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浑身一震,随即蓦然放开了她。她自己知道她背叛得有多狠,从一开始便没打算给旧主子活路。也知道即便是今天她死了,此后公子的路只会一步比一步难走。
景明帝冷眼瞧着,不置一词。末了才忽然将目光转向沈迟:“君岁怎么看?”
沈迟抬头,极为认真:“那宫女虽言语混乱多有诬陷,但可看出她是想故意蒙蔽陛下,令陛下误解下臣,以便扰乱朝堂。”
“误解?”景明帝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轻轻一笑,目光深沉,“是了,他如今的目的,不就是如此么?那朕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江怀璧眼眸低垂,轻声出言:“如今情势,陛下只有信了才能稳住人心。”
她只觉身上一冷,两道目光皆朝她射去。其中最炽热的那一道自然是沈迟的。
沈迟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选择了一条什么道路。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抢先景明帝一步开口反驳:“若是信了,此事以后很难再澄清,于琢玉,于陛下清誉皆有影响。”
景明帝摇了摇头:“君岁这是没弄清,朕要信什么,不信什么。”
“陛下,此次所有流言并非针对琢玉一人。若陛下当真为了顾全大局而暂时舍弃琢玉,朝中也必然会有所议论,两方对峙,只会让局势更为紧张。”
江怀璧侧首去看他,望到他面上的忧色,知这忧色里大半是为了她,心下感激,也知道以沈迟的能力,说服景明帝并非难事。袖中拳掌微攥,淡淡出言:“微臣人小力微,未必就能到达两方对质的地步。两害相权取其轻,陛下当有决断。”
沈迟已明白她的决心,只是暗自心疼得紧。
景明帝深深看她一眼,默然半晌,扬声唤了锦衣卫进来,亲自交代刘无端几句,下了旨。
“将江怀璧停职查办,暂且押入刑部大牢。”
第274章 泽瑜
江耀庭知道这件事涉及了怀璧便不可能那般容易解决, 而对于景明帝来说也非易事。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怀璧竟是直接被押进了刑部大牢。
景明帝不会是非不分,且前几次也能够看得出来他对此次流言一事见解颇深,并不认为仅仅是怀璧的错。但此时这情况, 的确让他太心惊了。
那毕竟是大牢, 阴气湿重。大牢中男女牢房是分开的, 但是怀璧是女儿身啊!其中环境如何, 周围有无陌生男子, 那些人皆是罪犯, 是否会对她……
他都不敢再多想下去,听闻消息后便立刻入了宫。
然而景明帝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此事慎机无需多言, 亦不准求情。”
是不准。
他有些拿捏不准景明帝究竟是生气还是旁的, 但实在担心怀璧,默了默还是跪地一拜:“陛下,犬子若有罪可停职禁足, 捉拿入狱……”
景明帝霍然抬头问他:“慎机可曾听说朕以何罪名将她送进刑部?”
江耀庭一哑,似乎并未明说。但是又一定与这几天流言密切相关。景明帝召见怀璧虽说在预料之内, 但时间却有些突然。他甚至都不知道怀璧面圣那半个多时辰里,她与景明帝都说了些什么, 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看他沉默,景明帝不动声色道:“元辅起来说话。”江耀庭依言起身。
片刻后听到景明帝语气平淡:“朕让锦衣卫送她去的刑部大牢, 你可明白朕的意思?”随即又轻叹一声:“朕给刘无端交代过了, 即便是身处天牢, 也没有人敢为难琢玉,其中自会有人多加关照。”
锦衣卫专有诏狱,一般不会去管刑部的事,除非有皇帝旨意, 否则也无权插手刑部大牢。怀璧倒还远不至于要下诏狱的地步,然而景明帝让锦衣卫护送,足见其重视。
锦衣卫奉皇命而去,刑部必然不敢怠慢。
江耀庭心中稍稍松口气,总归是没有想的那么严重。他谢了恩,回道:“陛下是想以犬子入狱一事,来暂且压制流言?”
景明帝轻一点头:“不仅如此。此举是为琢玉着想,亦是于江家有利。若拖得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将江家牵扯进去,这也必定是慎机你不想看到的结果罢。”
“陛下思虑周全,是臣太过急躁了。”
“父子情深,人之常情,”他语气逐渐平和,顿了顿,继续道,“说起来,此事还是琢玉提醒的朕。她临行之前还跟朕请求说希望多宽慰你,无需担心之类,叫朕千万要拦下你的求情。”
江耀庭心里一热,她自始至终都还念着他这个父亲。他的声音有些沉涩:“怀璧有时比臣更懂得顾全大局。”他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此事解决办法定然不止这一种,怀璧却还是选择自己受委屈。但不得不说,这是目前所见最合适的解决办法,简单最直白的方式。
景明帝暗自一叹:“慎机且放心罢。如今未曾论罪,只先关进去而已,日后澄清自会无恙。”
江耀庭应了声,心底苦涩得紧。他担心的又不止这个。
“还有,关于琢玉一事,这几日慎机须避嫌。”景明帝又补充一句,江耀庭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
“是,臣明白。”江耀庭心底沉了沉,这是从一开始便告诫他不许插手此事了。可到底是他的女儿,坐视不理又实在难安。
然而京中的流言似乎却并未因此而有所消散,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兼之江怀璧入狱,有些人更是夸大事实。
从流言开始之时景明帝众人便考虑到会牵扯到江家,前几日江怀璧未曾有动静时所有舆论尚且只对准她一人,然而如今却是敢直接将江耀庭带上了。
可笑的是,江怀璧入狱后景明帝还未曾表态,仍旧是御史阮晟上书,矛头直指江耀庭,疑心其有包庇罪责。
景明帝搁置不理,只说先查清楚再议。
但是江怀璧也仅仅是进了刑部大牢,因景明帝未曾下旨,连查都没查。
便比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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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珩很快发觉秦妩逃走,当即面色大变。秦妩知道的的确不多,但都极为重要。若是将他在京的消息散发出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面发动京中几乎所有的探子去寻找秦妩的下落,一面还需时刻注意江怀璧那一方的情况。
恰恰此时江怀璧那里进行到关键时刻,半点不能马虎,又加了个秦妩。
秦珩万分恼怒,直接下了令:“找到后就地格杀,无需留活口。”下属领命而去,却还是不由得打了个颤。
那丫头精明得很,若是带回来出了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此时自然是无心情再博弈,秦珩看着他将棋子一颗颗收回,又出声问道:“秦妩不是对世子有用么?如今打算弃了她,岂非前功尽弃?况且现在这节骨眼上皇帝肯定是盯着我们的,动用那么多人手去找,若是打草惊蛇……”
“那也总比她一人暴露我等在京城要好,”秦珩起身去内屋收拾东西,刚走几步便又转身问道,“你如今倒是更优柔寡断了,不比我三年前所认识的赵泽瑜。可是因为娶了郡主,红袖添香的缘故?”
赵瑕默了默,眸中闪过一抹深沉,矢口否认:“沈湄是父母替我选的亲事,也是长宁公主一手操办的。我二人成亲这些日子,她每天除了哭就是闹,哪来的红袖添香。不比世子与世子妃恩爱,小公子如今都将启蒙了罢。”
他注意着秦珩的神色,果然发觉松缓不少,可自己内心毕竟还是有些酸涩。
“启蒙尚早,明年才能商议,”秦珩抬脚往内室走,赵瑕亦跟上去,才发觉他在收拾东西,“泽瑜,你娶了沈湄的那一刻,便需知道,日后我庆王府与长宁公主必然对立,你需早做打算。”
赵瑕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秦珩背对着他,只当他是答应了。
“我看秦妩对世子还是有些亲情在的,当初要利用她亦是利用了她内心对亲情的渴望,如今再……”
秦珩目光一冷,嘲讽道:“你倒是有情,怎么还会养个外室,让人闹得那么大,最后还需我给你善后。”
赵瑕有些悻悻,哑口无言,心底纵有万般思绪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好吧,秦珩做什么决定何时又能轮得到他做主。
“那此次江怀璧一事可还需我立刻出手?”
“不急,如今皇帝这还是在试探呢。现在冒冒失失出手,只会使我们暴露。”
赵瑕应了声,半晌才问:“世子这是打算离开了?”他看到秦珩在收拾贵重东西了。
“以防万一,”秦珩将书案上所有东西都整理起来,动作不慌不忙,“如若出现什么状况,我可不能被抓住什么把柄。”
从上次庆王二字从宫中传出来后,很快这些传言就被压制住。这当然不是庆王做的,秦珩一想便知是景明帝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一边说着“庆王乃朕皇叔,朕信他”,一面又暗中操控人散发传言,目的是先毁掉庆王在民间的名声,同时高歌景明帝仁厚。
他们这边连反击都不知该如何反击。江怀璧虽是其中一个突破口,但与原来设想早已偏斜。
竟不知究竟何时暴露的身份。
似是窗未关好,外面吹进来夹杂着暖意的风,一时间扑涌满面,秦珩不由得咳了一声。在那一瞬间,他看着窗外的光,感到有一丝虚弱。
神色恍惚了一瞬,忽然脑中一个念头一闪,想起来从前那些事,面上寒意涔涔。
“我一直在想江怀璧究竟是如何知晓父王身份的,沈迟又是如何知晓的。现如今我才忽然想起来,先帝在世时秦璟曾病过一场,御医当年是怎么说来着……”
后面的话赵瑕已听不清楚,只有赵瑕还沉浸其中。
“……其母体弱,大皇子天生心疾,虽不能根治,但危害不大,常以药膳调理,基本无碍……”
他唇角微一勾。也难怪景明帝对父王那般敏感,竟是将几十年前那桩旧事给忘了。
庆王打算得早,当时便安插了自己人在宫中,也是头一时间知道的这事。再往后无论是先帝还是周太后都将有关景明帝的所有消息封锁,再没传出来。
因此从一开始庆王便是知道秦璟身世的,也是他有底气去谋划夺位的原因之一。
秦珩回过神来,对赵瑕叮嘱道:“你如今暂且不要有什么动作,再等等。皇帝会试探,我们也会试探。现下情形,若是一直拖着,受损最大的是他,我们暂且无需急躁。”
赵瑕应了声。临走时终还是回头,语气已没有半分从容,试探着问:“许久未得姑母书信,不知她可曾安好?”
“母亲无恙。”他皱了皱眉,这原本……赵瑕也无需问候吧,他自己母亲自然不会有什么疏忽,况且还远在封地。
“皇帝近些天对英国公府盯得颇紧,我只怕……”
“舅父和舅母知晓了皇帝的身世,自然是要盯紧他们。不但如此——他秦璟可是还想灭口呢!”秦珩看到赵瑕眼里的惧意,不由得冷笑一声。
第275章 拉拢
赵瑕看到秦珩眼里深不见底的冷意, 心底一凉。
他知道,自从英国公府知道了景明帝的身世以后,在这场夺位之战中便不可能独善其身了。不,应该说是从赵家的女儿进了庆王府, 便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可英国公府不能毁在庆王手里。
“皇帝可知道你们已知晓他的身世?”秦珩问。
赵瑕将思绪拉回, 略一摇头:“应当是不知道的, 否则也不会任由英国公府平稳至今。”
“想来也是, ”秦珩嘲讽一笑, “以皇帝那性子, 下场怕是要与周家无异了。现下沈迟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江初霁既然知道了, 江怀璧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事江家兜不住, 迟早要败露,皇帝又向来对此事耿耿于怀……”
这话里明明白白的威胁,可偏偏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赵瑕告退时心绪很是沉重。秦珩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只皱了皱眉,但想着当不会出什么事, 便也不再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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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英国公府时天色已暗,进了府门便有小厮前来掌灯, 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一抬眼院内院外灯火通明。赵瑕愣了愣, 眸色微闪。
沈湄照例是正襟危坐于房中, 面色显然不愉。见他回来, 随即面色微一冷,清清淡淡说了一句:“应氏死了。”
赵瑕面色果然一变,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有些震惊:“你说什么?”
沈湄面带嘲讽:“你既知道她从前是什么人, 难不成还不知道她从前都与什么人来往,暗中做些什么吗?”
“她献身于我时尚且清清白白,前不久才失了孩子。沈湄,你好狠的心。”
“清清白白?”沈湄琢磨着这几个字,唇角弥漫出柔和的笑,却并不让人觉得有多舒服,“你大可去问问她从前结交的那些老姆姐妹们,看看究竟有多达官贵人是她的裙下客。”
她看着他的神色,大概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伸手扶了扶鬓边的流苏簪,淡淡道:“我既然是自愿回的英国公府,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去争什么无所谓的东西。你大可去问问府中大夫,应氏是怎么死的。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不能与你和离,日后也却也再不会如从前那般。”
“你也知道,我这性子是不可能做你母亲满意的儿媳的,尽孝也不少我一个,我也不在乎名声。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便好。我守着我的郡主之位,你自去闯你的仕途。你放心,我不是我母亲,也没有大长公主的威仪,表哥他不会忌惮我。”
赵瑕知道她说的都是气话。
哪一次不是破罐子破摔的作势,转过头来却恨不得将他绑在身边,一刻离开都疑神疑鬼。
她是没有长宁公主的威仪,可这任性娇蛮可是连长宁公主都比不过的。即便是嫁了人,一条软鞭也并没有藏起来,反倒是在英国公府耍起了威风。
偏偏长宁公主不管,连着景明帝也不闻不问。损的是赵家的面子,还是他这位夫君的面子。
井水不犯河水也是不可能的。以自家母亲那个强势,怎么会容忍儿媳不遵守礼仪。必是要日日.逼着她,两人没有矛盾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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