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玉手,黑碟白粽,色彩诱人。
太子不喜黏食,也不吃外人过手之物,见她低头递在面前,不忍拂其意,也为了凸显自己的亲切近人,迫不得已咬了一口。
咬过一口之后,觉得半只粽子剩在盘里不够雅观,索性将整只粽子都吃进肚子里。
太子吃完一整只粽子,只觉满腔甜腻,又喝了半盏清茶,这才觉得好了些。
我我僧跌了跌脑袋,从迷醉中醒来,见太子前来,打了个大哈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师父。”太子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
春天见两人要说话,收拾东西,和鄯鄯退了出去。
后几日,太子又来了趟青龙寺寻鲁章机。
寻了一圈,经小知客指点,去了后山的竹林。
太子见树下铺了草苫子,小婢女临炉煮茶,少女握着一片柳叶,放于唇边,双眸神游,不知落在何处。
“坐这儿出神?”太子咳了一声,走过去,“竹海茫茫,风声涛涛,倒是一个神仙地方。”
“太子殿下。”她提裙迎他。
他大喇喇占了她原先的位置,春天只得跪坐在他身后,默声陪太子看风景。
“一直想问你,你这从长安一路往西,至到玉门关,伊吾,是怎么出去的?”太子声音不轻不重,若近若离,“你的文书关牒呢?”
春天胸中一哽,俯下身去:“请殿下治罪。”
“你先跟我慢慢说来,再来量罪。”太子占了她的茶盏,慢悠悠的呷一口。
春天硬着头皮,将一路关戍情景娓娓道来,言及李渭,她心中一酸,没有李渭。
“你好大的胆子,鬼市买关牒,借力出陇中,又贿赂行商出玉门关。”太子连声哼哼,语气里却带着笑意,“人小鬼大,罪该万死。”
太子摇着扇子,敲敲她俯得低低的脑袋:“起来说话吧。”
他道:“不该铤而走险,像红崖沟那样的好运气,可没有几回。”
说起来,两个人最开始的交集,是红崖沟吧。
太子早前已命人探访各州郡莫名消失的大黄去向,段瑾珂回来后,太子得了春天说的一些讯息,令人查了红崖沟途经的那支蹊跷商队,也查出了些许东西。
当时怎么就没有多留个心眼,查查红崖沟受伤存活的这名少女呢。
太子暗自失笑。
此事罢了,太子走时,春天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身后,太子回头问她:“有话说?”
“太子殿下...”她颇有些慌张,“当年军中判定,我爹爹违背军令,攻突厥战亡,爹爹因此没有追恤功烈。但实际上,爹爹是按令行事,是上峰有意迫害,我手边有此事的证词,您是河西大总管,也管着伊吾军,可否屈尊,帮我替爹爹洗刷冤屈...”
她如此说道,太子焉有不管之理。
春天手上有靖王给的叶良供案,呈给了太子:“我不欲母亲再回伤心之境,若有事要问,请殿下径直找我吧。”
太子收了东西,点点头,出了青龙寺。
后来太子再去青龙寺寻鲁章机,却不见春天。
“她回靖王府去了。”我我僧给太子斟茶,“太子殿下这阵子,是为了和尚我来,还是为了她来?”
太子挑眉失笑:“只不过常看你们一处作伴,随口问两句罢了。”
“春天每月初一至十五都在寺里度亡悼念,下旬回靖王府陪她母亲。”我我僧淡然喝茶,“太子殿下再来,可要挑准时候,和尚不耐烦陪无聊人。”
太子哼笑:“师父这是嫌弃孤了。”
两人慢慢说话,太子见桌上搁笔的竹筒,里头插着几只新润的细毫:“孤看师父还是还俗再回御史台算了,成日喝酒吃肉,现今下连送往太后宫中的经文都要旁人来抄录,还做什么和尚。”
他捏起一只细毫,正是春天常用的那一支,捏在指节看了看,温雅一笑,回了自己的太子府。
中秋佳节,宫里设宴招待百官,皇后亦请了各家有品秩的夫人,老王妃带着岁官,靖王带着王妃季氏皆入了宫。
薛夫人带着春天,和一众婢女就坐在月下吃酒赏月。
薛夫人望着女儿皎洁的脸庞和明亮的眸:“一转眼间,妞妞就已经长大了。”
“长安城的王孙公子,妞妞也见过不少,有合心合意的么?”薛夫人轻声问。
春天收回望着圆月的眼,慢慢摇了摇头。
“那慢慢来...不着急。”薛夫人抚摸着女儿的发,总需要时间来消磨心中的惦念。
靖王夜深才带着家眷回府,在王妃那少坐了片刻,喝了一盏浓茶,转身又去了薛夫人那。
薛夫人屋里温着醒酒茶,蝶衣翩跹,秀发倾泻,正痴痴望着靖王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dbq我换了男二。。。
下下章应该就是重逢~
第76章 又一年
这年秋天, 太子给了春天好消息,在伊吾军中替小春都尉正名,追封烈勇, 相应的抚恤送至春天面前,也送给了小春都尉麾下那两百名追随的精甲。
其实朝廷定例的恤银并不多, 春天带着这些东西, 去了父亲坟前。
父亲之死, 是她永远的遗憾和悔恨。
千里之外的玉门关,严颂和李渭坐在破旧的酒馆里,一人喝酒, 一人饮茶。
“听说黄帛级级递下, 一直送到伊吾守尉面前,伊吾军还请了高僧,前去渡魂。”严颂叹道, “小春都尉这下可含笑九泉了。”
李渭听毕严颂话语,点了点头, 平静道:“甚好。”
她心愿终了, 甚好。
玉门关外荒芜凄冷,目光所及皆是铅灰孤寒的天和地, 重兵围守的城。
寒冬翻过折罗漫山南下,随风雪而来的, 还有铁甲悍马的突厥军。
突厥军未同以前一般,集结举国兵力一举南下攻打北庭河西各重镇, 而是沿着折罗漫山南麓扇开分兵南下, 西域境百数城郭,无论大小,一点点消磨攻打, 一点点蚕食吞没。
行事风格刚柔并施,铁血柔情,是贺咄的手笔。
高昌王病薨,登位的是高昌王的第三子,名叫曲歌。高昌国内很快驱赶了汉使,停了朝贡,转身投靠了突厥人。
从这年深冬开始,太子疲忙于边陲军务,脸上一直挂着不悦。
又是一年岁末,又是一年的年节,又是新桃换旧符,新年换旧年。
但人依然如旧啊。
上元节,春天和段瑾珂出门赏灯,去了丰乐楼。
她点了一道二十两银子的菜,叫碧落凝珠,那爽滑清新的口感滑入唇齿见,她想起这个味道。
是在东天山的苔原。
她吃过一顿简单又丰盛的佳肴,后来又遇见一只长脚的八叉虫,也叼住了他手中最后一点甜蜜。
那些日子历历在目,又恍若隔世,他留给她的,除了那只铜哨,唯剩这些记忆。
他最后都吻了她,为什么还要拒绝她。
段瑾珂看她唇角噙着笑,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下来,递给她一方帕子,她把帕子覆在面上,良久才掀下来,恢复平静。
段瑾珂知道她一直有心事。
春天和段瑾珂在此处等婆娑。
白肤碧眼的胡姬披着头纱婀娜上楼,见着春天,盈盈而笑,吐出流利的汉话。
婆娑是太子府中的舞伎,很少外出,但每逢庆节灯会,长安城中有仕女出门游玩的风俗,可出来相会。
三人在丰乐楼闲聊许久,月上柳梢,依依惜别,两人先送婆娑回太子府,段瑾珂再送春天回去。
薛夫人见段瑾珂送春天回府,笑意盈盈留人说了会话。
春天马上要过十七岁生辰,年岁恰当,也该留心些,挑一个好郎君。
她屡屡对靖王提起春天婚事,以她目前的身份,放眼长安的王孙公子,心中略有些没底。
如果自己站的更高些,对春天的婚配也更好些。
靖王觉得段瑾珂可堪良配,段家家财万贯,可保一生无忧度日,门第不算太高,嫁过去翁姑规矩少些,日子也舒坦些,重要的是儿郎出息,颇有担当。
薛夫人看着春天越发耀目的容貌,又仔细看段瑾珂为人处世,两人相处融洽,互有来往,略想了想,暗地里也认了段瑾珂,不余遗力撮合两人。
太子有次和靖王一道共辇下朝,车行在靖王府门前,瞥见段瑾珂引着春天从马车上下来,一道入了靖王府。
靖王道:“再两日就是岁官母亲的生辰,瑾珂接她从青龙寺回来祝寿。”
年秋小春都尉事情了过之后,春天谢过太子,自此之后,两人之间就再未见过面。太子忙于军务,也许久未去青龙寺看望鲁章机,沉吟问道:“她还住在青龙寺?”
“古人结庐守墓三年,她怕也是要在寺中先守三年。”靖王笑道,“到底跟我靖王府无缘,三年一过,也该嫁了。”
太子错眼盯着窗外,靖王说起春天的亲事:“她母亲眼下有意段家二郎。”
既是薛夫人的生辰,太子回去和太子妃提了句。
太子妃心中生疑,却也不提,吩咐人准备寿礼,遣内侍送去了靖王府。
除去薛夫人的寿礼外,还有几匣新式样的绡纱宫花,老王妃和王妃季氏都得了一匣,一匣给了薛夫人,剩下一匣,内侍又给了薛夫人。
薛夫人惊诧,疑恐自己听错,那清秀小内侍道:“奴才听太子妃的吩咐,确是指给夫人屋里的小主子。”
春天见那匣宫花,看了看,还给薛夫人:“我在青龙寺也用不上,还是给娘亲戴吧。”
后来春天再撞见太子,是在太子府外。
春天带着鄯鄯,还有几个婢女,去太子府看婆娑。
婆娑是嚈哒人,离家万里,日夜忧心故土,段瑾珂费了许多心思,在外搜罗了不少胡地旧物,却转赠给了春天。
春天知道他的心思,这两人之间明明有情谊,却各都端正守礼,彼此见面不说半分。
她心头百感交集,若逢上空当,便来太子府看看婆娑,跟她说几句话。
太子夫妇为人宽厚,体恤下人,在太子府后巷的一个小角门上,每月固定有一个时辰,可以恩准太子府的宫人婢女们和家人见面。
虽是探望,却也有侍卫重兵看守着,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得说两三句话,至于那些段瑾珂搜罗来的小玩意,送不进去太子府,春天有时会带着,让婆娑看一看,以解乡意。
看完婆娑后,春天带着婢女们转出巷子,正看见太子的车辇从另条道上过来。
说起来,太子和她也近有半载未曾说话,见她穿着一条杏子红的花笼裙,低眉顺眼的贴着粉墙站着,把软轿停了下来。
春天也只得道出实情:“当时在红崖沟受了一位胡姬照料,这位胡姬如今就是殿下府中的舞伎,我偶尔会来看看她。”
“既是相见故人,何必在角门寻她,直接进来即可。”太子失笑,当即招呼春天入府,“来吧,进去和她说话去。”
春天低头说不敢,太子又见她手中捧了个精巧的番式小盒,笑道:“连送人的东西都带来了,还不跟着进来。”
太子妃见太子领着春天进府,心头惊诧,又见春天牵扯出府中一名胡姬的事情来,含笑招呼春天去见婆娑。
春天走后,太子妃去书房给太子送茶,看着伏案忙碌的夫君,轻声道:“这孩子倒是瞧着不错。”
太子皱眉翻着手中的军情急报,良久之后,头也不抬的回她:“嗯。”
“府里的姐妹如今也不剩几个,妾日日待在家中,也觉有些孤单。”
“你若是觉得闷,时常喊她来说说话也好。”太子回她,“孤也觉得府里过于冷清了些。”
这年夏日,太子失了交河城。
圣上听完消息,连夜喊太子进宫骂了一通,太子在殿前跪了大半夜。
圣人有疾,平日里管的不多,常躲在宫里禅佛,将多半的军务政务都压在了太子身上,刚从庙里出来,就听闻交河城失陷,指着太子的鼻子怒不可斥:“朕将河西大总管这个位子给你管着,不是给你闹着玩的,若是突厥人破入玉门关,河西一旦失守,长安就是突厥人的囊中之物。”
交河城失陷,百里之外的伊吾城风雨中摇晃,昔日商旅如云的伊吾道被兵匪折磨的鸡犬不宁,几要中断。
趁着伊吾道中断之前,安万金带着家眷去了河西避祸。
太子头疼,河西和北庭,有战将,却缺悍将,突厥人此番打的温吞,西域各城相隔甚远,兵力分散,守的也很艰难。
以往和突厥俱是强拳针对,一溃击敌,现在对方怀柔,倒一时没了方向。
太子妃闲暇之时,常招春天入太子府,有时下棋,有时说话,有时看看舞乐,偶尔太子也在,会一起说说话。
后来太子也很爱听春天说那一段西行的往事。
旅人们沿路生活,莫贺延碛的金钵谷,星星峡的牧民,铁勒部的锻房,贺咄的王帐和军营。
她隐去了很多细节,太子也不甚在意,但会问她:“李渭是谁?”
李渭是谁?
“他是个很厉害...很好的人。”
“是么?”太子挑眉,轻哼,“能有多厉害。”
想他堂堂太子,天之骄子,文韬武略,琴棋书画,也没有一人说他很厉害。
太子妃对春天的态度越来越热情,薛夫人对略有忐忑。
靖王从太子妃的态度中也揣摩出点意思,笑道:“太子殿下也不错,日后真龙,只是这条道未必好走。但一旦走成了,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靖王是宗亲,勉强算的上是太子的表叔,再往下,岁官这一辈,离圣人更远了些,若是春天能往上走,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高门大户的日子并不好过,何况是天家,但...那可是天家啊。薛夫人这时心中也颇有些纷乱。
靖王道,“若真是太子的意思,逃的过么?”
薛夫人叹气。
她问春天:“你觉得段家二公子如何?娘觉得他...可堪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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