹附和。
唐小诗朝一位十四五岁的女郎望去,是大舅父的长女王炽心,身姿窈窕,面容姣好,皇后也有将其选为太子妃的意思,所以特意安排了献舞这一出。
王炽心能成为太子妃,将来的皇后,无论对舅父家还是对昌都侯府都有益无害。
“好啊!”她爽快答应。
反正自己在昌都侯府除了萧丽人也没有姐妹,萧丽人对她还总是怀着别样心思,倒不如在王宅里自在,有这么多表姊妹,她也不闲闷。
用完膳,她们围在水榭中一起编舞练舞,各抒己见,偶尔舞姿怪异或者是脚下不稳摔倒了,相互取笑,五六个女郎笑笑闹闹一片。
“我觉得接下来这段应该如此回首。”唐小诗做了一个扭腰回首的舞姿,团扇遮面。她笑道,“如此,不仅舞姿翩然之感,窈窕身姿尽显,韵味颇深。团扇半遮面,欲隐还现、欲现还隐,最是迷人勾魂,也正符合这支舞的主旨含义。”
“这个好,这个好。”立即有姊妹附和,“不过我觉得这个适合独舞,或者领舞人,我们都整齐划一做了这个舞姿,反而有种媚俗之感。”
“正是,这个放在阿姊进宫献舞的那支舞里最合适。”
“我也这么认为。”
其他几位姊妹都一致认同,唐小诗觉得也的确如此。
王炽心立即乐道:“伊表妹再将刚刚这个舞姿跳一遍我学学。”
“好。”
她转了转手中团扇,又跳了一遍,当回首团扇半遮面,顾盼流转浅笑间竟瞧见了水榭对面廊下站着的梁椽,他正望过来。
她脑海立即涌入他当街执鞭打人的画面,心里咯噔一下,忙收起舞姿。
“怎么了?”几位表姊妹见她动作古怪均朝水榭外望去。
“梁少将军怎么过来了?他与大兄二兄并不相熟。”一位女郎疑惑。
“应该是随梁大将军一起过来道喜的吧!”
唐小诗走到自己席位处坐下,目光朝对面瞟了瞟,一行人沿着游廊离开。
“伊表妹不喜梁少将军?”坐在身侧的王炽心拉了把她的手低声问。
她忙笑着掩饰:“没有,只是刚刚跳舞忽然被外人瞧见有点慌。”
王炽心咯咯笑着劝她道:“你的舞姿那么曼妙,真该慌的是他们才对。”
她点了点头,众姊妹视线也都从水榭外转回来,话题再次落到编舞上。
她留在王宅与姐妹相处愉快,一支群舞和一支独舞全都编了出来,众姐妹闲来无事一起练习,熟练得差不多了,特邀长辈们赏舞,得了一通夸赞。
再回昌都侯府是半个月后,刚下马车见到了长兄和梁椽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从府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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