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队的队员们跑过来主动邀请:“一会儿我们在外面合影吧,我们所有人一起,在迪士尼门口合张影。”
大概是因为澳门学生有些课业用普通话授课的缘故,他的发音就要比香港队员流利不少。
刘倩等人没意见,台湾队的队员也兴高采烈地应下。领队私底下跟大家提过,不管国际□□势如何,每次外出比赛,大中华区的队员们看到对方都相当亲切。
看样子,专心致志搞学术的人最纯粹,所有感情都发自内心,不爱起幺蛾子。
大家说好了,就一块儿出了餐厅门。
澳门队员瞧见宋楠楠手上还拿着笔记本时,惊讶得不行:“你还在算我们出的题目吗?”
这也是IMO的一个民间传统,非官方推荐,但一直在参赛选手之间流传。大家彼此给对方出题目,然后解出的答案就张贴出来。
今天他们都把答案贴在了宿舍的柱子上。
宋楠楠摇头,挺老实的:“那个题目用图论太麻烦了,直接用极端分析就好。那个,答案我贴你们门口了,你们自己看吧。”
澳门队员这会儿哪里还等得及等回来之后再跑去看她的解答,都催促着她赶紧解说一回。
他们提供的题目图论是参考答案啊,极端分析法要在怎么做啊。
宋楠楠有些疑惑,她都已经点出来极端分析,就相当于直接丢出了核心解答步骤了,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过大家一块儿切磋,那多说几句也无妨:“从条件二可以看出来0F,若F中的数全是正数,设最小数为x0,由条件一……得出y>x0,这就与x0的最小性相矛盾,所以F中的数不能全是正数。……”
她手上有纸笔,但她并没有动用,而是直接张嘴一条条地列出自己的证明过程。
等到最后一句“|F|≥2n+2,证毕”话音落下时,周围的队员们脸上全流露出佩服的神色。
还有人竖起了大拇指,真诚地感慨:“不愧是满分得主,好厉害。”
旁的不说,光这份嘴巴当成粉笔,脑海为黑板的功力,就让人大写的佩服啊。
宋楠楠哭笑不得:“我这不算什么,这就是推导证明的过程,也不涉及到图形。我们天哥才是真牛掰呢,他跟人说几何题从来不看图不画图,但是点跟线的位置绝不会混乱,永远准确无误。”
这是钱老师一脉相承的独门秘籍,据说他当年蜗居在乡间郁郁不得志,连电费都得省着用。为了防止眼睛在15瓦的灯泡下瞎掉,他索性养成了尽量不用眼睛的妙招,全靠脑袋构想。
宋楠楠拜入他门下后,倒是想学这一招。可不知道究竟是智商捉急,还是她拜师已经太迟,少年才有慧根,她的老灵魂过于沧桑已经跟不上节拍。
反正这招她愣是没学会,白白浪费了好多草稿纸。
大家愈发佩服,瞧着向天的目光更加不一样。这年头,没两把刷子,怎么可能拿到IMO满分呢。
澳门队员佩服完了之后,又好奇:“还有谁出题难你了?我看你早上一直在做这道题。”
旁边香港队的队员先忍不住笑:“她母亲,她母亲也是杰出的数学家呢。”
宋楠楠赶紧否认:“不,我妈妈是服装设计师,业余爱好数学而已。”
哇!业余爱好者出的题目就能让她这样冥思苦想,那肯定很厉害了。
澳门队的队员试探着问:“能让我看看吗?”
宋楠楠大方得很,主动递上了笔记本:“当然可以,我还想找人好好讨论下呢。”
可惜他们国家队的小伙伴不配合。
刘倩还煞有介事地强调,他们拿人手软,穿了宋晴给他们做的衣服,怎么能帮宋楠楠跟她打擂台呢。
要知道大家这身衣服也很拉风,开幕式穿着出席的时候,效果丝毫不逊色于巴西队身穿他们国家足球队服。
澳门队员拿到了笔记本,审读完题目后,颇为惊讶:“这是你妈妈出的题目?”
宋楠楠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来的。她喜欢搜集各种难题来考我。”
澳门队员笑了起来:“难怪了,这应该算一道老题目。当年我爸爸在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讲座,法国的梅森教授当时就出了这道题。这好像是欧洲一次数学竞赛的题目。”
宋楠楠点头,那就对了,估计宋晴的数学知识基本上集中在1983年之前所学。
“我知道这道题应该可以使用归纳法,但是这个方法太复杂,太冗繁了。”
晴晴子号称自己十分钟解决,很可能并非吹牛。按照她对于美的极致追求,如果她用这样复杂繁冗的方法解出了题目,她肯定会羞耻甚至恼羞成怒,提都不愿意再提。怎么还会得意洋洋地拿出来跟自己炫耀呢。
宋楠楠就好奇,当初她到底做出了怎样令人拍案叫绝的美妙解答呢?肯定被人夸奖过,让她相当得意,以至于多年后神智混乱了都没忘记。
澳门队员笑了起来:“没错,梅森教授之所以让我父亲他们看这道题目就是为了让大家领会数学之美。他说有一位大陆的女同学提供了一种简洁清晰的解法,加强命题,出奇制胜地给出了解答。”
宋楠楠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心跳立刻往上飙,直接放弃了继续独立思考,而是追着问:“她是怎么做的?”
大家已经排着队往车子方向走了,澳门队员自觉没能力光靠嘴巴就能说清楚,索性上了车之后,抓着纸笔,在动荡的车厢里开始写步骤。
关于这道题,他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当年,我就是在我爸爸的大学笔记里看到了这道题跟这个解法,才感受到数学的美,纯粹的简洁的出人意料的美。”
这大概算是他开始奥赛之路的启蒙恩师了。
车厢摇晃得厉害,起码并不适合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解什么数学难题。
然而走奥数路的人无所畏惧,澳门队员还是顽强地写下了烂熟于心的解答。
写的时候,他还忍不住赞叹:“看,多美多绝妙。如果当年她也参加IMO的话,我敢肯定她一定能得奖。啊,说不定也是满分呢。”
纸上的字迹因为车厢的颠簸所以有些横七扭八,就连数学符号也感觉成了抽象画。但这并不妨碍宋楠楠读懂那不到十行的证明步骤。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美。当时他们的参考答案可是能写下好几千字呢。”
宋楠楠点头肯定:“美,真美,看这个式子,实在太美太流畅了。我能好奇一下吗?当年那位女生是谁,她是不是在数学界大名鼎鼎啊?”
澳门队员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摇头给出否定答案:“不,听梅森教授说,她对艺术更感兴趣。虽然她天赋异禀,梅森教授邀请她去ENS Paris时她也答应了,不过到最后关头,她却选择主动放弃,并且切断了跟梅森教授的联系。”
宋楠楠心跳得更加厉害,说话声音都发抖:“为什么?”
澳门男生情绪看上去比她还激动:“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明明有这么高的天赋。真的,梅森教授说她是他见过在数学上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追求一种纯粹之美。这是数学王国里最宝贵的东西。可是她居然为了爱情就放弃了数学。”
宋楠楠迷糊了:“为了爱情?”
“是啊,爱情。听说因为她爱上了新的恋人,就放弃了跟男友一块儿去法国的机会。估计是自己也感觉羞愧,对不起梅森教授的一番心意吧,索性主动切断联系。”男生摇头晃脑,看上去苦恼极了,“你说社会的偏见是女性在科学事业上难以取得成就的根本原因。可我觉得女性太容易沉湎于爱情了,为了爱情浪费自己的天赋,实在太糟糕。真的,没有办法原谅的糟糕。”
他还在絮絮叨叨,宋楠楠的心已经扑通通跳到快要爆裂。
为了爱情放弃未来的天才少女,呵!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女生是谁?”
澳门队员脸上写满了不忿:“我哪里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肯定要当面问问她,为什么放弃?难道爱情就这么重要吗?为什么不能将它摆在数学后面?”
呃,宋楠楠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就算爱情不重要,排在前头的估计也是艺术。
她正色道:“那梅森教授有没有讲她是哪所大学的学生?”
澳门队员摇头:“那倒没有,哈,那时候对我爸爸他们来讲,大陆的学校就已经算是个具体地点啦。有的时候我也想,也许她并没有放弃数学。毕竟像这样惊人的才华,就是想要放弃也难啊。这是流淌在血液里头的东西,没有办法抛弃的。这几年,我也在关注华人女数学家的成就,我想说不定她就是她们当中的一员。”
宋楠楠摸出了手机,才颓丧地发现此时此刻她没办法实现手机上网。
否则她只要查一查那位梅森教授的履历表,就能大致确定他有没有跟宋晴产生过交集。
真崩溃啊,车子为什么已经开起来了呢。她现在迫不及待地需要网络,她要搞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又突然间变成了巴黎高师?当初宋晴要去的不是艺术大学吗,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啊。
冷静下来,宋楠楠,也许这一切只是你想多了。
十年浩劫积压了多少人才,那个年代的天才跟井喷一样,到处都是逆天的大神。梅森教授提到的人可未必是晴晴子。
不要戴滤镜,镇定点理智点,千万别想当然。
既然已经知道是梅森教授,那说不定还有机会通过方教授联系上他本人,那答案自然就清晰明了了。
嗯,不错,很好,这个解决办法就很棒。
宋楠楠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来都来了,那就先玩迪士尼吧。晴晴子还眼巴巴地等着她发回去的照片呢。
她也想玩,但她不好意思说。
其实也不是没机会,贺小叔不是正在筹划宋晴同志参加东京时装周吗。
就宋晴的脾气,她肯定会跑来迪士尼玩,然后拍一堆照片视频炫耀的。
那今天,自己就先替晴晴子趟雷,省得花了半天时间,玩的项目还不咋地吧。
到了迪士尼门口,大家排队进园时,大中华区的代表队集体拍了张照片。
宋楠楠努力对着镜头露出标准的二度微笑,结果还是叫香港队的男生看出了端倪,感觉她心不在焉。
澳门队的队员十分笃定:“我刚给她看了个超级震撼的解题方法,她肯定也被煞到了,回不过神来呢。我们去玩划艇吧,听说看烟花跟参加迪士尼巡游最有意思,千万别错过啊。”
大家热热闹闹地往前走,宋楠楠却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只胡乱交代一句:“我去下卫生间。”
刘倩立刻表示:“我们一起去吧,说不定卫生间也要排队。”
宋楠楠想拒绝,可是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答应下来。
两人上完卫生间之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电话机上。对,打电话,现在她找不到上网的地方,可是她能够打电话问人。
问谁?
方教授,如果说有谁了解当年的宋晴刚好又是数学圈子而且还是宋楠楠相对信任的人,那就只有方教授了。
“倩姐,你有钱吗?我想打个电话给方教授,突然间我有点事情想问问她。”
刘倩以为她是思维迸发出火花,这几天她一直表现反常,拼命看书思考题目,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
高二的学姐很大气,立刻掏出了堆硬币,大方递给宋楠楠:“给你,打吧,没事,我在这边等你。”
嗯,虽然她以后大概率不会在数学界长远发展了。可人家的思维火花说不定要保密呢,很有可能是研究成果啊。
宋楠楠没客气,跑到电话机旁就开始拨打国际长途。
她感觉自己真是够够的,2003年,千里迢迢跑到东京迪士尼,亚洲唯一一座迪士尼乐园,头一件事居然就是要打电话。
估计她头顶上都浓墨重彩暴殄天物四个大字,一堆人要排队掐她脖子试图摇醒她,你给我理智点儿!
可现在还理智个屁,她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话,她会疯掉的!当场疯掉!
拨通电话倒是没花费宋楠楠多少时间,方教授在开会,但还是离开会场接了这通国际长途。
她听到电话机里传出的急促呼吸,颇为奇怪:“楠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楠楠没头没脑,开门见山就一句话:“方教授,请问您认识梅森教授吗?嗯,他应该在巴黎高师工作过,八十年代的时候曾经到大陆开过讲座。”
方教授反应轻松:“当然,他是位非常优秀的数学家,一生桃李满天下。对了,周放也曾经是他门下的学生,不过后来转了导师。”
宋楠楠脑袋瓜子“嗡”的一声,猛烈炸开了,说话声音都被炸得支离破碎,抖得完全不成样子:“那,我妈,梅森教授是不是见过我妈?”
这个方教授不知道。当时她已经到日本交流,跟国内的联系很少。
但作为周放当年的恋人,宋晴见过梅森教授不足为奇,毕竟梅森教授也到他们学校开过讲座。
方教授还在分析自己的推断呢,就听见电话那头几声急促的喘息后,宋楠楠的声音愈发古怪:“教授,您说,梅森教授会不会也欣赏我妈的数学天赋呢?”
方教授虽然觉得这话有点儿没头没脑,但还是下意识地作答:“那当然,我相信当年但凡察觉到你妈在数学上天赋的人,就没有人不惊叹。你妈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数学界的莫扎特,真正的天才。”
宋楠楠继续问了下去:“那你觉得梅森教授会不会给我妈offer,希望她能够跟随自己学习呢?”
方教授不假思索:“那当然,谁不愿意收这样一位天赋卓绝的学生……”
突然间,她像是反应了过来,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楠楠,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楠楠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方教授,当你看到一个惊才绝艳的证明,解决了困扰了人们许多年的难题,第一反应是什么?”
方教授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真奇怪,她在今天的会议上明明没有发言,为什么嗓子会哑得如此厉害。
“我会先论证证明方法是否正确,然后反复推敲,直到确定它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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