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问起,身上的伤口,藏海师兄怎样回答?”
藏海道:“黎仙子和你的师姐帮他疗了伤?”
苏苏微抿唇角:“不,只有摇光师姐,感念他救了仙门众人,才倾尽灵力救他。”
藏海惊讶地看着她:“黎师妹,你这是……”
别怪他怀疑,他都忍不住觉得师弟和这位身份高贵的仙子有一腿了。师弟那是什么人,平时孤僻的少年,什么事能不参与就不参与,结果冲出来和那个魔修对砍,就为了救这个漂亮的少女。
而这仙子,明明动了恻隐之心救人,却不希望自己告诉师弟。
苏苏说:“拜托师兄就这样说,我不喜他,不想与他有半点瓜葛。”
藏海讪讪道:“好、好吧。”
还好小师弟昏了过去,要是听到人家亲自折返过来说不喜他的话,不管是面子,还是心头,估计都过不去。
苏苏对藏海行了个礼,转身追摇光去了。
她并不担心藏海说出去,修真之人,大部分重诺,既然拜托了,藏海应当不会告诉澹台烬。
他们间的恩怨,早就理不清,苏苏不想再记上一笔。
哪怕下次是兵戈相见也好。
苏苏走了数十步,低低咳嗽,松开手,手上满手的血。内脏还是受伤了啊……
重羽看着苏苏掌心的血:“你……你也受伤了?”受伤了,却还穷尽灵力为别人疗伤。
彼时重羽才出世,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怎样与人相处,它只觉得某一瞬,整把箜篌都难受起来。
“对、对不起,重羽不知道苏苏使用重羽箜篌会受伤,重羽以后再也不冲动了。”
它是小奶音,本来是妖王为了保护女儿,穷尽天下珍宝熔铸的最后一把神器,此刻声音低落,像是在哭。
苏苏确实是被重羽琴反噬,但她没有怪它的意思,是她不够强大。
她摸摸重羽琴化作的吊坠:“不怪你。”
重羽怔然看着她温柔的神色。
它变大,变作飞行法器,落到苏苏身边:“重羽带苏苏去追摇光师姐!”
*
澹台烬这一伤,一直到藏海把他带回衡阳宗,他才醒过来。
藏海端着一碗灵草熬制的药,扶澹台烬起来。
澹台烬闻了闻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他动了动手腕,发现身上的外伤好了不少。
澹台烬抬眼看向藏海,声音喑哑:“谁帮我治的伤?”
顶着他眸光,藏海觉得压力山大,他按照苏苏教的说:“还能有谁,当时你救了那么多人,衡阳宗那个摇光仙子都看不下去了,怕你死在密室里,连忙帮你处理了下伤口。”
澹台烬不语,握住药碗的手紧了紧。
藏海拿不回来碗,有点儿心虚,帮着外人仙子偏自家师弟,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好啊?
澹台烬说:“师兄,你撒谎和心虚的时候,眼睛会往左边看,右手会去摸腰间酒葫芦。”
藏海:“……”有、有吗?
他挠挠头,最后扛不住了。他藏海是谁!整个逍遥宗都知道的八卦巧嘴啊!
藏海决定一吐为快:“既然被你看出来师兄就不瞒你了,是黎仙子让摇光仙子帮你一起治伤的。”
对不住了黎仙子,他哪怕嘴上藏得住话,他表情管理不到位啊,师弟跟个人精似的。
藏海看向澹台烬,所以呢,师弟你知道了你要干嘛?
少年冷笑了一声,喃喃自语:“她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因为我救了那些杂碎,觉得过意不去,违背了她公正无私的道……”
澹台烬说着讥讽的话,他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藏海心道,嘴上责备得再恶劣,明明开心起来了嘛。
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弟你说什么……杂碎?”
澹台烬把碗递给他,平静解释:“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仙友。”
藏海:“?”
他忍不住摸了把酒葫芦,难不成是自己酒还没醒?
澹台烬养伤期间,才得知自己师尊兆悠仙君也失踪了。
藏海怕他难受担忧,一直瞒着没说,然而逍遥宗这一亩三分地,根本瞒不住消息。
澹台烬看着枕边的混元剑,想起了那个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老头。
兆悠今年三千多岁了,修为上不去,容颜渐渐苍老。
兆悠仙君捡到澹台烬的时候是个秋天,万物萧瑟,连逍遥宗的银杏树都变成了金黄色,兆悠幻化出一只毛驴把他驮回逍遥宗。
那时候的澹台烬完全一个血人,身上随处可见森然白骨,兆悠掏光了珍藏的宝贝为他养身体,藏海不辞辛劳地照顾澹台烬良久,澹台烬才长好肉身。
兆悠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澹台烬看着窗外,弟子们御剑飞过,在他眼睛里带出浓重色彩,这就是……仙道吗?
兆悠便道:“不管是记不住,还是不愿回忆,都不重要,既然有缘来了逍遥宗,便证明你当入仙道,你可愿随我一并修行。”
澹台烬回头,他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心中没什么敬意,嘴上恭敬开口说:“师尊。”
喜得兆悠眉开眼笑,让他跟着自己凡尘姓氏姓沧,为他赐字九旻(音同“民”)。
是秋天的意思,另一个晦涩的意思,也是无上九天。兆悠倾尽所有教导澹台烬,盼着根骨不凡的小弟子能窥得神道。
而现在不止兆悠,许多仙门中人都在太虚失踪,一时间出世的妖皇搅得修真界动荡不安。
藏海惆怅地说:“听说衡阳宗的公冶寂无被妖皇带走,这几日,衡阳宗的人到处在找妖魔界的令牌好去救公冶寂无,咱们的师尊又在何处,是否安好呢?”
澹台烬看着玉碗中的药草沉浮,眸光晦暗地说:“我去找。”
总得把那个老头带回来,年龄大了,让他凄凄惨惨死外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兆悠的弟子死绝了呢。
*
对衡阳宗来说,最近也愁云惨淡。
掌门闭关,能不能突破未知,衢玄子的三个弟子,大弟子被妖皇带走,小弟子受了重伤。
清谦听说是逍遥宗的一个男弟子伤了月扶崖,作为执法长老,掌门不在,这种事自然由他处理,他亲笔修仙书一封,传去逍遥宗,希望逍遥宗中重重处罚门下弟子,为扶崖讨公道。
那边还没回音,衡阳宗这边苏苏和摇光已经出了逍遥宗,去寻妖魔界的令牌。
摇光容色憔悴:“都这么久了,妖皇会不会也给公冶师兄植入了魔丹,把他也变成魔物?或者……他炼化不了魔丹,已经……”
苏苏心中同样担忧,她知道比起自己,摇光心里还多了几分自责,苏苏安慰她道:“既然是妖皇亲自把师兄带走,证明在妖皇心里,师兄一定有大用处,他们不会伤了师兄性命。”
摇光哽咽地说:“我们一定要快点找到令牌,去救师兄。”
苏苏点头。
然而说是这样说,真正去找令牌谈何容易,万年前仙魔大战以后,妖魔被逼着蜷缩在寸草不生的魔域,那里空气污浊,修行艰难,比起广袤美丽的仙凡两界,魔域是肮脏狭隘的存在。
却也正因为这样,一个不大的界域,才能被妖皇封闭起来,他们可以从魔域出来,仙界却从来没有去过,据说只有拿着魔域令牌才得进入。
摇光毫不犹豫出来寻,苏苏怕她做傻事,加上自己也担心公冶寂无,一并跟了出来。
“什么地方才会有令牌呢?我们能不能抓一个妖魔逼问?”摇光说。
妖皇才出世,妖魔还不到在仙界猖獗的时候,他们能去哪里寻知道魔域令牌的大妖呢?
苏苏顿了顿,轻声说:“人间。”
她最不愿意去的地方。
第93章 共生
人间还是盛夏。
蝉鸣声阵阵, 苏苏和摇光出现在宁鹤镇。
宁鹤镇一到夜晚,就有女子啼哭声,前几日路过的捉妖师, 均死在了镇上。
最糟糕的事, 镇上的婴儿全部失踪了。
苏苏看着面前的朱红大门, 上书匾额“张府”, 她抬手敲了敲门环, 一个小厮探出头,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苏苏和摇光化作平凡女子的模样, 她道:“我和师姐是捉妖师, 听说镇上不太平, 张员外的夫人即将临盆, 我们兴许可以帮帮她。”
小厮不耐地说:“要骗吃骗喝去别家, 少来我们府!”
两个姑娘看上去弱质纤纤, 一个眉间朱砂似火, 另一个拿了柄看上去就不堪一击的剑,捉什么妖,找个郎君嫁人还差不多。
张员外是附近几个镇子最有钱的人, 也因此,来招摇撞骗的人不少。
摇光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和师妹看你府上妖气冲天, 若不是有妖魔, 定是被人盯上,这才上门,你竟然说我们骗吃骗喝!”
回应她的, 是小厮“砰”的一声关上门。
结果他一回头, 发现先前敲门的女子站在院子前的丹桂树下, 冲他盈盈一笑:“至少,小哥去通报一下主人家吧?”
“你……你怎么进来的?”他明明把铜门关得严严实实,这女子竟然能凭空出现,要知道,夫人先前请回来那些“大师”均做不到这一点,小厮顿时明白过来,眼前的女子有真本事。
他态度立刻恭敬起来,不复先前的鄙夷。
“小人有眼无珠,仙子多多见谅。”小厮脸上带着几分犹疑,说道,“不瞒仙子,府上前两日来了两位捉妖师,已经不需要捉妖师了。那两位仙长的道法很是厉害,夫人奉为上宾,提前放了话,让小的不要再放别的捉妖师进来,免得惹那两位仙长不悦。”
“这样啊,那多有叨扰,我和师姐这就告辞。”
言语间,摇光也出现在苏苏身边,她听见小厮的话,很是失望:“师妹,我们要走吗?”
苏苏点头。
依摇光的意思,整个镇上,张员外府邸是最古怪的,加上镇上屡屡有婴孩失踪,张夫人即将临盆,在张府蹲守,肯定能有大收获。
她急着救公冶寂无,难免心烦气躁。张府是她们最有可能找到魔域令牌的地方。
苏苏心想:不进张府也没关系,可以在周围守株待兔。
两人才要离开,苏苏耳边风声一动,她回头,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从屋顶上跌落下来。
她连忙飞身过去,堪堪接住落下的孩子。
下面好几个仆从慌忙道:“少爷!”
摇光跑过来:“苏苏。”
苏苏放下小孩,小孩似乎被吓着了,一直没讲话,半晌,他看向屋顶,乌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一处地方看。
苏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苏苏问:“你在看什么?”
男孩喃喃道:“猫,我的猫。”
“猫?”摇光说,“哪里有猫?”
她和苏苏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别的信息,这个张府果真有古怪。
就这这时,一行人急匆匆赶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大着肚子,穿金戴银的妇人,她听见外面都在喊少爷小心,连忙挺着肚子赶了过来。
“方升,娘的心肝儿,你没事吧?”
张沅白依偎在张夫人怀里,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看着苏苏和摇光。
张夫人这才注意到家里多出的两个陌生女子:“你们是?”
苏苏视线却落在了张夫人身后的另外两个人身上。
两个道士,身上绣着蓝色的鱼纹。
胖些那个腰间别了酒葫芦,俨然是没有遮掩容貌的藏海。清隽又高的另一个陌生少年道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见她抬眸,少年反倒率先垂下眸光,依旧是上回别离时不太愉悦的模样。
苏苏却一瞬便认出了他是谁。
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们竟然在人间的一个小镇,遇见了藏海和同样遮掩了容貌的澹台烬。
张夫人听了来龙去脉,连忙对着苏苏道谢:“多谢仙长救了我家方升。”
藏海看见苏苏和摇光,笑呵呵打招呼道:“黎师妹,摇光师妹,真巧。”
摇光嘟囔道:“可不是嘛。”
还抢先她们一步来到张府。
张夫人笑道:“原来几位仙长认识,这就再好不过了。”
她客气又恭敬地恳求苏苏和摇光留下。
在张夫人看来,澹台烬和藏海都是有本领的人,他们的同宗,想来也很厉害,她即将临盆,若不是怕开罪了澹台烬和藏海,忐忑的张夫人恨不得请一群道长住在府上。
苏苏看向摇光:“师姐,我们要留下吗?”
摇光说:“当然。”
苏苏见了澹台烬,心中虽然有几分别扭,但是目前以大师兄的行踪为重,她也就没再反对。
张府建得很是雅致,曲径通幽。
张夫人把苏苏和摇光安置在自己院子不远处,就在澹台烬和藏海隔壁。
藏海小声对身边的少年说:“师弟,她们估计也是来找魔域令牌的。”
“嗯。”
澹台烬模样冷淡,摩挲着腰间一块玉佩。
“宁鹤镇有古怪,我们得去提醒一下两个师妹。”藏海拔下葫芦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一抹嘴巴说,“师弟,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澹台烬握住玉佩的手一顿,半晌,他提醒藏海说:“你的占卜龟甲,落在张家祠堂了。”
藏海一拍脑门,瞬间从醉醺醺的状态清醒:“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那龟甲还能给我们指示呢,九旻你去通知两位师妹,师兄去去就回。”
澹台烬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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