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出这三十两以后,何家真的是一点余粮都没有了, 去年何成平考县试, 本就花费了一些, 雍州地处北方, 收成远远不如南方,大多数农户辛苦一年,也就是勉强能饱腹罢了。
这次陪何成平去郡城赶考的人之所以是何成田这个堂兄,而不是何父,就是因为何父想留在何家村帮着家里干活, 想尽量多攒一点钱,让家里的日子不再那么艰难。
见叔婶面上都流露出惊愕茫然之色, 何成田连忙开口解释起这一百两银票的来源, 特意说明这些银子都是堂弟自己赚的,来路非常正当。
当然了, 因为何成田所了解到的真相都是景寒有意透露给他知道的, 所以他的这番解释和真正的事实不说差了十万八千里, 却也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听完何成田的解释, 何父何母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他们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了解的,平儿是个聪明、孝顺、听话的好儿子,肯下苦功读书,从不松懈、偷懒,也从不会抱怨读书很苦很累,家里给不了他太好的条件。
能在这般轻的年纪就接连考中秀才、举人,是因为何成平既有天赋还肯努力,何父何母对儿子充满了信心,以长子为荣,将长子视作他们的骄傲,坚信儿子一定能光耀门楣。
何父何母从不怀疑儿子在读书上具有的天赋,可是在读书以外,他们却并不认为儿子有多少赚钱的本事。
毕竟何成平还年轻,只是个半大少年,并没有太多经历和见识,而且他精力有限,不可能在读书以外还能兼顾赚钱、经商的门路。
所以,看着摆在桌上的一百两银票,何父何母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下意识地怀疑起这一百两银子的来历……
当然,他们并不是怀疑自己儿子做了什么坏事,他们只是担心太过单纯的儿子在外上当受骗,这一百两银子其实只是别人放出来的饵,背后所图甚大。
呆滞、惊愕了半晌,何母突然一个激灵从呆愣中清醒过来,她猛地抬头朝何成田看去,急急问道:“平儿让你带回来的信呢?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何成田忙不迭地把手里捏着的信递了过去,然而何母并不认字,而何父只认得自己的名字,何成田的情况也只比他稍好一点,所以转了一圈,谁也没把信打开——
毕竟他们都看不懂信上写了什么,打开也是白打开,还不如等认得字的人回来再打开,免得他们提前拆开信封,因为不认字而遗漏了重要信息。
何家除了何成平以外,就只有他的两个弟弟认的字多一些,在何成平学有所成后,他平日闲暇休憩时,也会教导弟弟读书习字,这样可以免去一些束脩,减少家庭负担。
很是折腾了一番后,景寒写给何父何母的信总算由何成平的二弟给读了出来,将信上所书的内容告诉何父何母等人,总算让他们没那么担忧焦虑。
景寒的信上写得很详细,将他在郡城的种种经历(炮制版)、接下来的打算全都写得清清楚楚,这大大缓解了何父何母对于他不归家的惶恐。
在信上,景寒讲明他在赚到足够的路费,又成功考取了举人功名后,生出了进京参加会试的念头。
他清楚这一次考中进士的可能性不大,但他想尝试一下,也提前感受一番会试是什么模样,为将来第二次进京赶考做准备。
同时,景寒着重表明,在明年会试过后,无论他考中与否,都会回乡,让他们不必担心他的安全,他会照顾好自己,最多半年他就会回来。
至于托何成田带回来的那一百两银子,景寒交代何父何母不要把钱全部攒起来,让他们拿出一部分来改善生活,并且送何成平下面的两个弟弟进学。
而他中举的消息传开后,想必镇上、县里的那些富商、官宦人家会前来送礼,凡是不算值钱的小东西都可以收下,还上一些不值钱但新奇的家乡特产即可。
但若是有人送来价值不菲的礼品和大额银两,那就一概不收,只推说他不在家不好收礼便可,一切等半年后他回来以后再处理,他们切莫随意收下富商递上的重礼。
何成平的二弟磕磕碰碰、缺字少词地念完信后,何母多少放下了一些心,虽然还是有些担心独自在外的儿子,但却已经不再怀疑忧虑那一百两银子的来历了。
“最迟明年夏天就会回来。”何母长长松了口气,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松了开来,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起来,“这可太好了,最多半年我儿就能回来。”
暂且放下心中对何成平的担忧,何母将放在桌上的银票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才喜滋滋地说道:“我儿真了不起,不仅会读书,还会赚钱!”
何成平的二弟也很高兴,在将景寒寄回来的信整整齐齐地叠起来重新放回信封里后,他涨红着脸,满脸期待憧憬地低声问道:“娘,大哥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能送我和三弟去先生那里读书吗?”何成平的二弟稚嫩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向往,“是大哥以前念的学堂?”
因为何家家境不好,勒紧裤腰带省钱也只供得起一个孩子读书,所以比何成平小上七岁的何成安、最小的何成昌都没有去学堂念书。
他们只在何成平闲暇时被他教导着念了启蒙的那几本诸如三字经、劝学篇的文章,些许认得几个字,比何父、何成田强多了,但却也算不得读书人。
供孩子读书一年的花销不小,光是给先生的束脩加上节礼一年就得花上四、五两,两个儿子一起送过去那就是近十两,再加上笔墨纸砚等物,开销就更大了。
说实话,何母很是舍不得出这笔开销,不是她不疼二儿子和小儿子,实在是这笔开销太大了,她们何家实在是撑不住,供三个儿子读书,那不是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农户能够承担的。
但现在何家的情况又和从前不同,首先何成平已经考中了举人,就算他一时考不中进士,也没有补官去做个□□品的小吏,光靠举人那些免税收的田亩额度,也足够何家维持生活。
其次,景寒这次托何成田带回来了一百两银子,就算他在信中嘱咐了他们不要收那些富商们送来的贵重礼物,这一百两也大大缓解了他们的压力和负担。
考虑到这些,手里紧攥着银票的何母犹豫了半晌,想到这些是大儿子的意思,便咬牙点了点头,应道:“是,你和昌哥都能去念书,明天就送你们去学堂!”
说完这话,何母肩膀耷拉下来,心疼得不得了,她却不知道,真正让她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何成平已经死了,再没法给她挣回荣耀了。
景寒到底是个外人,考虑到这一点,他才在信中特意说明让何母送何成安、何成昌去读书,他们两个都是何父何母的亲儿子,等他们成长起来,当然比景寒这个外人更有利于何家的发展。
何家发生的这一切,景寒都在船上看到了,他也因此放下了这件心事,暂时不用再为何家担心,只等明年会试过后,他去到何家村,再将所有事情告诉他们。
水路果然远比陆路来得要快得多,行船十数日后,景寒带着他在华林郡买下来的下人于最靠近京城的港口下船,改换为坐马车去往大陈皇都。
而当景寒赶到京城时,手腕老辣、耐心十足的陈宣帝已经将端王的党羽剪除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来的那些不过是端王党最外围的臣子,算不得什么。
在端王党的势力大半都被陈宣帝剪除干净,嗣子陈琅之死掀起的纷乱终于尘埃落定后,朝堂百官又一次联名请愿,请陈宣帝于宗室中再选嗣子。
这一次,陈宣帝依旧没有显露出他打算立柔嘉公主为皇太女的打算,他故意表露出自己的不甘心来,仿佛因陈琅、端王一事受了刺激,不肯再接受嗣子。
等到百官第二次、第三次联名上奏,他又做出一副踌躇不定、犹豫不决的模样,仿佛被百官说动了,但又仍有迟疑纠结,迟迟没有下令再选嗣子。
总之,陈宣帝就秉持着一个字——“拖”,他既不咬口拒绝、反驳百官的提议,却又不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故作磨磨蹭蹭、徘徊纠结地溜着百官玩。
陈宣帝在朝堂上忙着忽悠糊弄百官,也没有忘记好生教导他唯一的女儿柔嘉公主,以及他特意选出来给柔嘉公主做皇夫的陈涵。
对这二人的教导已经走上了正轨,如今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景寒,就只有陈宣帝的那些铁杆心腹,到目前为止消息仍没有走漏出去,百官还没有意识到陈宣帝是在逗他们玩。
——在太后被软禁后,后宫被陈宣帝彻底掌握在手中,前朝百官想要知道后宫发生的事情,可没有从前那么容易了,他们现在打听不到后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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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一生无子的帝王26
进京后, 景寒并没有立刻和陈宣帝联系,正如他们之前商量的那样,他们暂时没有接触的必要, 因为以景寒现在借用的“何成平”的身份, 根本帮不上陈宣帝什么。
与其在这个时间就暴露出他和陈宣帝之间的合作关系, 让陈宣帝的“敌人”这么早就注意到他的存在, 还不如让他暂时蛰伏下来, 继续以何成平的身份行动。
如果景寒自始至终都能隐于暗处, 不被人窥破他属于陈宣帝、柔嘉公主一系, 那也许他日后能打入陈宣帝政敌的内部势力,从内瓦解反对柔嘉公主继位的势力。
考虑到这一点以后, 景寒进京后便没有表露出半点异样来, 没有主动创造机会和陈宣帝取得联系、正式见面, 反而表现得和寻常上京赶考的举人没有什么区别。
进京后,景寒就安安心心地过他自己的生活, 继续用何成平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 默默地等待来年春闱到来,同时暗地里也关注着陈宣帝与端王一系的争斗。
景寒在京城买下了一个只有两进的小宅院,距离春闺举行的贡院不算远, 虽然这座院子很是老旧,屋里的家具大多都很老旧, 但因为地段很好,所以要价也不菲。
在买下这个院落后, 景寒便留在这个新置办的家里安心读书,他做出一副苦读的模样来, 留在屋里足不出户, 不轻易和外人打交道, 也没有和同在京城的学子结交、建立关系。
当然,所谓苦读全都是景寒假做出来的,他虽然留在京城里的小院子里不挪窝,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日子很无趣,相反,他的小日子过得可美了。
难得在这个世界,景寒拥有很大的自由,不用一直跟在许愿人陈宣帝身边,而陈宣帝暂时也不需要他帮忙,他完全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尽情的享受生活。
所以,在陈宣帝忙着收拾端王一系的人时,景寒却过着悠哉悠哉、乐不思蜀的生活,越发觉得自己接下陈宣帝的接引任务,忽悠他扶持柔嘉公主成为继承人是做对了。
在又一次和陈宣帝联系时,景寒无意间泄露出了他当前轻松悠闲的状态,登时让为了处理端王一系而爆肝工作的陈宣帝羡慕极了,脸色黑沉难看,活像景寒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对此,景寒表示他也很无辜啊。
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景寒轻哂一声,随口说道:“是你说的,让我先不要联系你,把我们合作的关系遮掩住的,让我走正常渠道步入朝堂,不要让外人知晓我站在你和柔嘉公主这一边。”
薄唇微勾,景寒面上的笑意越甚,他嗓音低沉地笑着反问道:“我这不是尊重你的意见,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事吗?怎么你还要反过来埋怨我?”
对于景寒辩驳的这些话,陈宣帝根本无言以对,因为最开始提出二人暂时不要接触的人正是他,然而他也没想到景寒的日子过得这般轻松惬意啊!
陈宣帝的脸色越发黑沉,偏偏又说不出一句站得住脚的反驳的话,看着另一头的景寒悠哉悠哉,简直不要太郁闷,恨不得自打嘴巴咽下之前说出的话。
……但很可惜,陈宣帝是要脸的人,所谓君无戏言,他实在做不出反口否认自己决定的事,不管心里如何郁闷,也只能自己缩在一边憋屈了。
半晌后,陈宣帝的黑脸才慢慢消失,情绪缓和下来,他低咳两声,语气郑重地对景寒说得:“阁下,有一件事情,朕需要你的帮助。”
“嗯?”歪了歪头,景寒面上露出两分讶异来,下意识地反问道,“你不是正在对付端王一系的人吗?我想在这件事情上你不需要我的帮助。”
陈宣帝登基多年,一直秉持中庸的执政理念,看似不温不火、不声不响,其实他对朝堂的掌控力极高,在朝中威望极盛,绝非那等被士大夫裹挟的傀儡帝王。
端王、陈琅谋害帝王在前,本身便有错处罪名。
陈宣帝又是帝王之身,势力、威望远胜端王一个王爷,他等于是在各方面都占据了绝地优势,对付端王一系的党羽不说手到擒来,也是顺理成章。
景寒怎么想都不觉得陈宣帝会在这件事情上请求他的帮助,因为根本没必要,他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端王一系的党羽,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把景寒牵扯进来。
开口正要说话,陈宣帝消瘦枯黄的脸颊上突而浮现出异样瑰丽的红晕来,他抬手用明黄色的帕子捂住嘴闷咳了好几声,嗓音嘶哑闷沉,气色变得越发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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