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是她。”
“对,该是她!不该是扶崖师弟!”
苏苏没能抱住那具消散的身体。
恍惚中,少年还未完全消散的灵魂似乎睁开眼,冲她苍白地笑了笑。
“师姐,还能看见你……真好……”
不,不该是这样的。
同门说得没错,是她没能把握住最后的机会,死的不该是扶崖,应该是自己。
三界毁了,扶崖死了,爹爹也会为了衡阳宗殉道……
苏苏捡起扶崖的剑。
剑气如虹,映照出少女如花似玉的脸,她满脸泪痕,朱砂灼灼。
有人在她耳边叹息道:对,也如扶崖一般,殉道好了。
至少可以让衡阳宗多留存片刻。
她抬起冰冷的剑,让剑凌空,刺向自己……
剑避开苏苏的身体,刺入身后的黑雾,苏苏叱道:“我信你个鬼!”
黑雾尖叫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黑雾被剑气划破,转瞬消失无踪。
苏苏擦干净脸蛋上的泪。
她灵台一只火红小巧的灵鸟,骄傲地叫了一声。
幻境顷刻破灭。
苏苏松了口气。
大道至纯,无欲则刚,无惧明澈。
然而,现在去哪里寻澹台烬和叶冰裳呢?
刚这样想,身体猛然被人推了一下。
“姚医女,你还在发什么呆!娘娘快生了,产婆让你准备的剪刀和热水呢?”一个绯衣丫鬟,狠狠瞪着苏苏。
苏苏看向自己的手,少女的手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双带着褶皱泛黄的手。
她竟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还是一名医女!
眼看丫鬟的脸色越来越差,苏苏下意识道:“稍等,我立刻送过去。”
丫鬟说:“你再这样心思恍惚,倘若柔妃娘娘或者小殿下出了事,皇上定不会放过你!”
苏苏道:“是,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苏左手边,出现一盆热水和剪刀。
她心中虽然疑惑,却利索地拿起东西,跟着丫鬟走。
丫鬟合掌,碎碎念:“老天保佑,娘娘一定要顺利诞下一个小皇子!”
天上雷声轰鸣,将天穹震得嗡嗡作响。
苏苏抬头,看见天边黑云聚集,像一团挥之不散的邪气,到处萦绕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屋檐下的燕子,被惊得飞来飞去。
宫殿之上,天穹的颜色,几乎快压抑成了墨汁。
一个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脸色焦急地等在外面。
苏苏抱着热水,心惊肉跳。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16章 薄情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苏苏进到屋内,看见几个产婆围着一个穿亵衣的女子。
女子模样美丽,额上全被汗水浸透,眸色痛苦。
“娘娘!你坚持住!”
产婆们也是满头大汗,苏苏手中的热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接过去。
她被挤出人堆外,只能看着事态发展。
“这可怎么办?”一个产婆焦急道,“柔妃娘娘早上发动,这都傍晚了,还没生出来。”
床上的柔妃早没了力气,嘴里含着参片,她坚持着用了会儿力,最后还是昏迷了过去。
鲜血顺着她光裸的腿,蜿蜒流下。
纵然苏苏没见过生孩子,也能猜到,这种情况下,昏过去意味着什么。
果然,产婆们脸色都白了。
有人迅速做出决定:“去告知皇上情况……如今,保大还是保小……”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皇帝震怒的声音。
“混账东西,没用的废物,给朕保柔妃,要是柔妃出了什么事,你们都给朕陪葬!”
苏苏看向柔妃高高隆起的肚子。
心知这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然而出乎意料,正当医女和产婆们要动手的时候,柔妃醒了过来,她双眼迷离,嘴里喃喃道:“皇儿……我的皇儿……”
柔妃潸然泪下:“求你们,保我的孩子!”
所有人神情悲恸,苏苏心里也一阵难过。
皇帝下令,自然只会保柔妃。
突然,产婆惊喜道:“娘娘,用力!我看见孩子的头了!”
柔妃嘴唇哆嗦着,咬牙!
产婆喜道:“孩子出……”
下一刻,产婆们突然一声尖叫。
苏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样大的响动,让外面等候的皇帝踹门而入。
皇帝定睛看去,只见被鲜血晕开的床榻上,一个男婴躺在血泊里。
他睁开乌溜溜的眼睛,手中拽着柔妃的肠子。
男婴似乎好奇手中是什么物什,温热,柔韧,扯不断。
他张开嘴巴,咬了咬。
男婴露出森冷乳白的牙齿。
而床上的柔妃,大睁着眼睛,已然咽气。
产婆和医女颤抖着跪了一地。
“皇上……皇上……这……”
这小怪物生出来没有啼哭过一声,还长了牙齿!指甲更是穿破了柔妃的肚皮!
苏苏几乎瞬间明白了这是谁——竟是澹台烬!
她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到了澹台烬的梦境中,还见到了他出生这一幕。
小魔物感知到自己被放弃,于是果断杀了母亲,想要出生。
皇帝看着柔妃的尸体,突然拎起男婴,将他狠狠摔在墙上。
“怪物,你这个怪物,去死!”
地上的男婴被这样摔,却没断气,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吐出来。他吚吚呀呀,吹起血泡泡,竟快活地咧起嘴。
这幅天真又无辜的邪物模样,骇人至极,产婆尖叫一声,吓晕了过去。
澹台烬嘴角沾着血,漆黑的瞳,对上苏苏的眼睛。
苏苏和男婴四目相对那一刻,空间一阵扭转。
等到再站稳的时候,有人小声在她耳边道:“也是苦了你,那小孽障还要你去收尸,扔在冷宫那么多天,尸体都臭了罢……”
言语间,宫女已经离开,苏苏独自站在一扇宫门外。
她犹豫片刻,推开门,看见枯草旁,丢弃着一个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襁褓。
原来柔妃毙逝以后,澹台烬被人扔在了这里。看样子,已经好几天了。
苏苏走过去。
她知道,这显然是了解魔神过去最好的机会。
襁褓中,“小魔物”十分狼狈。
襁褓沾满泥巴草屑,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全是蚊虫叮咬的痕迹。
还有擦伤,摔伤,一张脸脏得看不清模样。
没人给他换尿片,襁褓里弥散出来一股臭味。
澹台烬死死抱着一只死去的灰老鼠,眼睛紧闭着。
老鼠血,一半沾在他嘴上。
苏苏总算知道,他一口母乳也没喝,到底是怎样活下来的。
老鼠想吃他,反而被他捉住,当作食物。
他小小的身体在颤抖,抱着死老鼠,像是抱住这个世界唯一的希望。
那只老鼠已经发臭了,澹台烬依旧舍不得扔。
男婴仿佛明白,没有人养他,没有人会照顾他。
他伤得很重,此刻嘴唇发乌。
苏苏的心情难以形容。
短短时间,她见证他的残忍,又见证了他的可怜和脆弱。
这种矛盾的心态,从她穿越到五百年前起,就一直存在。
如果有选择,让她在童年就杀了他,苏苏知道,自己一定会动手。
然而邪骨只要存在,魔神便永生不灭。
杀不杀由不得她选择。
她蹲下去,正要把他拎起来,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苏连忙躲起来。
只见那日的绯衣宫女,红着眼睛走进来,抱起澹台烬,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娘娘,小殿下……小殿下……”
宫女哀泣着哭了许久,最终咬唇,抱走了孩子。
苏苏若有所思,这大抵是柔妃最衷心的宫女,一面憎恨澹台烬害死柔妃,一面念及这是柔妃最后的血脉,柔妃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
这才把澹台烬捡了回去。
苏苏刚想跟上去,下一刻,头晕目眩。
她认命地想,又要强制换场景了。
*
苏苏再醒来时,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跪在地上。
宫女说:“来呀,再学一声。”
男童歪头,乖巧叫起来:“汪!”
宫女们捂着唇笑。
有人扔出去一串糖葫芦:“喏,捡吧。”
男童飞快跑过去,把糖葫芦捡起来,低头咬在嘴里,也不在乎上面的泥。
绯衣宫女怒气冲冲出现:“你们在做什么!”
宫女们瘪嘴,四散开去。
绯衣宫女含泪拉起男童,怒而不争道:“殿下,你怎可这样?咱们虽然失势,可你是主子,你竟然学畜生叫,还给奴仆们下跪!”
澹台烬抬起小脸,乖巧地道:“兰安姑姑,她们说我学狗叫,就给我吃的。”
他咬碎嘴里的糖渣,把糖衣咬得咯吱响。
兰安愤怒道:“殿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尊!”
澹台烬疑惑道:“什么是自尊?”
他瞳孔漆黑,脸上没有半点屈辱之色。兰安心里一惊,猛然明白,眼前的男童,天生缺乏羞耻心。
兰安嘴唇翕动:“就是……她们在耍你的意思……”
“是吗?”澹台烬偏头,褪去眸中天真,冷静地问,“不是要给我吃的?”
兰安:“不是。”
澹台烬咽下嘴里的糖渣,舔了舔唇:“这样啊……”
苏苏此刻作为一只小奶猫,站在假山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过了两日,湖里发现一具宫女的尸体。
正好是让学狗叫的宫女。
她身体发胀,尸体浮起来,丑陋可怖。
苏苏用猫爪子抱住脑袋,这倒底是什么见鬼的梦魇啊!
兰安拉着烛光下的小男孩,颤抖着唇:“殿下,是、是你做的吗?”
澹台烬歪头:“我做什么了?”
“殿……殿下……”
“为什么三皇子和五皇子,有人伺候,有书念,我没有?”男童打断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
兰安苦涩道:“因为,咱们无权无势,没有依仗。”
澹台烬沉思片刻,冷漠道:“他们也没有依仗的话,是不是我和他们就一样了?”只要他们也没了母亲,大家就都平等了。
兰安捂住唇,大惊失色后退两步。
“你!”
澹台烬说:“你在怕我?”
兰安勉强笑道:“殿下误会了。”
男童低下头,眼中茫然不解。
苏苏万万没想到,兰安走后,她会被澹台烬捉住。
男孩的手瘦骨嶙峋,他拎住她的后颈,作为小奶猫,苏苏毛都要炸了。
“我发现你了。”他说。
下一刻,澹台烬松开手,把她摁到一个小鱼干前。
“吃。”他命令道。
苏苏心想,我傻了我才吃。
然而附身的小奶猫,已经凭着本能,不受控制地舔起小鱼干。
苏苏在心里一边流泪一边绝望。
没多久,她的猫身抽搐着,没了气。
澹台烬平静地把小猫埋了。
苏苏身体被迫离开,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附身了什么,竟无法动弹。
雷雨夜,门被人推开。
兰安把小男孩推了进来,崩溃大哭道:“我错了,我不该救你,不该求皇上念旧情,留你一命。你不是柔妃娘娘的孩子,你是个怪物!”
“兰安姑姑?”
“闭嘴!”兰安歇斯底里,“你竟然试图……鸩杀三殿下!”
“他没吃。”澹台烬想了想,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他不是没吃吗?姑姑别生气。”
“那是因为我阻止了他!”兰安颤抖着唇道,“我教不了你,从此以后,你自生自灭吧。”
澹台烬笑容消失,抬眸:“你也要背叛我了吗?”
兰安没回答,推开他,消失在雷雨中。
澹台烬盘腿坐在蒲团上。
雷劈开天幕,露出男孩冷静苍白的脸,他动了动脸部的肌肉,试图露出一个天真无辜的可怜表情。
下一刻,他又恢复成冷漠的模样。
俯视着他冷漠的样子,苏苏猛然意识到,他半点也不在乎。甚至可能在想,兰安背叛了他,也该死。
原来所谓天生邪骨,竟是这样的。生来嗜血暴戾,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他缺乏同情心、怜悯心、不明白什么叫做羞耻。
或许……苏苏出神地想,他并不懂爱和感情是什么,天生凉薄。
这才是为何,爹爹说身怀邪骨,永远不会被感化。
兰安对他那么好,养育他,他看向兰安的眼神却冷淡且毫不在意。
兰安不要他,他没有不舍,只有被惹怒的不悦,漆黑的瞳显得十分沉郁。
闪电照亮屋子,澹台烬冷不丁看见高台之上,有一尊琉璃神女像。
琉璃明澈通透,神女长发及腰,裙裾层层叠叠,眉间一点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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