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卡塞尔与原罪(二)
“这有什么区别吗?”元庆不解反问, 但还等海涅回答,她就意识到长亲提出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
记忆里的,梦境里的元庆, 与现在的元庆, 是有差别的。
长亲分辩这种差别的方式,是用元庆和伊莉丝这两个不同语言的名字。
伊莉丝缺少了记忆,她展现出来的情绪更像是十四岁之前的元庆,可偶尔, 涉及到她忘记的那些记忆时, 她表现的更像是二十多岁的元庆。
难怪,难怪总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难怪见到金时, 会那样的不自在。
“可伊莉丝就是元庆啊。”元庆后退了一步, 小腿肚磕在椅子上,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海涅没有说话, 他感受到了元庆的心理变化。
“长亲早在将‘伊莉丝’这个名字告诉我时,就已经想到我会因为记忆的缺失而变得像是另一个人吗?因为这样, 像您吗?您与金。”
海涅不答反问:“要去看看朱迪吗?”
“什么?”
“要去看看朱迪吗?”海涅重复一遍。
元庆想起那个长出山羊角和无毛肉翼的小女孩, 她僵了僵, 一下子泄了气。
“好。”
金说, 她是因为自己变成那样的。
她有些不明白,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元庆安静跟在海涅身后。
白天的爱德蒙府邸十分安静,仆人和血裔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海涅按照记忆来到朱迪所在的房间,微风打开门页, 两人先后进入房间。
“父亲。”与朱迪的室友金发的血族丹妮没有睡觉,她坐在朱迪的棺材前,小心翼翼地监护着棺材里的女孩。
“嗯。”海涅淡淡应一声,“怎么样了?”
“舒芙蕾太太帮忙喂了鲜血。”丹妮回答,“可还是不见好转。”
丹妮眼中满是担忧,可她也很清楚,朱迪是被邪术抽离的原罪,险些堕落成恶魔,是父亲将她从地狱硬生生拉出来,不死已经十分幸运。
元庆小心翼翼往棺材里看了一眼,朱迪躺在其中,如同死人,唯有缓慢恢复着的断肢勉强证明她还没有彻底死去。
“你先出去吧。”海涅看向丹妮。
丹妮的视线在海涅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抿起唇,深深望了一眼元庆。
“遵从您的命令,父亲。”丹妮的身形逐渐笼罩入黑雾。
她离开之后,海涅从上装的衣袋之中取出两枚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小石头。
元庆认识那两个小石头,那是金口中的原罪石。
风托起那两颗小石头,让它们安静的悬浮在朱迪的棺材上。
“这是教义之中人类天生背负的恶行转换而成的一种能量媒介。”海涅解释,“也是诱人堕落的缘由。”
“血族是夹在人与恶魔之中的特殊存在。”海涅平静注视着那两枚小石头,“我们不属于恶魔,也不属于人类。”
“其他的黑暗生物也是这样吗?”元庆询问,“狼人、木乃伊、精怪之类的存在。”
“同样也是。我们与真正的地狱生物之间,存在着一道看不清的线。站在线的这一段,我们勉强拥有人形,而跨过另一头,则与恶魔无异。”
元庆想到朱迪变异时候的模样。
“而原罪,就是破开底线的刀刃。”
“原罪嫉妒,原罪暴怒。”海涅换上拉丁语,两枚小石头突然开始颤动,同时,棺材之中的朱迪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长亲,她——”
“没事。”海涅平静地看一眼朱迪,收回视线,转向元庆,“来,你过来。”
元庆并不知道他的意图,挪步到海涅身边。
“试着伸手去触碰那两种原罪。”
元庆一惊,想到朱迪昨天的样子,心里一个哆嗦。
“长亲。”
“没事,我在这里。”
元庆望了一眼海涅,他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不过看他之前也是用手直接接触那两颗石头,应该不会有事。
她缓缓伸出手,一靠近两颗石头,元庆就感受到一股阴冷冰凉的感觉,忍不住地打个寒颤。
她忍住阴寒,握住了那两颗石头。
那一瞬间,元庆的耳响起了无数惨厉的哭叫,尖啸如同钢针一般直刺入她的大脑。
元庆抽回手,背后已经汗湿。
“长亲,刚刚那是什么?”她望向海涅,语气略急,“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扭曲的人,听到了他们的哭喊声,我……”
“因原罪而死的堕落者。”海涅伸手攥住那两枚石头,阴冷的气息在瞬间被他隔绝。
“把手给我。”
元庆有所迟疑,但还是递出自己的手。
纤细白皙的手覆在海涅的手上,掌心下,两颗小石头散发出阵阵阴寒,即使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元庆还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海涅握住她。
不自觉的,元庆缓缓闭上眼睛,周围的一切在此时都静止下来,空气也变得凝聚粘稠起来。
一切都像是虚幻的假象,脑袋里的念头却在这一刻渐渐清晰,直到将两人笼罩。
元庆睁开眼睛。
她仍在爱德蒙府邸,却不是待在朱迪的房间,而是出现在了每天早晨用餐的大厅里。海涅站在她的身边,两人的手交握着。
元庆趁他还没睁开眼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没抽动。
海涅却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白眼乌鸦站在他的左肩,元庆回头一看,自己的右肩上,站着一只纯白瞳孔的乌鸦。
“这是道标。”海涅开口,“我们在原罪石主人的意识深处。”
元庆似懂非懂地点一下头,环顾四周,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她不禁感到疑惑。
像是感应到她的疑惑,海涅肩头的白瞳乌鸦突然喊叫一声。
“啊——”刺耳的乌鸦叫声在大厅内扩散,像是施展了魔法一样,空无一人的大厅突然活了起来。
一道道女佣的身影浮现,烛火一盏盏被点亮。空气里,传来鲜血的腥味,与烛火燃烧的味道。
端着餐盘的女佣从两人面前走过,元庆下意识去躲,却看见自己从那女佣的身体里穿过去。
如此真实的幻觉。
声音,气味,人的动作表情,都复刻的惟妙惟肖。
楼梯上,一道身影缓缓走下。
“晚上好,爱德蒙阁下。”女佣向着府邸的主人问安。
“晚上好。”主人也礼貌的回应。
元庆被那熟悉的声音吸引,抬头看去,正是海涅。
幻觉之中的海涅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件衣服,正从楼梯上走下。
元庆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人,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与楼梯上走下的海涅一样。
四个月的时间,在长亲身上就像是一次眨眼。
那道身影走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
老管家莫尔领着一群血裔走了出来,他们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元庆的视线一下就被人群之中的朱迪吸引,她蹦蹦跳跳地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看到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海涅,她步伐更快了几分,栗色的卷发因为跑动一颠一颠的。
“父亲,晚上好。”朱迪探出头,她不比桌子高多少,与海涅打招呼需要踮起脚。
“晚上好,朱迪。”
“父亲睡的好吗?”朱迪费力的爬上自己的椅子,怀中抱着兔子玩偶。
海涅轻轻摇头,因为她的突然苏醒,他打破了一贯的作息,并没有休息。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朱迪看着他,关切的问道,她并不知道元庆苏醒的事情,“是工厂的事情吗?”
“不是。”海涅淡淡回应一句,没有解释的意识。
朱迪嘟嘟唇,知道这是父亲不愿意说。她捏着手中兔子玩偶的手,视线一转,看到了海涅手边的空椅子。
瞳孔不由得放大。
元庆突然捂住自己的心脏。
噗通——
噗通——
“长亲?”她突然感受到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心脏不由得缩进,每一下跳动都牵动神经。
海涅抬起右手按在元庆的肩膀,低声安慰:“别怕,正常的。”
心跳越加迟缓,元庆逐渐分辩出笼罩在心头之上的复杂情绪。
是担忧与恐惧。
是那朱迪的心情。
“多了一个同伴呢。”朱迪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小心翼翼地讨好。
但能够感受到她情绪变化的元庆,读懂了那短短一句话下的不安。
她很害怕多一位同伴。
“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如果是弟弟的话,应该还好。如果是妹妹呢?她多大了?长得漂亮吗?身材好吗?
“是姐姐。”海涅平淡地回复,“你们所有人的姐姐。”
元庆感觉到自己的心咯噔一跳,她盯着朱迪,听到了她无声的呢喃。
是顶层房间里的那一位吗?
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元庆回头,向着楼梯方向看去。
她看到自己正提着裙子缓步而下,她看到自己微微昂起的头颅,看到修长的颈线,看到夜幕一样的长发与眼睛。
元庆这才察觉到,二十多岁的自己,在外人眼中已经成长为何种模样。
朱迪同样也看呆的。
惊艳,震惊,不安,与担忧。
无数的心情将她笼罩,年幼的身体不自主颤抖起来。
她太美了,又是成熟蜜桃一样可口的年龄。
朱迪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海涅,此时,那个平日里面无表情的父亲,也微昂着头看向那个楼梯上的女人,灰眼睛里带不易察觉的笑容。
朱迪感受到莫大的悲呛,她是父亲的第一位血裔,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存在。
父亲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影响,向她偏移。
元庆敛起思绪,收回视线,转向了身侧的海涅。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29章 卡塞尔与原罪(三)
两人的手交握, 失去了掌心阴冷的原罪石,元庆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海涅干燥却冰凉的掌心。
她想,海涅感受到的也差不多。
海涅想要低头,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悸动。朱迪的内心, 他同样也听到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对元庆的不同。
伊莉丝这个名字,出自母亲讲过的神话。是雨后阳光微曦时分,挂在天上的色彩。他从未真正见过阳光, 更不必谈美丽的彩虹。
一直以来, 血族内部都流传着首位血裔对于长亲存在的影响,海涅从未在意过。那时候,元庆尚在沉睡, 对于他而言, 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可自从她苏醒过来, 潜移默化之中, 很多东西都在悄然改变。
今天,借着原罪石里朱迪的视角, 他才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思考了这件事情。
他抬头看向长桌中央的自己, 一个产生了偏移的血族亲王。
是因为血脉的影响, 又或者单纯的因为私心。
海涅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 不想松手。
这样的温度,让人向往。
海涅收紧了手。
“你是特殊的。”他开口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
“特殊。”元庆垂下眼睛,去看两人交缠的手。
她感受到海涅的力度,莫名的心情复杂。
海涅牵着元庆, 黑色的雾气将两人笼罩。
“父亲不疼爱我了。”朱迪坐在自己的棺材里,摆弄着兔子玩偶,“今天她为了那个女人训斥我。”
“训斥?那不是训斥,朱迪。”丹妮走了过来,递给朱迪一碟小点心。
那是用鸭子血制成的一种小点心,是舒芙蕾太太的自创。
“尝尝,很好吃的。”
朱迪推开:“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父亲有了新的血裔!她那么漂亮,身材还好。”
朱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平板身材。
“我只是个小女孩!”
“有什么关系。”丹妮拿起一块鸭血小点心,“父亲对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不会偏心谁的。”
“不一样!丹妮你成为血族的时候十七岁,你已经是一位女性了,而我是只是个小女孩。”朱迪强调着。
“小女孩也有小女孩的好处啊。”丹妮道,“你可以躲在父亲的怀里撒娇,你不觉得我这个体型想要撒娇很奇怪吗?”丹妮指了指自己。
她是标准的白人女孩,个子很高。
“你才不懂,”朱迪抱着兔子玩偶,“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元庆抬手捂住胸口:“她羡慕我,羡慕我的外貌,羡慕我是一个成熟的女性,羡慕我的身材,羡慕我可以为长亲……”元庆捂住了嘴。
繁衍后代。
那不就是夫妻之礼吗?她在想什么?
元庆小心翼翼看了海涅一眼。
海涅没有反应。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从繁衍后代这个念头出现在朱迪的脑海之中,就深深扎根,越来越深,以至于她每一日都无法好好休息,总会蹲在暗处,悄悄注视着海涅的书房。
而那一日,也就是第一次补习之后,她因为金的呓语魂不守舍,匆匆离开海涅的书房,而这在因为猜忌而变得精神敏感的朱迪眼中,无疑是坐实了勾引长亲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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