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轻轻一笑,“陛下可是让我回去专心学业的,你是主笔,看你喽!什么时候画好了来我给你评评。”
江怀璧:“……”
“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这丹青不过是个引子而已,我只是暗中给陛下提个醒,你脑袋里整日想的不是朝堂那些盘根错节的,还有世间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等等,其他的你自己悟一悟便是。要表诚心,你自然要好好画,我记得你当年画作在京城可以冠得上名的。”
江怀璧无奈轻叹一声,“不急于一时,再看罢。”左右三年时间还长着。
沈迟身子往后一靠,倚到车壁上,伸手掀开帘子去看外面,发现已然快至路口,于是不做声响又放了下来。
“我听说那宋太师的孙女想嫁你?宋太师可是陛下曾经一度倚重的重臣,难保陛下不会赐婚。以你的情况,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万一真到了那一天,圣旨你不接也得接。”他语气倒是散漫,眼睛却一直盯着江怀璧,想看她是什么看法。
江怀璧倒是不着急,“你都说了宋太师是重臣,与江家联姻不大可能。”
沈迟看她这副模样自己先急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脑子呢?你还好歹每天研究朝堂那些东西,又不是不知道宋家如今情况。宋太师品阶也不过是虚名,儿孙中出众者寥寥无几,最高的也不过混了个四品官。宋太师当年被拉下来说是自请致仕,但暗中其实是陛下为了给他个面子。你想想陛下给过多少人面子?宋家若真提出来,论门楣论品性,你都无可挑剔,陛下也没有理由拒绝。你……”
看江怀璧仍旧不说话,他咬了咬牙,恨恨道:“后年二月初九春闱,然后三月初过孝期,还正好碰上放榜,紧接着不久便是冠礼了吧。这几个时间一撞,可不是定亲娶妻的好时候?也别说你父亲愿不愿意,得看陛下是什么心思。人人都讲究双喜临门呢,也不好在陛下兴头上去违逆圣意不是?”
江怀璧暗暗思忖,道理倒是不差,只是……
“你着急什么?长公主就不催你?”
她自己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父亲也知道,所以一直未曾议亲。然而沈迟不一样,他世子的身份婚事不愁,及冠也几年了,长宁公主也不急,他现在倒是急起她的了。
沈迟啧啧两声摇头,随后欺身向前,声音略显低哑:“你说我急……”
“世子,到了!”归矣忽然高声喊道。
沈迟:“……”
他话还没说完。顿时怒从中来,心道归矣这小子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江怀璧才想起来,方才只顾着与沈迟说话,忘了路程,掀帘一看果然超出一段路来。她蹙了蹙眉,起身便要走。
沈迟方才话还未说完,自然有些心急,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手,看江怀璧似要冷脸,心道今日多有得罪,她怕是已经恨上他了。
便只道:“你日后若有难处可来侯府寻我,我能办到的总归比你要多些。还有……算了没有了,你快回去吧。”
江怀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抽回手走了下去,沈迟只发觉帘子明了一瞬,然后又暗了下来。
他其实是想问,她的生辰是不是四月十一。他也才前不久才知道,这个日子让他恍惚了一下。
今年四月十一,他们应当实在晋州度过的,然后也就是这个中旬,他们被晋王的人追杀,于那片森暗的林子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犹记得她满身是血的场景。那个时候天上得明月刚亮起来,斑驳的月影透洒在林中,一片片血迹和死亡的气息。
她奄奄一息地瘫在一群死尸中,浑身鲜血淋漓,衣衫已浸染湿透,毫无知觉。
他记起背起她的那一瞬,她轻的不像话,软绵绵爬在他背上,他说什么她也不会听到,鲜血也渗到他的背上。
似乎从来没有过那么一刻,他对死亡那般惧怕。
那个时候尚且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也还未有过怀疑。
如今再回想,更添心痛。她自己呢?他见过她落泪的样子,却未见过她悲伤的样子。落泪是为别人,悲伤或许也会是因为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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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一回府便看到萧羡已在前堂坐着了。何荣昌知道江怀璧与萧家公子之间交情深,人来了也无需挡在外面,便做主将人请进来,茶水先伺候着。
萧羡一见她回来面上一喜,便先嚷道:“怀璧,你府里的茶水怎么越来越粗劣了!我这几个月没来,难不成府里忙的都无暇买茶了?”
江怀璧听得出他意有所指,也不点明,只两步走过去夺了他手中的杯子,淡声道:“府中人少,茶大约没有算你的。”
何荣昌听得面上一红,连忙过来要请罪,江怀璧却问:“后院如今是谁管着?”
何荣昌道:“公子,是夫人跟前的肖嬷嬷,夫人在世时便是她从旁协助,夫人临终也交代了肖嬷嬷可用,这便一直管着后院。当时青琐银珠二人发卖了以后,还有一个唤作画屏的,现如今跟着肖嬷嬷做事,府中一应事宜皆是肖嬷嬷做主了。”
江怀璧微微颔首,“你去先知会肖嬷嬷一声,我与萧公子聚完要问她一些东西。”
何荣昌一躬身,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萧羡在江怀璧面前从来都不留情面,也不在乎什么礼节之类的,看到堂中已无人了,便提议道:“咱们还是去墨竹轩说吧,这里我是真怕我爹什么时候追来。墨竹轩能安心些。”
江怀璧无奈,不是都一样的么,同在江府。不过她也只点了点头,两人又出门去了墨竹轩。
很难得的这一次是江怀璧先开了口,“这一次是因为婚事还是学业?”能让萧羡不得已非要来躲到江府的,也就这两样大事了。
萧羡长叹了一声,“我爹说,科考一生都能考,婚事过了年纪就没有姑娘愿意嫁我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所以和我娘天天张罗我的亲事。我也不知道怎么选,任由他们在那折腾了。”
江怀璧不由得轻笑一声:“如今有了人家了?”
“选了几个,”萧羡闲来无事,伸手去描摹杯盏上的花纹,漫不经心道,“我觉得都不大中意。他们相看的是大家闺秀那种类型的,只要门楣和品性没问题就行了。但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那你自己是看上哪家了?”
“我也说不大清楚。我不喜欢整日里尽显贤惠的女子,她能静下来我却静不下来,说个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上次我看那宋家姑娘挺有趣的,只可惜……”
可惜宋家没有看上他,已经快定下的婚事又改了主意。
江怀璧有些惊奇:“我倒是没有觉得宋汀兰有哪里不一样。”她瞧着也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若真说的话,便是胆子大了些,上次宴会居然还敢从女席跑出来。
“她心慕你,能说出来,我觉得这份勇气可嘉。若是寻常闺秀,哪个敢那么明显地表露心意。”果然看的是这个。
第131章 朋友
江怀璧默不作声地给他斟了盏茶, 漫不经心道:“不是说宋家不愿意么?你如今又看上了人家姑娘, 也得宋太师点了头才行。
萧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后撇撇嘴, “可惜宋太师点头的人是你, 我看你出了孝期, 大约江伯父就要遣媒人上门提亲了。”
他一说起提亲江怀璧便想到方才沈迟所言, 现如今萧羡也这样说,不免有些发愁。
“父亲不会去提亲的, 且还有两年多时间,变故多得很。”她淡淡道。
言罢便看到萧羡眸光瞬时一亮, 她问:“你心仪宋汀兰?”
“嘁,我才不会。这段日子京城格外乱, 一乱我父亲便没那么多功夫去管我。有一回在茴香楼碰到了宋康,那宋汀兰端端正正的闺秀居然假扮了随从跟在后面。我后来才知道, 宋汀兰知道咱们关系好,以为我去了你也会去,所以才特意溜出来的,当时还不停追问我你在哪里,我哪里知道?”萧羡无奈摊手。
江怀璧沉默片刻, 目光略显锋利,很快抓住了重点:“你居然还敢去茴香楼?以前那三家出事的时候忘了么?”
萧羡倒是先一怔, 奇道:“茴香楼不是你的么?所以我才敢去的。”
江怀璧:“……”
这都多久的事了。当初她人还在晋州,便收到父亲来信说京城的事,庄、周、阮三人聚在茴香楼, 还询问她与茴香楼的关系。她当时还奇怪,茴香楼她是知道的,但是的确与她无关。后来楼也确实因为那件事关了,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开了。记得事后她因太忙便没顾得上查,现在萧羡又提到才忽然想到。也是该将那件事查清楚了。
“茴香楼与我无关。那个地方你还是少去为妙,能出第一次事便能出第二次。……你说说当时都有谁?什么时候的事?”
萧羡看她面上已有严肃之色,也意识到严重性,便也无了嬉笑,思忖片刻道:“当时我约的是魏铮,但是当天他告诉我宋康也要来,我想着那来就来吧,然后就看到了宋汀兰。……其余,对了,上二楼时我似乎看到了方文知也在,他对面还有个人,只是因是在房里也没看清,其他的便没有了。”
江怀璧眸色一闪,有方文知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方文知自那件事后消停了一段时间,也未见再在人前晃悠过。方恭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如何会不提点着儿子?怕是方文知又在暗中谋划什么了。
她沉吟片刻问:“魏铮是何人?”
萧羡道:“魏铮魏安节,吏部尚书魏察思的侄儿。我们以前诗会还见过一次,你经常东奔西走,我若是无事也只能去魏府躲一躲了,也算志趣相投。”
江怀璧暗暗道怕不是臭味相投。
萧羡一看到她那怀疑的眼神便急忙道:“你可别告诉我他有什么问题,我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不多了。不希望连他也……”
“他没问题,”江怀璧出声打断他,萧羡瞬间觉得心安很多,江怀璧却又道,“我对魏家所知甚少,现如今也不知道情况。总之,你小心些便是。”
“哦。”
江怀璧便将话题又转移到方才他的话上,“那你对宋汀兰如今是个什么意思?”
“她啊……”萧羡挠了挠头,身体微微一侧,用手臂撑着桌子,皱了眉却看不清究竟是不满还是期待,他磨蹭了半晌,听出来的语气似乎还有些不确定,“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觉着比我母亲给我相看的那几个大家闺秀要强多了。那些姑娘我悄悄打听了,没一个不是规规矩矩的,还有一个听说是口齿都不大清晰。”
江怀璧眉梢微挑,“这么说还是有意了?让萧伯父去说一说指不定能成呢,毕竟以前还是谈过的。”
“哎呦……我爹娘可下不来脸子。算了,任他们折腾吧,左右我也不急这一时,还早呢。”但是一想到若他们不急婚事便要急他的学业,更发愁了。
“怀璧,听说你这些日子去晋州了?这段时间京城都炸开锅了,我觉着晋州应该更危险。知道你去那里定是要干大事的,过程也定然没有那么顺利,受伤了没有?与你同行的沈世子有没有难为你?”
江怀璧轻轻摇头,“一切都还好,如今也都平安归来了。……沈世子为何要难为我?你觉得沈迟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羡一拍腿,大义凛然道:“沈迟为人,自持清高,风流纨绔,游手好闲,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左右除了相貌一无是处,京城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也不知道他为何会与你同行!前段时间还听说他看上你了,你可得离他远一些,哪天要对你下手可不得了!”
江怀璧但笑不语。心里明白得很,沈迟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其实他懂得比谁都多。
萧羡长叹一口气,很无聊地靠在桌边,“怀璧,你一天到晚的,不会觉得累么?”
江怀璧敛眸轻语:“周围的一切不允许我累,时间长了自然也就不累了。”
其实一天大部分都在防备,警惕性高了自然觉得力不从心。想来似乎是从沈迟识出自己女儿身以后与他相处便觉得格外轻松些,无需再时刻警惕他哪一句话会探出来自己什么。
萧羡起了身去看她的书案,很难得的见上面落了尘,心道她该是才回来,一路风尘仆仆无暇顾及其他,便也沉默下来。
“这次还下棋么?难得一聚,近两年我每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不在府中,或者是忙的东奔西走。”萧羡问。
“我才从宫里出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便不下了。”
萧羡有些失落,却也知道她事情多,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又听到江怀璧在身后唤他:“文卿。”
他脚下步子一顿,衣袍微动便回过身,端的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模样。外面还有阳光洒进来,他甫一转身,月白锦袍愈加耀眼,头束玉冠,面上仍是清清朗朗的少年风流气。
江怀璧竟有些恍惚。她在京城的这几年,与萧羡来往最密,十一二岁时同在学堂,同窗几载友谊更为深厚。她不大与人多来往,但萧羡似乎是个意外。在其他学子都不愿接近她时,仅有萧羡一人肯缠着她,后来便成了挚友。
萧羡心地良善质朴,她或许是不该欺骗他的。心里莫名涌上一抹愧疚来,然而她却是不能开这个口的。
他在对面看着她,等她回答。
“怀璧,怎么了?”
应他的只有片刻沉默后的:“没什么,你路上小心些,我怕有人盯上你。”
萧羡轻笑:“我这个身份,还有谁会盯上我?你别担心太多了,我好歹也堂堂男儿,还不至于弱不禁风。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否则江伯父回来我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他开了句玩笑,江怀璧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江耀庭与萧羡说话时难免会提到萧拙,萧羡就战战兢兢时刻怕他将父亲叫过来。江耀庭对萧羡也算和善,但是爱把他的课业挂在嘴边,时不时会问一两句,这让他每次都很苦恼。
江怀璧微微点头,看着他大摇大摆走出去,心底无声叹息,似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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