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墨心中微动,停了一下又说:“我不知道需不需要住院,所以拿了几件衣服,你把我送到医院就先自己回来吧。”
他越是懂事,安想就越是愧疚。
比起儿子,她好像并不沉稳,也不会把一切打理妥善。
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夜雨飘扬,安想小心地把雨衣的帽檐为安子墨遮好,抱着他小跑上车。
他们去了最近的儿科医院,即使是凌晨,挂急诊的病患依旧很多。
安想一边排队,一边接了杯热水给他。
安子墨摇摇头,对着塑料袋又吐了两次。
他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挥霍,昏昏沉沉地靠在安想臂膀休息,双眼欲闭不闭,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的身体感觉不到疼,所以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以前也生病过,母亲一般不会管他,大多都是靠身体的自愈能力,实在撑不过去才偷偷买药吃。
安想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她一直牵着他的手,手不宽,手指也不结实,纤细柔软,没多少力量。安子墨恍惚地看着那只紧紧拉着他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那张写满担忧急虑的侧颜。
他睫毛微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说什么。
“下一位,安子墨。”
听到护士叫号,安想抱着安子墨进入检查室。
他很乖,在做检查的时候全程不吭声,护士很少在儿科见到这么懂事的孩子,加上他生得过于漂亮精致,态度都好转不少。
“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
“阑尾炎?”
“嗯。”医生看着拍出来的片子,语气明显带着责怪,“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晚些命都没了。阑尾炎那么疼,怎么不早点送孩子过来。”
安想懵住了,她没得过阑尾炎,但也知道不好受。
她呆呆看向安子墨,发现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
“抱歉,我、我不知道。”安想有些无措,儿子那张苍白无血的脸色让她的心揪一样的疼。
“不怪她。”安子墨突然说,“是我感觉不到疼。”
医生开药方的手顿住。
安子墨说:“不管是受伤还是磕到,我都不疼。我患的应该是先天性痛觉缺失症,所以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眉眼淡淡,语气如常,似是在谈论天气那样自然简单。
在场的医生护士包括安想都惊讶地看着他,安想反应是最大的一个,她和孩子相处这么久,从没有听他抱怨过一句,不管是被打也好,受伤也好,他永远都是那么无动于衷。
安想很难受,胸腔像被压了一块巨石,沉闷闷地出不上气。
“你别哭,没人哄你。”安子墨见她眼眶发红,像是又要哭的样子,皱眉抱怨,“你是小孩子吗动不动就哭?烦死人了,我还要去做手术呢。”
“墨墨……”安想垂落着双臂,嘴唇颤动,眼泪滚落而出,“对不起……”
果然哭了。
安子墨捂着肚子,朝天翻了个白眼。
“不好意思,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手术。”现在指望安想是指望不上的,安子墨神色从容,决定靠自己。
医生来小儿急诊科起码七八年,再闹腾的孩子都见过,但是像安子墨这样管理自己顺便还管理大人的实在少见。
“先去缴费,手术室那边准备好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安子墨点头:“那手术需要多长时间?”
“常规手术时间会长一点,一般我们都建议微创,时间短,对自身康复也好。”
安子墨听完,对安想说:“缴费,我要手术了。”
安想抹干净眼泪,不放心地问:“医生,有风险吗?”
她怕极了,医生忍不住笑道:“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安想脸色刷白。
安子墨看不下去,说:“阑尾炎手术是常见的小手术,对于现代科技来说也非常成熟,所以你不用有这些无谓的担心。”
被儿子教训了一顿的安想委屈巴巴退出房间,缴费签字,一气呵成。
安子墨被护士推去换衣服,边忙碌边搭话:“宝宝你很懂事呀,一定很爱你的妈妈吧。”
爱?
这肉麻兮兮的字眼一下子让安子墨起了鸡皮疙瘩,难忍嫌弃地说:“我只是不想让她哭哭啼啼的。”
“噗嗤。”护士瞬间笑出声。
“手术会上麻药,所以你不用怕。”
安子墨:“不上也行。”
护士被这话噎住,对于没有痛觉的人来说,好像……的确也行。她为难了,决定待会儿去问问主刀医生需不需要上麻药。
在安子墨准备手术的这段时间里,安想一直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
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妈妈,不应该总是哭过来哭过去,儿子会笑话她也会看不起她,可偏偏就是忍不住。
他年纪太小,有着超于同龄人聪明与沉稳。
这份聪明让他学会隐忍,在他感受不到疼的时候,外面所有的袭击都变成落在心口上的刀。她却怪罪他不懂事,不听话,不学着理解别人。
安想看着手术室的方向,心里沉甸甸的。
走廊上头的灯忽明忽灭,留在座椅上等候的只有她一个人,手术很快结束,安想急忙起身过去。
“手术很成功,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安想总算松了口气。
“你们家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手术的时候一直说没有痛觉不需要打麻药。我们使用麻醉后他还抱怨了一会儿。孩子现在应该睡着了,你可以去病房陪他。”
“谢谢医生。”
安想道过谢,转身前往住院区。
安子墨被分配到一间普通的双人病房,中间的一条帘子间隔开两张床,里面似乎住着人,安想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下,小心坐在床边。
麻醉的效果让安子墨全程处于昏睡状态中。
她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随即拿过安子墨的小书包开始检查,他带来了一套衣服和一套睡衣,两双袜子,还有水壶与平板,其余的小玩意也都没有落下。
准备得很齐全也很细心,甚至比她考虑得还要周全。
安想胸腔瞬间被温柔填满,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安子墨的鼻尖。
麻醉效果过后,睡梦中的安子墨开始控制不住往伤口上挠,避免他乱动碰及患处,安想一整晚都没睡,随时观察着儿子的情况。
天快亮时,护士开始查房,安想趁机离开回家准备病号饭。
一抹晨光轻柔侵略,安子墨揉揉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双眸。他第一时间朝身边看去,座位空着,包包也不在,估计很早就回去了。
安子墨莫名有些不高兴,支棱起脑袋望着肚子上的伤口,接着又倒回枕头。
“喂。”
旁边有人在叫,是睡在隔壁床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也不大,最多六岁,剃着光头,两条细细的胳膊从病号服里伸出,面色蜡黄,印堂发黑,一双眼睛却很灵动精明。
“昨天那个是你妈妈吗?”
安子墨收回视线,不想搭理他。
小男孩很自来熟,托着下巴晃着小脚,笑嘻嘻地说:“你妈妈陪了你一整晚哎,她都没睡觉。”
安子墨挑眉,转过头去:“真的?”
“真的呀,我骗你干嘛。”他跳到安子墨床上,“你叫墨墨吗?我听你妈妈这样叫你的。”
突然缩小的空间让安子墨神色不满,“我叫安子墨,我和你不熟,你别叫我这么亲密,然后从我床上下去。”
他像没听见似的,吸溜着鼻涕,冲安子墨友好伸手:“我叫秋阳,你看起来比我小,叫我阳阳哥哥就成。”
“……?”
这小孩倒是挺会给自己涨辈分的。
第62章 062
“我还看到你妈亲你了。”
安子墨手指哆嗦, 眼皮掀起,“真的?”
“真的,还叫你宝宝。”
那会儿秋阳刚被疼醒, 睁眼就看到安想对着安子墨叫宝宝, 还亲亲他的小脸。她漂亮又温柔, 眼睛里的光让秋阳莫名缓解了身体的疼痛,便忍不住偷看许久。
秋阳眼睛里是难掩的羡慕:“她好像回去给你做饭吃了, 你妈妈真好, 我都好久没见到我妈妈了。”
安子墨停顿一会儿, 问:“你妈妈呢?”
“我爷爷说我爸妈去外地打工赚钱, 还说要是这次手术顺利,他们就不走啦。”
提及这件事, 秋阳脸上笑开花,眼睛里的光更加耀眼。
说话间, 一位佝偻着后背的老爷爷从外面进来, 他穿得很朴素, 可以说得上寒酸,很瘦, 但也很和善。
“爷爷!”秋阳跳下床, 亲热地扑了过去。
“爷爷给你带了包子。”秋阳爷爷动作迟钝地把袋子解开, 拿出一个大包子递过去。见秋阳吃得开心,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爷爷, 我下周就要手术啦, 手术完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秋阳边吃边问,表情满是憧憬。
老人手臂明显变得僵硬, 紧接着安子墨听到了略显苦涩的心声。
[他们回不来了……]
[可怜了孩子。]
[可是总要让孩子有个盼头, 唉。]
“是啊, 阳阳好好听护士的话,爸爸妈妈就回来看你。”
他笑容更大,从袋子里拿出包子分给安子墨:“墨墨给你吃,我奶奶包的,可好吃啦。”
安子墨刚做完手术哪有什么胃口,摇摇头拒绝,翻出平板刷着微博。
这几天安想又更新了几章漫画,最新章讲的是小老虎不小心被老鹰拐走,最后被好心的兔子姐姐送回家。这条下面已经有了七八百的评论,热门刚好是那个好心人。
[不瘦十斤不改名:啊啊啊啊啊神仙太太,竟然画出来了!小虎崽下次不要走丢哦,顺便说现实里的小虎崽真的太太精致了,有些后悔没见到作者妈妈。]
[你是月亮:所以这是真实发生的吗惊了!]
[你是太阳:卧槽!所以这是作者和儿子的日常。]
[锦橙我女神:前面一章是虎崽子在森林里吹唢呐,结合前几天的热门,你们品,你们细品。]
评论都很和谐,安想的粉丝在短短今天突飞猛进,安子墨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几条碍眼的东西。
[用户323434:如果是真的话,这妈就是SB,竟然能把孩子丢了,没脑子生什么小孩。]
[杠精:前面 1,漫画也不咋地。]
“……”
安子墨拧眉,有点不爽。
[谁说我不是人类回复:你妈有脑子还不是生了你这个SB。]
[用户323434回复:粉丝就这素质?这么激动干嘛,难不成作者是你妈?]
安子墨啪啪打字:[不是我妈是你妈?]
想了想他又忍住,删除,逐字回复:[我教训咬人的牲口还要素质?知不知道人权大于天,你这么嚣张,真以为动物保护法会保护你??]
安子墨和对方在评论下厮杀起码三百回合,最后以对方拉黑删评而告终。
他很舒坦,再一刷新又看到人说:[这位不是人类太强了,麻烦出书,我买。]
“阳阳,我们要去做治疗啦。”
秋阳刚好把包子吃完,乖乖地坐上轮椅,和爷爷一起离开病房。
此时护士过来给安子墨换药,他看着秋阳离开的方向,仰起头问:“秋阳得的是什么病?”
“那个孩子啊。”护士头也不抬的说,“肝癌。”
安子墨眸光闪了闪。
“因为病房不够,只能先让他住这边,过两天应该就能转院。”
他没说话,低头找出一部原版的德语电影看着。
护士一看电影没有字幕,笑道:“能看懂吗?”
“kann verstehen.”
安子墨童音稚嫩,让那句德语听起来更加动人。
护士对着那张微垂的脸颊一愣,突然有点心动,她要是晚生那么十几年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呜呜呜!!!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安子墨关闭平板,抬头看过去。
安想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睛因为没休息好而泛起红血丝,尽管狼狈却不掩美貌。
护士再次对着安想的脸发呆,暗暗羡慕这家优秀的基因。
“我们家墨墨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他康复得挺好,估计四五天就能出院。”
安想点头,等护士离开,把做好的粥从保温杯里倒了出来。粥还很烫,她动作小心地舀起一小勺,吹凉送到安子墨嘴边。
安想手指裹着纱布,他眉心夹起,“你手怎么了?”
她满不在乎说:“端粥的时候不小心烫到啦,不碍事,你快喝。”
“我自己来。”
“不可以,妈妈喂你。”
安子墨撇撇嘴,小口小口喝着粥。
好喝,和裴以舟比起来,这就是五星级大厨的水平。
“你以后能不能别让乱七八糟的人给我做饭。”
安子墨的语气多少有点委屈,直接把裴以舟分在乱七八糟那一类。
安想先是一愣,接着一笑:“好,不让乱七八糟的人给你做饭。”
他吃完早饭,安想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手指烫伤,动作有些不利落。
安子墨一直看着她,表情有些不自然,终于忍不住说:“你、你需不需要去烫伤科看一看?”
“不要啦,没那么矫情。”
安子墨抿了抿唇,又说:“那你回家休息吧,我有护士照顾。”
“不行。”安想果断拒绝,“我会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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