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敢轻易引雷,怕劈死桃树中的澹台烬。漫天劈的枝干,在桃树神智上升以后,突然有了章法,苏苏躲不过,被桃树根茎缚住双腿。
她挣扎两下,发现挣扎不开。
桃树本想杀她,然而这妖物能化形之前,借助王公子作恶,知道女子身体和元阴的美妙,也成了个色胚。
苏苏比王公子捉来的任何女子都漂亮,桃树一犹豫,竟舍不得杀苏苏。
桃树凌空束起她,愉快地说:“等我有了身体,便和你欢好。”
苏苏双手也被缚住。
她心中愤然,怎么所有的妖物都是一个德行,荒淫不堪。
说起来,澹台烬算得上妖魔始祖,估计一觉醒,和这些玩意是一路货色。
桃树没空搭理苏苏,更急着汲取澹台烬的力量。
苏苏见开放的桃花愈发娇艳,怕澹台烬撑不住,须臾之间,她心一横,想动用引雷咒。
勾玉突然说:“咦?”
它这次不是被唤醒的,连忙道:“小主人,先别急。桃树里有东西。”
苏苏说:“有东西?是什么?”
勾玉发出柔和的光亮,说:“里面有个破碎的神器。”
苏苏这回吃惊不已,却也有几分了然,当年诸神为了镇压妖魔,神器碎裂,散落四处。
修仙界后来只找到了之一过去镜,既然神器散落,落在荒渊也有可能。
桃树得了机缘,携神器出逃荒渊,到了镇子,开始猖狂作恶,这才能短短时间,长得这么可怕,连澹台烬的血都不管用。
苏苏说:“澹台烬在树干里,他会不会也感知到了有神器,故意进去的。”
勾玉道:“极有可能。”
苏苏想起上回梦魇的事:“他还真是为了力量无所不用其极。”
勾玉说:“但是神器并不适合他使用。”
苏苏点头。
所以说不上一个追求力量的疯子,该夸他厉害还是叹他凄惨。他懵懂追寻,以为自己是个废物,想强大自己。
没人告诉他,他究竟是什么,该如何修炼,去往何方。
兴许每个让三界动乱的魔神,起初都是这样跌跌撞撞,迷茫又痴狂,后来成为让所有人恐惧的存在。
三言两语间,桃树果然也发现了端倪。
它无法“消化”体内这个弱小的人,它慌张想将澹台烬扔出去,然而已经晚了,开得灼灼的桃花,开始凋零。
桃树震颤着,连苏苏也顾不得抓住,痛苦不堪。
勾玉说:“澹台烬拿到神器了!桃树失去本源力量,小主人,那个神器,是倾世花。”
苏苏想起来,古籍记载,倾世花可主命运,共三片花瓣,花生三色。
碧绿为生,是为纯善;红为力量,是无上大道;紫色掌死,是悲苦与邪恶。
倾世花连神的命运都能掌控,可救神,可杀神。
勾玉不安地说:“绿色花瓣早就被人用过,我们得进去,不管残破的倾世花留下了哪片花瓣,澹台烬都不能用。”
红色使他力量顷刻觉醒,紫色让事情变得极为可怕,扑朔迷离。少年魔神倘若注定死亡……作用的是哪个躯体?是三界的救赎,还是新的炼狱呢?
苏苏闻言,不再犹豫。
趁桃树打开树洞想扔出澹台烬,她飞身钻了进去。
入眼是一片漆黑,苏苏从怀里拿住一颗照亮用的小明珠,整个树洞猛然有了光。
苏苏摸索着往前走,树干中有水的滴答声。
在尽头,一个红衣墨发的少年靠着树干,闭上眼睛。
他掌中,握着一片紫色的花瓣,在树干中幽幽散发着光,澹台烬的容颜,在这样的光下,带上几分邪戾之气。
勾玉崩溃地说:“是主死的花瓣……而且花瓣沾了澹台烬的血,已经开始认主了。”
苏苏紧紧抿住唇,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她在他面前蹲下,放下明珠,烦恼地说:“明明比谁都想活下去,可为了力量,连死亡也不畏惧。”
如果她不阻止,澹台烬融合了紫色倾世花,兴许会成为一个没有理智、放大心中邪恶的杀人疯子。
她掰开他的手,拿起那片代表着死亡和邪恶的命运花。
勾玉说:“小主人!”
苏苏笑着宽慰它:“我早给自己看过相,既然是必死之局,倾世花不过让前路更清晰罢了。”
勾玉有些想落泪:“你想自己用倾世花,可你当凡人这一世,命运会很悲惨的,或许死无全尸……”
苏苏说:“我承诺了这次要救他。”
骗人很不好,即便是骗一个坏人。他真用了紫色倾世花,注定万劫不复。
至少她可以试着控制倾世花,让自己不作恶。
紫色花瓣在苏苏掌心旋转,似乎感知到了更加纯洁的灵魂,它旋转速度飞快,没入苏苏身体。
还有一小部分倾世花力量,早已进入澹台烬身体,苏苏必须取回来。
勾玉知道苏苏将要做什么,慢慢隐去光芒,陷入沉寂。
苏苏捧起澹台烬的脸,低头,菱唇印上少年冰冷的唇。
第30章 抢夺
明珠照亮他们周围的角落。
倾世花一旦被唤醒, 无法摧毁,也无法逆转。只能在仪式未完成时,强行变更主人。
苏苏灵魂是仙体, 神器自然更亲近她。
倾世花如今认她为主,苏苏闭上眼, 将澹台烬体内少部分倾世花的力量带出来。
紫芒从澹台烬身体,没入苏苏的身体。
世间百态,紫色倾世花最是悲苦、怨愤和难过。
昏迷的澹台烬, 喉结动了动。
他的确是故意让树妖把他吞进来的, 这树妖愚蠢,一激怒就不管不顾,澹台烬顺蔓摸瓜,把树妖的倾世花抢在了手中。
澹台烬并不认识这是什么,然而倾世花一碰到他的血,开始剧烈颤动, 他要扔掉已经来不及,脑海一痛, 失去了知觉。
无边的黑暗与恐惧之中, 他依稀回到了儿时的大夏宫廷。
他靠坐在假山后面,看敌国皇后给小皇子擦汗。
那个女人神情温柔,眼里是他没有见过的光。
澹台烬听见皇后问:“凛儿, 今日学了什么?”
粉雕玉琢的萧凛抱拳道:“回母后,今日太傅教导治水之道,刘将军教儿臣骑射。”
皇后笑道:“我儿尚且年幼, 太傅和将军教导的东西, 凛儿能懂吗?”
萧凛点头:“纸上得来终觉浅, 太傅说, 早早学会道理,便可早早践行。”
皇后身侧的嬷嬷道:“皇后娘娘怕殿下辛苦,给殿下温了汤,一直等在这里。”
宫女拿来食盒。
香气飘散,澹台烬灰扑扑的小身影,坐在假山后,冷冷看着他们。他腹中饥饿,记不起几顿没吃东西了。
澹台烬抬起有破洞的靴子,蹍死泥地中的蚂蚁,盯着皇后看。
他原本,也有娘亲的。
可是他的娘亲活,他便要死。他选择了出生,懵懂的时候就已经杀了娘亲。
澹台烬看着萧凛,手下不禁捏紧了草叶,他常常听见宫人议论——
六殿下是如何厉害,七岁能吟诗,十二岁的四殿下,都打不过他;
六殿下仁心宽厚,善良温和,宫女冲撞了他,他反倒宽慰宫女;
皇帝最喜爱六殿下,还亲自教他写字。将来六殿下最有可能继承大统,他会是个明君,娶天底下最好看的妻子,被万民爱戴……
六殿下,萧凛么。
最好的母亲,最尊贵的身份,习武天才,文采超然,最好的未来。
澹台烬靠着假山,黑黢黢的眼珠没有光彩。
皇后和萧凛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布衣女子寻过来,刘氏看着假山后面的澹台烬,幽幽地说:“你看见了吧,殿下,原本你也该这样活着的。他是大夏的六皇子,而你是周国的六皇子。可他是天上的云,你成了地下的泥。”
“本来这一切,都该是你的。”
澹台烬疑惑地问:“该是我的?”
刘氏激动地说:“对!所以,有一天你一定要回到周国,拿回属于你的一切。权势、力量、美人,所有属于萧凛的,全部都属于你,包括他的国土。待你君临天下,他们不过是你足下蝼蚁。”
澹台烬沉默许久,最后露出一个笑容:“都会是我的。”
然而后来十四年,萧凛是萧凛,他依旧只是自己,冷宫里那个人人可以欺辱的澹台烬。
一只见不得光,萧凛如果乐意,抬脚就能踩死的蝼蚁。
可惜,作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萧凛不但没有踩死他,反而时常帮他。
澹台烬想,换个身份,他会帮萧凛吗?
不、不会的,他清楚地知道,有个声音在幽幽说,你会折磨死他,充满快意地杀了他。
世界光怪陆离,他有些喘不过气。
冷宫夏热冬冷,缺衣少食。
刘氏尖刻的嗓音不断提醒他,去抢,去夺,不能这么没用,是你的,全是你的!
紫色倾世花的力量,在他身体中散开。
心中暴虐滋生,澹台烬手指渐渐收紧。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撬开他的唇,唇上一片温软。
他手指动了动,横生的暴虐停滞,生出几分茫然的滋味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的感觉,都聚集在唇上一点。
他忘了刘氏,忘了萧凛和皇后,忘了追逐的权利。
此刻,只有一种感觉清晰。
澹台烬喉结微动,意识尚不清醒,但他想捉住这种滋味。
很暖,还带着清甜的味道,像他曾孤单坐在宫殿处,看人间一场大雨之下,娇弱又倔强的花,一点点盛开。
他看得目不转睛,想过去揉碎它,可是最后,他居于宫殿之上,动也未动。
那约莫是他难得有的害怕滋味,渴切,又觉得恐惧。
想抓住,最后连靠近都不敢。
唇上的感觉更加热烈,甚至压过了隐隐的恐惧,他几乎凭着本能,热烈回应,盼她给予更多。
然而还未彻底采撷,额上点上来一根纤细的手指,澹台烬闷哼一声,没了意识。
苏苏直接把他戳晕了,她摸摸自己微肿的唇,有点儿恼怒,邪物果真是邪物。
她在吮倾世花,可他在做什么?
她把澹台烬拽住自己衣角的手指掰开,盘腿坐在他身侧。
澹台烬需要一只眼睛才能活,而今神器入体,她的眼,可以明澈不腐朽。
能让他不用丧心病狂夺取凡人和妖怪眼睛。
勾玉不愿醒来,许是怕哭,它看着苏苏长大,护佑苏苏平安一百年,舍不得苏苏受苦。
苏苏倒是很平静。
所谓大道,不可能慷他人之慨。谁的眼睛不是眼睛呢,她要救人,那就自己来。
她解开澹台烬蒙眼的步,血浸湿布条。
苏苏低声说:“今日救你,来日荒渊归来,我也会杀你。”
少年闭着眼,无声无息。
她纤细的手指,拂过他的眼眶,苏苏捂住自己左眼,疼得想哭。
这条孤独的路,一月苍冷的人间,不论如何她要走下去。
*
澹台烬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还在桃树妖的树体中,腿上躺着一颗小脑袋。
苏苏墨发散开,唇色苍白,倒在他怀里。
他抬手,触上右眼,发现眼睛竟然好了,而手中那个充满力量的奇怪物什,凭空消失。
难道那个东西,化作了他现在的左眼?
他皱眉,捏住怀里人尖细的下巴:“醒醒。”
苏苏长长的睫毛一颤,虚弱地睁开眼。
她双眼缓了缓才聚焦,左眼一抹紫色微不可察散去,她眨眨眼睛,觉得有些干涩。
倾世花化作的眼,依旧漂亮,让人看不出真假。可是这只眼宛如琉璃玉石,并不能视物。
倘若遮住右眼,她的世界便是一片黑暗。
树体内有轰隆隆的响声,还伴有滴答水声,树妖失去神器,变得不堪一击。
澹台烬说:“先出去。”
苏苏点头,她扶着桃树内壁,努力想站起来,然而凡人之躯,强行转化神器,她现在全身没有力气。
滑落下去之前,澹台烬一言不发接住她。
红衣少年神色冰冷,把她背起来。
苏苏不讲话,他便也懒得说话,背她一同走出去。
桃树内壁虽宽,却也还好,一段不长的路,苏苏的胳膊软软搭在他的肩头。
澹台烬跨出桃树,回头再看,桃树妖只剩下枝干,失去倾世花,桃树无法在冬日开出桃花,也无法再自由移动,正惊恐地看着他们。
澹台烬冷冷一笑,示意背上的少女:“引雷毁了这东西。”
苏苏打起精神,催动阵法,以桃树为中心,玄雷劈下。一道道大腿粗的紫雷,劈得桃树妖哀嚎。
它没了倾世花,便没了自由移动的能力。
澹台烬背着苏苏,站在很远的地方,看桃树被劈了半个时辰,方轰然倒下。
澹台烬要走,苏苏虚弱开口:“我们还要找小悠。”
澹台烬说:“是你答应的,不是我。”
苏苏无力地靠在他肩头。
澹台烬背着苏苏,快要走出府了,又突然走回来,再次靠近桃树妖,树妖已经被劈焦。
“看了别后悔。”他冷淡地说。
苏苏睁开眼睛,悲伤地看着桃树下女子尸骸。
她们身体被桃树枝干贯穿,已经成了桃树养分。
桃树长到这么大,杀了无数人,妙龄女子们的尸骸,和王公子一样,只剩下一具可怖的皮囊。
那么多人,甚至分不清谁是小悠。
苏苏说:“我们走吧。”
澹台烬“嗯”了声,离开王员外府邸。
天还没亮,街上依旧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风吹起灯笼,影子摇曳,有几分森然可怖。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变成一堆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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