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寒嗯了一声, 肯定了陈宣帝的话,紧接着又建议道:“你清算陈琅、端王一系时, 先不要透露出你打算培养柔嘉公主为皇太女的打算, 以免引来朝野内外不平。”
陈琅、端王等人下毒暗害陈宣帝, 此事被发现后, 陈宣帝对他们动手,剥夺陈琅嗣子的身份、贬谪端王的王位,这些都是可以名正言顺去做的事情。
毕竟这件事情上陈宣帝占理,他是受害者,本来就有权责罚动手害他的凶手,更别说他还是帝王,陈琅、端王等人谋害皇帝,理应受到惩罚。
如果陈宣帝单只是单纯表露出对陈琅、端王一系的厌恶,动手清算这些胆大包天到竟敢下毒害他的皇室宗亲,那朝中大臣虽有微议,却也不会反对得太激烈。
虽然说可惜了陈琅这个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嗣子,可陈宣帝还有好几年活头,而他的兄弟叔伯那么多,没了端王、陈琅这一支,照样能找出合适的嗣子人选来。
可如果陈宣帝表露出扶持女儿柔嘉公主上位,将她选为继承人、立为皇太女,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朝中大臣可以坐视陈宣帝处罚下毒暗害他的端王一系,因为嗣子还有其他候选人可以挑选,却他们却不可能答应让女子上位,让柔嘉公主成为皇太女。
——即使柔嘉公主是陈宣帝的亲生女儿也不行。
朝中大臣更加在意和重视的是大陈天下的继承和延续,让嗣子继承天下说到底损害的只是陈宣帝一人的利益,这天下还是大陈的,皇室宗亲、满朝文武的利益不会因此受损。
低低咳了两声,远在京城的陈宣帝笑了一声,对景寒说道:“我虽然比不得父皇英明果决,可我到底在这皇位上坐了近二十年,该怎么做我心里都有数。”
陈宣帝也许确实不是一个有大决断、大毅力的强势帝王,可他在皇帝的位置上坐了近二十年,还坐得稳稳当当,把他那些心有不甘不满的兄弟全都压了下去。
从这便可以知道,陈宣帝不是没有手段、没有成算的人,他平日里看着不温不火,但其实早就把朝堂紧紧抓在了手中,清算端王一脉根本就没让他觉得棘手和麻烦。
陈宣帝之前没有动手,不过是没有下定决心罢了,可现在,他既然已经做出了将皇位传给女儿柔嘉的决定,那陈琅父子就算没下毒害他,他也是容不下陈琅这个嗣子的。
察觉到陈宣帝语中的坚决和信心,景寒默了默,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淡淡道:“那我们就分别行动,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所努力。”
陈宣帝其实算是被景寒半忽悠半骗地许下了让景寒扶持他女儿柔嘉公主及其子孙坐稳皇位的愿望,之前他并未想过要将皇位传给女儿,选女儿做继承人。
可即使许下的愿望并非是陈宣帝一开始的决断,可当他做下决心后,却是坚定不移、百死不悔,决计不会再改变主意,动摇心志,更不会后悔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
只从陈宣帝在这件事情上显露出来的这番心性果决就可以知晓,也许他做皇子时确实才干平平,比不过他那些兄弟们出彩,但他也绝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同样有着过人之处。
景寒如今身处于雍州,距离京城颇有一段距离,在景寒的计划中,他是打算先去华林郡参加乡试,获得举人的功名,然后才赶赴京城参加会试,考取进士的功名。
至于位于雍州华林郡青林县何家村的何家,他暂时不打算回去,毕竟他并非何成平,也无意彻底取代何成平这个人,自然也就不会特意去和他的父母亲人亲近。
索性,在春闺之后,考中进士的学子在入朝为官前都有为期一个月的返乡假,景寒准备到那时再回何家村报喜。
一来,已经获得进士功名的他有足够的身份地位安顿照拂何家,帮何家真正立起来成为衣食无忧的富户,而且也正好将进士牌匾立在何家村,算是实现了何成平光宗耀祖的愿望。
二是,回到何家村后,景寒正好把实情告诉何成平的父母至亲,他晚上一段时间把实情告知何家,也是为了在何家众人心底留下一个他和何成平不一样的影子。
结束与陈宣帝的远程“电话”后,盘膝坐在官道旁一块巨大青石上的景寒缓缓睁开眼睛。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车队等人,发现他们已经停下了争吵闹嚷,车队里不再混乱一片,而是恢复了一些秩序,车队众人分布站在马车、牛车旁边,没有再叫嚷着骂成一团。
只是,大抵被刚才地动山摇的地龙翻身给吓到了,车队并没有立刻启程赶往华林郡的郡城,而是继续留在这片空旷地带,似乎是想等到确定不会再有地龙翻身后,再继续上路。
就在这时,生得人高马大,但一脸憨厚老实的何成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瓷碗朝着景寒走了过来,口中招呼道:“平弟,你渴了吧?我找人讨了碗热水来,来,给你!”
因着车队暂且停下不走了,车队里的商户便生起了火,准备烧点热水、烤一些干粮凑合一顿,先填饱肚子再说。
毕竟他们这一行人因着那地龙翻身已经在这段官道上耽误小半天了,就算不因地龙翻身而身死受伤,肚子也是饿得不行,实在是撑不住了。
景寒抬眸看了何成田一眼,见他一双厚唇发白发干,就快要起皮了,不禁略略蹙了蹙眉,淡淡说道:“我并不渴,倒是你自己有许久没喝水了,这水你喝了吧。”
何成田一愣,黝黑憨厚的脸上露出羞涩尴尬之色来,立时就要开口拒绝,可不等他开口说话,景寒已经抬手打断道:“不必争论,水喝完了后快些将碗还回去。”
明明景寒说话时并未疾言厉色,神情也是淡淡的,可不知怎的何成田就是生不出违抗的想法来,迷迷糊糊就照着景寒说的把讨来的热水喝了,再麻利的将碗给还给了商队。
等到把粗瓷碗还给商队,何成田再走回到景寒身边,仍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纳闷模样,他愣愣看着盘膝坐在巨石上的景寒,心里不禁咕哝一声:
总觉得…自家堂弟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变得越发威严有气势了,果然不愧是读书人,有文化就是了不起。
除了何成田以外,并没有人特意凑到景寒面前来。
何成平二人原本也只是搭伙加入这个车队,被他们顺道带去郡城罢了,他们和车队里的镖师、商队都不怎么熟悉,自然不会有人找到他面前来。
至于那三个和何成平同路的秀才,他们比何成平大了十来岁,并不怎么和何成平交际,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而且颇为瞧不起何成平这么急着去考乡试。
其实何成平这次去考乡试,确实是没有多少把握,纯粹是抱着碰碰运气,早点考中家人能少吃些苦的想法去试一试罢了,他自己也知道他这次中举的可能性不超过三成。
考中秀才后,何成平得到的实际好处并没有多少,无非就是自身免税、面官不跪,在乡野间有些名声威望,轻易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何家罢了,并没有真的缓解何家承担的经济压力。
可是中举那就不一样了,举人已经可以做官了,虽然只能填一些小官小吏的空缺,而且还需要运气、走关系,但这相比于秀才和广大读书人,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而且,考中举人后的实际好处也不少,不仅名下有一千亩的土地可以免田税,而且还可以减免十人的劳役,这可是了不得的待遇了,比起秀才不知好了多少。
正因为中举有这么多好处,何成平才咬牙决定要去华林郡参加科考,如果能走运考中,那何家是真的就此一飞冲天,再不是昨日辛苦在庄稼田里刨食的中下贫民了。
哪怕之后何成平考不中进士,可有举人的功名,有一千亩免税的土地名额,有名望有举人牌匾,何家也能一举从普通农家成为家产丰厚的耕读世家。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好处在前面吊着,何成平考中秀才后并未懈怠,这三年里仍是每日苦读,比中秀才前还要刻苦努力。
如果不是师资力量不行,以何成平的努力和勤奋,其实他也不是没希望一次中举。
当然,现在景寒借了他的身份,将要代替他去参加科考,自然不会出现落榜的情况,景寒这么多个世界真不是白混的,四书五经没有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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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一生无子的帝王10
如果说, 景寒这边即将要走的路线是“古代农家子科举日常”的话,那么陈宣帝那边走的就是不折不扣的古代权谋路线,还是那种皇帝亲自下场的政1治斗争。
景寒降临此世时, 陈宣帝也从混沌虚空中回神,现身于他一人独自待着的太庙中, 头一抬就正对上了列祖列宗的画像牌位, 似乎这些祖宗们一直看着他似的。
本来一回神就对上了列祖列宗的牌位、画像,刚刚联合景寒这位天外之人、准备扶持女儿柔嘉上位的陈宣帝顿时有些心虚,毕竟他这可是坏了祖宗规矩。
陈宣帝正心虚着呢,远在雍州华林郡的景寒就给他打来了远程“电话”。
经过景寒这一提醒, 陈宣帝登时又想起了陈琅下毒害他,弟弟端王在背后推波助澜、母亲太后冷眼旁观的事情,心头顿时又有怒火燃烧,那一点儿心虚立刻就鸿飞冥冥了。
结束和景寒的对话, 原本因着心中心虚耽搁了一下时间,在太庙里纠结叹息、长吁短叹半晌的陈宣帝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不再纠结犹豫,决心要对端王一系的人动手。
抬手用明黄色的帕子捂住嘴重重咳了几声,收拾好心情的陈宣帝起身朝太庙关上的大门走了过去。
临到太庙门前,正要打开门推门出去, 突而想到什么,陈宣帝回首朝身后无声注视着他的列祖列宗画像和牌位看了过去,眼神幽深难言,内里情绪复杂至极。
凝视了祖先牌位、画像半晌,陈宣帝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咳起来,他低垂着眼睛, 声音嘶哑地低声说道:“无论后世如何议论,朕都不会后悔做下今日的决定。”
还有一句话,陈宣帝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无论陈氏的列祖列宗、历代帝王是否认同他的选择,待他死后去到九泉之下会不会因此责罚怨怪他,他都不会后悔。
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完全都是端王、陈琅等人逼的,如果不是发现自己被陈琅下毒,陈宣帝再怎么不情愿收嗣子,不愿意把江山传给自己兄弟的儿子,也还是会立陈琅。
甚至于,陈宣帝其实已经妥协了,已经决定要明旨立陈琅为太子,待他百年之后将皇位传给陈琅。
可就是这样,陈琅、端王他们还是等不及,他们要他早点去死,好腾出皇位来给陈琅坐,这样端王一系将得到莫大好处,再不用憋屈地看着他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病秧子坐稳皇位。
而他的母亲,当朝太后,因为下毒害他的人是端王、是陈琅,是她的亲儿子、亲孙子,又因为陈琅继位后她仍是名正言顺的当朝太后,所以就冷眼旁观他被下毒暗害。
被至亲的兄弟毒害,被亲生的母亲冷眼放弃,陈宣帝心中无恨那才是古怪之事,他在景寒的鼓动下做出推柔嘉公主上位的决定,至少有五成是因为端王、陈琅的背叛!
咔嚓一声闷响中,太庙厚重结实的大门轰然打开,袒露出屋外的风景和景况来。
陈宣帝站在太庙大门前驻足远眺,只见黄昏落日时分,天边挂着一道道颜色绚烂瑰丽的晚霞,大片殷红金黄的绮丽色彩于天空之上渲染开来,将整片天空幻化成绮丽梦幻的景象。
定定凝望着色彩浓烈、殷红如血的晚霞,陈宣帝瘦削暗黄的脸颊上落下了晚霞的光辉,脸庞上充斥着一股难言的色彩,像是坚毅,像是冷酷,又像是决绝坚定。
侍立在太庙门口、陈宣帝身后的太监总管李德顺谦卑恭顺地躬着身体,他手里挽着一根拂尘,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试探地唤道:“陛下?”
陈宣帝再次深深凝望地了远处天边的彩霞一眼,唇角微翘,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淡淡下令道:“回宫。”
太监总管李德顺跟了陈宣帝数十年,是他最为信任亲近的内侍太监,他也是最为了解、最为清楚陈宣帝的人。
如今,李德顺敏锐地察觉到陈宣帝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改变,似乎没有了进入太庙时的颓废、憎恨、丧气,反倒变得坚毅、果决起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可不管李德顺是不是发现了陈宣帝身上的改变,他都是不敢深想不敢多问的,当奴才这么多年,他也吃过不少亏,受过几次教训,从这些经历中,他总结出一些必须遵守的规矩来:
不该自己问的事不要问,也不要去想,更不能贸然去管。自己只是奴才,那就做好奴才的本分,主子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只把自己当个没有自我思想的木头人,不要多想太多。
从陈宣帝的改变上发现了某些风雨欲来征兆的李德顺深深地躬了下了身,显得越发恭顺谦卑,他低低应道:“是,陛下。”
陈宣帝从太庙启程回宫后,很快就回到宫中,而此时距离他离开皇宫去往太庙,也只过去一天时间而已,陈琅还被软禁在他所住的宫殿中,并没有被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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