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魔女桑酒早晚会死在天雷之下,但她不管不顾,早已疯魔。
除了镇守荒渊的稷泽,世间再无神。没人治得了她,最接近神的人,是冥夜。
他却开始闭关,不闻不问。
外界开始传,桑酒曾是冥夜之妻。昔日的冥夜真君,也渐渐声名狼藉起来。
第五十年,劫雷没有把魔女劈死。
她全身血淋淋,跑到上清,杀了天欢圣女和天昊尊者。
蚌公主用火阳鼎,就在上清空中,烧了天欢七七四十九天。
最后那一日,所有人都看见了天欢一开始怒骂痛斥,后来哭着求饶,再后来,一点点被烧作飞灰,桑酒抱着火阳鼎,走过上清,上清寸草不生。
仙人逃窜,自此再无上清仙境。
狼妖少雎在山顶怜悯地望着她,她脚步没停,眼里满是杀戮的快意。
她一步步,走到冥夜仙君的洞府外。
少雎追上去:“桑酒,停下吧,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这般下去,会被天雷劈死,永远不能转世,没有来生。”
桑酒挥开他,她魔纹妖异,几乎一度控制不住自己杀了少雎。
上空突然劫雷滚滚。
少雎一惊,下意识以为是要劈桑酒的天雷,没想到紫雷萦绕洞府不去,竟然是冥夜要成神的劫雷!
三界震惊,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劫雷。
他们大喜,冥夜神君要渡劫了,渡劫成功,就可以杀了魔女桑酒。
洞府的门打开,五十年不曾现世的仙君,缓缓走了出来。
他从前便是不苟言笑冷硬的模样,如今白色衣袍更加圣洁。
他径自走向蚌公主。
二人一红衣,一白衣。
见到冥夜,所有修仙者都有了底气。
“仙君,不,神君,杀了这个魔女!”
“对,她不得好死,杀了她!”
在众人的呼喝声中,冥夜却伸出手,轻轻抚上蚌公主脸颊。
苏苏愣住。
冥夜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竹林中的那七年。”
知道你曾经小心翼翼,胆怯又不顾一切爱我。
你也肯定不信,那个印在你额间的吻,不是无意,是刻意。
蚌公主冷笑道:“那又如何。”
劫雷翻滚。
冥夜看着她,说:“桑酒,你曾问我,能不能洗清罪孽,让你走正道,我现在回答你,可以。”
冥夜突然笑了,整整一百六十年,他第一次露出这么无奈的笑容。
“以吾神髓,换你魔骨。”
从此以后,你功德加身,我来承受所有的罪孽。你干干净净,做小仙子也好,愿意成神也罢,都无所谓了。
劫雷落下时,三界灰暗无光,只有一处亮着。
他们看见,冥夜仙君紧紧抱着魔女,要借劫雷,偷龙转凤,把神髓换给她。
一旦成功,他自己便会死在劫雷之下。
冥夜额间的神纹黯淡,他死死扣住怀里的人,不让她挣脱,他低声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同你说,桑酒,我是第一次做人丈夫。不懂得疼你,这些年来,也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更不曾送你一束花,一颗宝石。”
他怀里的蚌公主,眼泪无声流下。
“等我开始懂,你什么都不想要了。我没保护好你,我很抱歉。”他摸摸怀里人的脸颊,摸到一手泪,他顿了顿,声音温柔地说,“桑酒,你不是妖,是仙。”
是你的丈夫不够好,让你成了妖,堕为魔。
劫雷一道道劈下。
蚌公主压抑的哭声,没人能听见:“可我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你了。”
冥夜神纹彻底消失,平静地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低声说。
手中火阳鼎落下,蚌公主大口大口鲜血吐出来。
冥夜想要接住她,却发现她的身体,软得像一瘫水。
蚌公主看着大惊失色的冥夜,轻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冥夜。”
她看着天空中的劫雷,冥夜失去一半元神,早已不可能成神。他强行渡劫,只为把一部分神髓给她。他有多少,给她多少。
可是很久之前,早在她跳下弱水的时候,她就没了保护自己的躯壳,她早该死了。
或许更早,她遇见他,就是个错误。
她杀了那么多人,天道的雷劈下来,她早就支离破碎,靠着绿色倾世花,她撑到了现在。
也仅仅只够走到这里罢了。
蚌公主的身体,一点点消散。
她神色并不痛苦,手伸向虚空,反而轻轻笑开,真诚而快乐地说:“父王,你来接我了。”
冥夜碰到她手指的那一瞬,蚌公主化作飞灰,消失在天地间。
一枚小巧粉白的蚌壳落下来,轻易便摔成碎片。
*
勾玉凝聚在苏苏手腕上,眼看着苏苏要脱离般若浮生,勾玉反应过来,大声说:“快,小主人,般若浮生要结束了!”
苏苏必须做点什么。
这影响着若干年后漠河下的蛟,是正是邪。
苏苏终于不受桑酒的情绪控制,她深吸一口气,眼疾手快从消散的桑酒脖子上,拽下那颗白色珍珠,扔到碎片中。
碎片里,滚出一颗白色珍珠。
勾玉看着天翻地覆的般若浮生,连忙说:“我们快走。”
走之前,勾玉回头,看见泪流满面的“冥夜”突然神色扭曲。
是澹台烬意识觉醒了,澹台烬意识一觉醒,神情痛苦的冥夜,瞬间变成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顿了顿,冷冷地说:“废物东西,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舍弃无上力量。”
许也是反映过来,冥夜的决定关乎千年后漠河中的蛟。
般若浮生坍塌前,澹台烬漫不经心擦去脸上属于冥夜的泪水,冷笑说:“成魔有何不可,有了无上力量,还怕寻不回一个女人?”
勾玉看他自言自语:“……”
这就真的很过分了。
下一秒,般若浮生坍塌。勾玉跟着苏苏走这一遭,隐隐明白了般若浮生是怎么回事——
原来并不是他们选择成为记忆中的人,而是记忆中的人,选择成为他们。
桑酒希望自己如苏苏勇敢坚定,不为情爱跘住步伐,守护族人,她选择让苏苏来成为自己;
冥夜一开始不懂感情,他觉察进入般若浮生的澹台烬没有情丝,选择让澹台烬成为自己,想看同样不懂感情的澹台烬会如何抉择,结果最后澹台家的小疯子,心中只有力量;
少雎心中大义温柔,即便为了妖族,也会选择让责任心同样强的萧凛成为自己;
桑佑嘴巴毒心肠软,自然最贴近莫名其妙进来的庞宜之。
至于天欢……
勾玉想,它到了现在依旧不了解,天欢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它唯一看不透的人。
而叶冰裳进来,到底又是想要什么呢?
虽然知道天欢和叶冰裳不是同一个人,正如苏苏也永远不会像桑酒,勾玉还是暗暗对叶冰裳警惕起来。
般若浮生外,虞卿、季师叔、廿白羽和叶储风,都抬头看着空中两样东西的光芒争执不下。
几个人陆陆续续跑出般若浮生。
勾玉调侃自家小姑娘说:“怎么样,小主人,感觉如何?”
苏苏心想,在般若浮生中,蚌公主的泪水太多了,哭得她脑仁疼,她揉揉酸涩的眼睛,一场不好的爱情,可真是令人难过。
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桑酒绝望的感情。
她回答勾玉:“感觉不太好,即便我以后爱上一个人,一定也不能像桑酒这样卑微。”
君若无情我便休。她当首先是苏苏,然后才是爱别人的苏苏。
有人值得被爱,有人真的活该。
第46章 初心
苏苏出来后不久, 萧凛、叶冰裳,还有庞宜之也陆陆续续出来。
同苏苏一样,般若浮生结束那一刻, 所有人都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以至于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庞宜之看着苏苏, 嘴巴动了动,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属于桑佑的记忆里, 桑酒救了他,他去迁西河,成了新的蚌王, 妹妹一个人背负了蚌族的仇恨, 魂飞魄散。
他后来赶到冥夜的洞府,却晚了一步, 不说桑酒, 连冥夜也不见了。
萧凛紧紧抿着唇, 现在的他的感受最为复杂,作为少雎,他在记忆中喜欢上蚌公主。
少雎的感情并不浓烈,像一坛陈年老酒, 时光绵长, 却从未消失。除了萧凛, 世上再无人懂他的心事。
叶冰裳脸色发白, 她并不蠢,自然明白般若浮生中的天欢,干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身体晃了晃, 萧凛扶住她。
叶冰裳泪盈于睫, 轻声说:“殿下。”
萧凛叹了口气, 拍拍她脊背安慰说:“没事了。”
叶冰裳摇摇头,她走到苏苏面前,谦卑行了一礼:“三妹妹,是我不好,在般若浮生中,我也不能控制天欢的行为。三妹妹能原谅我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苏苏。
眼前这张脸代入天欢,着实让人生气。般若浮生太过共情,苏苏实在很难对她有好脸色。
苏苏狐疑地看着叶冰裳。
叶冰裳看上去十分自责,她落落大方地道歉,不仅苏苏没想到,连勾玉都没想到。
勾玉喃喃道:“难道是我猜错了?”
不管天欢做了什么,叶冰裳有一点说得对,她确实不是天欢,苏苏没有理由怪她。
所有人都看着,苏苏平静地说:“大姐姐说笑了,我当然不会怪大姐姐。”
叶冰裳看她一眼,见她没有如桑酒一般当着众人的面又疯又闹,恨不得过来掐死自己,眼神也多了几分微妙。
三妹妹……真的在成长呢。
萧凛轻轻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不是少雎,苏苏也不是桑酒。
他移开视线,握住叶冰裳的手。叶冰裳手冰凉,萧凛给她输了点内力进去。
叶冰裳抬头看他,萧凛没有过分关注苏苏,叶冰裳松了口气。
现在她也不敢强行收回护心鳞,只得忍住担忧,安安静静站在萧凛身边。
廿白羽死死皱紧眉头:“为什么你们出来了,陛下却没有出来。”
他忠心耿耿,看到这种情况十分焦急。
季师叔还故意刺激他,幸灾乐祸说:“说不定已经死在般若浮生中了,恶人自有天收。”
廿白羽冷冷看他一眼,就要拔刀。
叶储风上前一步,阻止廿白羽说:“玉镜和护心鳞还在空中,陛下不会有事。”
季师叔已经夸张地躲在萧凛身后,廿白羽哼了一声,抬头看向空中玉镜。
勾玉问:“小主人,你走的时候,丢给冥夜的东西是什么?是桑酒从前为冥夜做的一切吗?”
苏苏抬头看着流光溢彩的护心鳞,摇摇头。
她想了想,说道:“是一个傻瓜的初心。”
成不成,就看那颗珍珠了。
*
冥夜的记忆,最为漫长。
桑酒死后,没人能寻到他。有人说他渡过劫雷,飞升离开。有人说他死在了劫雷之中。
妖女桑酒渐渐被人淡忘,可是最后记得她的,是曾经最讨厌她的人。
冥夜没有崩溃,相反,从那天开始,他十分冷静。
他捡起破碎的蚌壳和白色珍珠,带着它们四处寻访高人。
桑酒能重新培养幼蚌,他说不定也可以复活桑酒。
澹台烬想要魔蛟,抬步跟上他。
然而上古大能已然消逝,天地间留下最厉害的人,冥夜算其一。他自己尚且不能救桑酒,又哪里能指望别人救桑酒呢?
他走了很多年,额间神纹早已不见,他靠着数万年修为,带着小蚌壳穿行三界。
当能找的人都找过以后,他们都对他摇摇头。
后来有一天,冥夜遇到一个垂垂老矣的仙人。
仙人坐在树下,等着坐化。
雨下得特别大,冥夜沉默过去,为仙人化出一处草棚。
仙人睁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破碎的蚌壳。
“我有办法帮你修补它。”
冥夜绝望太久,本已不抱期望,闻言嘴唇颤了颤:“我该怎么做?”
仙人说:“万物相生相克,你首先得明白,她的蚌壳为何而碎。蚌这种妖,修炼时首先锻造壳来保护自己。但是你手中的妖蚌,她的壳被弱水溶解脆弱不堪,最后才会支离破碎。因弱水而起,想要恢复,就要寻到息壤,消除弱水带来的影响。”
仙人摇头说:“然而即便蚌壳恢复,她也回不来,魂飞魄散,可悲可怜。”
冥夜手指颤得厉害,弱水?
桑酒一个蚌妖,怎么会入弱水?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本以为自己机缘巧合出了弱水,桑酒恰好捡到他。但曾经,竟是桑酒跳入万物不生的弱水之中,边哭边寻他。
蚌壳溶解时,她该多痛?
澹台烬盘腿坐在雨中,看见那个废物脸色惨白。
他不耐烦地说:“你还要留在这里多久?既然已经找不到她,放弃便是。只要你愿意,这天下权势、力量,足以让你肆意而为。”
冥夜并没有理他,起身离开。
好在般若浮生即将坍塌,时间流速很快。
澹台烬冷眼看着冥夜,第一个十年,那人寻到息壤,把破碎的蚌壳粘起来,他第一次看见清冷的仙君笑,他眉目柔和,轻轻摸小蚌壳,天气清朗时,还带她晒太阳。
一如她没死一般。
他给她找鲛绡,为她做衣裳。收集琳琅美玉,仿佛要弥补百年时光。
一个人自说自话,看起来可笑又凄凉。
没多久,他看见河中出生的幼蚌,带着空荡荡的小蚌壳,他去了迁西。
迁西河欣欣向荣,冥夜沉默许久,时常在桑佑没发现的时候过来,清理河水,开辟河道,帮助小河蚌开启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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