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苏苏才明白,他不止是说说而已。
他换下昔日的装束,穿上月白色的衣裳,出了门,并未告诉苏苏要去做什么。
可是他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她。
柳冬雁求而不得的东西,在白子骞遇见苏苏以后,轻易给了她。
他去报名了乡试,想给她和阿宓最好的生活。
白子骞回来时,苏苏在院门口等他。
常乐镇的夏日,院子里往年从不开花的蔷薇不知何时开了,大朵大朵,色彩艳丽。
几只雀鸟跳跃在枝头,苏苏坐在树下,眉目可入画。
生灵皆受神之庇佑,眼中看到的景色,全部生动起来。
这样活色生香的画卷,让他有片刻失神,安宁的午后,院中等他归来的人,这一幕似乎已经盼了很久很久。
苏苏走到他身边,踮起脚给他擦额上的汗水,她动作很轻柔:“这是谁家的公子啊,穿白衣真好看。”
他嘴角忍不住带上笑意,握住她的手:“别闹,都是汗水,很脏。”
一纸在二人心中的婚约,让他们顷刻亲近起来。
苏苏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不会。”
很久以前,她在千里画卷中说他穿白衣好看,他便褪下玄衣,一穿白色经年。
白色衣衫下,他的伤痛无处隐藏,她却曾以为是他故作清白,即便穿了白衣也无法掩盖他是个魔头的事实。
后来他入魔,再也不染指白色,直到最后在皇陵亲手刻下墓碑的时候,苏苏才知道,他希望在她心里,他是干干净净的。
他的成长从未受过褒奖,从出生就被看作一个错误。她小小一句夸奖,他便能记很多年。
“下午我帮你修院子。”白子骞说。
昨夜柳母去找苏苏的茬,家里只有阿宓,结果她失手打翻蜡烛。有阿宓在,蜡烛根本燃不起来,为了吓唬柳母,阿宓造成失火的假象。
可是小家伙不知道障眼法不能在凡人面前用,苏苏只好将计就计,让院子造成被损毁的假象。
听白子骞这样说,她清凌凌的眸看着他:“那院子修好了,你是不是就要赶我走了?”
他低声道:“不会,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苏苏说:“还好你不赶我走,不然就让院子坏着吧。”
这话直白极了,白子骞耳根有几分发烫,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类似害羞的情绪,此刻却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即便是妖精,也没有如此大胆的。
她知不知道,凡人没有成亲之前,她住在……夫家的家中不合世俗规矩。
但她不必守任何规矩,白子骞也不希望她离开。
白子骞把她发丝撩到耳后:“我会让柳母给你们一个交代,还有我与柳冬雁曾经的婚约,我也会处理好。”
苏苏摇摇头:“不必,她自己就吓得不轻。至于柳冬雁,你不用去找她,我有别的打算,你相信我吗?”
“什么打算?”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
柳冬雁本就一直挂心乡试的事,此次乡试她一直关注着,白子骞年年不考,这次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耽误不起了。
柳冬雁不甘心嫁给平庸之人,她咬牙,心道,这回若白子骞再不去考,她便只有听娘的,嫁给李员外做填房。
可是一打听才知道,今年的乡试白子骞会参加。
她惊喜万分,以为白子骞开窍了,愿意娶自己。
还没高兴多久,就从骂骂咧咧的柳母口中知晓,阿宓和她娘住在白子骞家中。
这如何得了,柳冬雁脸色当即就变了,要去找麻烦。
柳母心中有鬼,支支吾吾拦住她:“算了,我听说那小寡妇家中失火,才暂住在白子骞家中。”
柳冬雁哪里肯听,不顾阻拦出了门,找到白子骞,差点维持不住贤良的姿态。
“你竟然让那个小贱人住在你家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白子骞看一眼里屋的苏苏和阿宓,确定她们听不见,立刻冷了脸,讥嘲开口:“你以为我把你当成什么,柳姑娘,人贵在自知之明,你口中的婚约,不过你娘当初在我家做下人时,我母亲的玩笑话,只有你家当了真,还故意散播到常乐镇人人皆知。”
“白家没落,你母亲见捞不着好,这些年一直想反悔,你觉得你们在我眼中是什么?”他嗤了一声,“别让我再听见你用那种语气说苏苏和阿宓,她们一个是我将要过门的妻子,一个是我女儿。”
“子骞哥哥你疯了吗?她嫁过人,还给别人生了孩子,你怎么会娶这样的人!”
白子骞上前一步,嘴角露出三分凉薄的笑,打量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可我不在意,你知道镇上最喜欢讹人撒泼的王四,是怎么死的吗?”
柳冬雁一听,脸色大变。
王四死状凄惨,全镇都知道。
“你……你……”
“柳姑娘,早些回家。”
柳冬雁白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
屋内,阿宓眨巴着眼,问娘亲:“父君也会吓唬人呀?”
苏苏失笑,手指抵在唇边,道:“对,可是阿宓要当作没有听见。”
不然他会不安的。
他哪怕装,也希望在他们面前是个很好的人。
阿宓连忙捂住小嘴巴,郑重点点头。
在她心里,父君就是最好的。
*
尽管如此,柳冬雁却依旧不肯轻易放弃白子骞。
对她来说,白家没有没落时,白子骞就是天上明月,现在明月落到地上,谁捡到就是谁的。
姿容出众的少年郎,才华斐然不说,肯定还有白家曾经的家底,这样的人怎么能是李员外那种半只脚踏入棺材能比的?
柳冬雁咬着牙,没有松口,但也不敢去找苏苏麻烦了。
柳冬雁想等到秋闱过去,再做打算。
若白子骞考中了,她便把婚约之事传得乡亲全部知晓,而且黎苏苏和阿宓住在他家中,本就是他理亏。
若没考中,柳冬雁也不想去惹这样一个人,免得平白沾一身腥。一个没有出息的人,让给那个小狐狸精又如何。
秋闱过去,结果还没出来,澹台烬院子中和乐融融。
婚期定在十月。苏苏和阿宓住在他家中,他一直十分“君子礼貌”,从不逾矩。
有一回苏苏趴在庭院前装睡,白子骞的手描绘她的眉目许久,唇到了她眉心,她甚至听见他吞咽的声音,可是等了半晌,他到底还是没有碰她。
等他走后,苏苏悄悄睁开一只眼。
白母生前载的石榴结了许多果子,颗颗饱满,阿宓睡觉时,苏苏拿了纸笔,去找白子骞,微笑看他:“可否教我作画?”
白子骞自然应允。
“画什么?”
“那颗石榴树。”
“好。”
苏苏支着下巴,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卷在他手中呈现出来,有些失神。
澹台烬过目不忘,如果不是天生邪物,他必定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当年教他画苍生符时,他就极其聪慧。
石榴树还有最后几片叶子。
白子骞把笔递给她:“你来。”
苏苏也不推辞:“好。”
她接过笔,一挥,几片不太规则的叶子点缀其间。苏苏去看白子骞的反应,他神色很平静温和,仿佛没有看见她的“鬼来之笔”造成的破坏。
苏苏问:“好看吗?”
白子骞想也不想,说:“好看。”
苏苏便忍不住笑,望着他:“你知道吗,我不擅长作画,不会女红,不会题诗,更不会跳舞。”
白子骞心里很意外,实在是苏苏相貌太有欺骗性,这样祸国殃民的外貌,仿佛生来就会这些。
“我什么都不会,你会嫌弃我吗?”
白子骞说:“不会。”
“好吧,其实我会一样。”苏苏拿起笔,“我教你。”
她抽出一张画纸,沾了墨,笔走龙蛇。
她不会很多东西,可她也会许多,会天下兵器,捉妖画符,镇魔疗伤。
“你知道若它画成,会发生什么神奇的事吗?”
白子骞看着那诡异的笔触,心中有几分隐秘的紧张。
终于要和他坦白来历了吗?
他早就下定决心,不管她是什么,他都不会放她离开。
因此,他故作平静地问:“会发生什么?”
他等着纸面生花,活物走出,总归不过是这些怪诞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并不可怖,他自幼性格凉薄,心中荒芜一片,不惧鬼神。
纸面上墨迹晕开,他等来的是唇角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女子柔软的唇落在他唇角,带着昙花一瞬盛放的香气。
他全身僵住,苏苏已经退开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会变成一个吻,你学会了吗?”
面前男子双眸如墨般漆黑,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嗯。”
苏苏本来存着盼他开心的心思,此刻四目相对,她觉得脸颊发烫。
刚要站起来,后脑勺被人按住。
硕果累累的树下,他的唇滚烫,秋日变得漫长起来。
苏苏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便日日期盼十月婚期的到来。
她喜欢他,他感受到了。
这尘世,真温柔。
第131章 结局
秋闱放榜前, 柳冬雁很紧张。
嫁给白子骞还是李员外在此一举,她心中倒没有考虑白子骞乐不乐意,毕竟常乐镇的风俗压死人, 谣言传播多了, 白子骞不愿便没法在常乐镇立足。
比秋闱结果来得更快的,是白子骞重伤的消息。
闺中密友推了推她:“冬雁, 听说白子骞狩猎的时候被老虎咬伤了一条胳膊, 现在卧病在床, 你还不去看看吗?”
“什么!”柳冬雁吃惊万分, 白子骞的身手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她和柳母当即赶到白家, 看到一个大夫甩手出来。
柳冬雁上前:“大夫, 子骞哥哥怎么样了?”
大夫说:“右胳膊重伤,无力回天, 真是晦气,连问诊的钱都出不起, 请什么大夫!”
“怎么会没钱?”柳母耳朵里只听进去了这句话,几文银子而已, 柳母知道白子骞有家底。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白子骞所有的钱都被住在他家那个美娇娘骗走了,现在可怜咯,伤了右臂,不能射箭不能写字,现在别说做官,连养活自己都难。”
柳冬雁脸色几变,终究没有踏入这个屋子。
柳母表情也很难看, 她嘴上总说退婚,不过是为了吓唬白子骞, 从他身上捞些好。
那个李员外年过半百了,柳冬雁如果主动退婚去给人做填房,被指指点点的就成了她们。
白子骞这回出事猝不及防。
“娘,我想退婚。”
“冬雁啊……可是咱们家会被说闲话。”
“在你心里女儿还比不上几句难听话吗?”柳冬雁说:“我要退婚!”
没两日,柳家收到白子骞的代笔书信,说愿意与柳冬雁喜结良缘。柳冬雁吓坏了,心一横,当晚就一顶小轿抬到李员外家中。
柳冬雁回门那日,也是放榜之日。
柳冬雁坐在轿子里,听外面的人热热闹闹讨论新任解元老爷。
“白公子文采出众,还相貌不凡。”
“你们说什么!”柳冬雁忍不住下了轿子,捉住一个人道,“他不是残废了吗?”
那人用莫名的眼神看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咒人残废。”
柳冬雁强撑着情绪:“我亲耳听见的,他被老虎咬伤胳膊!”
“谣言怎可当真,白解元的手没有大碍。”
柳冬雁连回门的心思都没了,一打听,当场晕厥过去。白子骞不仅没有事,家底也好好的,现在还中了解元,可惜她躲他不及,不愿进去探望他不说,还匆匆忙忙嫁给了李员外。
*
白家小院,白子骞看着塌边的庞大怪物,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和苏苏解释。
“它不伤人。”
怪物类似虎,却长出了青面獠牙,狮子尾巴。自他出生以来,这怪物每年会变作老虎下山来探望他。
白子骞知道自己体质特殊,从前觉得没什么,却不料正巧被苏苏撞见。
怪物一看便非仙兽,甚至是比妖还可怖的存在,有一次他甚至看它吞咽了亡魂。
白子骞垂下眸,眼中情绪反复酝酿。他不知这种情况是搏可怜有没有用。
他眼尾泛着红,刚想要讲话,那怪物往地上一滚,变成奶猫大的幼虎,心虚地走到苏苏面前,低头脑袋,迟疑地叫:“喵~”
苏苏蹲下,看着它。
“嗷~喵~”虎妖瑟瑟发抖,求不杀。
神干净的气息与它格格不入,这些年它并未长智商,正当它犹豫着想先扔下白子骞自己逃跑的时候,苏苏敛住了身上的气息,摸了摸它的头。
虎妖蹄子一软,几乎瘫软在地。
世上最后的神不、不杀它和它那倒霉的魔神主子了?
苏苏手指点在它眉心,半晌,她松开手,低声道:“谢谢你,虎妖。”
G?G?虎妖瞪大了眼,白子骞看着它,那目光很明显,还不快走。
它夹着尾巴跑了。
白子骞问苏苏,眼神古怪:“你不怕?”
苏苏笑着看他,不答反问:“你心里知道我有问题,会害怕我吗?还敢娶我吗?”
“你不后悔便好。”
几日后白子骞才知道柳冬雁已经斩钉截铁退了婚,还匆忙嫁给了李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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