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之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桃源中人为躲避乱世是以躲入此等少为人知之地苟且偷生。然而若真是天下大乱,王上当真要置封地内数十万百姓性命于不顾,学他们一般独自苟且偷生吗?”
谢宸安此前只是玩笑话罢了,然而此时听了萧敬之之言,她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已经有几年了,却始终没有彻底的完成身份的转换,她对自己皇女的身份或者是封地之王的称号和使命,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代入感。
她虽享受着这个时代上她的身份和地位所带来的一切便利,却也没有真的想到要为这个时代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此时听萧敬之一言,她方才发现自己的这番话说的实在是有些不应当。
正所谓权利与责任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她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享受到了这个世界赋予她的权利,那她也应该尽到自己相应的一份责任才是。
谢宸安想到萧战多年来为国争战,而萧敬之虽然是个男儿却也受了她影响,其血性不输于任何人。
谢宸安道:“你说的对,若世道真是如此,我也不该一人苟且偷生才是。”
萧敬之抬手帮她捋了捋脸颊一侧的长发,心中忽然有些柔软,也知道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了。
萧敬之继续说道:“你我不是先贤,敬之也并未用圣人之标准要求王上,只是想着若真有朝一日事情如此,还望王上能够惦记着自己的一方臣民才是,如此方有上位者之气度。然而若是事情实在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独自逃生亦是上策,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世上总有人舍生取义,也有人忍辱负重。这本没有高下之分,敬之方才只是有所感慨罢了,王上也不必将敬之的话放在心上。”
谢宸安笑着说道:“你不必收回刚的那番话,此事本是我思虑不周,你刚的那番话点醒了我,让我受益匪浅。还有,你怎么忽然又唤我王上了?”
萧敬之笑了笑,没回答,称她妻主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小情小调罢了,刚二人讨论的乃是正事,用此称呼却是有些不妥了。
谢宸安和萧敬之两人静坐在一处自成一道风景。
百泉对身侧的刑戮笑道:“王上和正君当真是恩爱。”
刑戮‘嗯’了一声。
刑戮的话本就少,之前不说是跟别人,就是跟萧敬之在一处的时候她的话也是出奇的少,只在萧敬之吩咐她做什么的时候,她才答应一声罢了,是以鲜少遇到这种有人跟她聊天的情况,她其实也想跟百泉说些什么,没想冷着他,但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
然而百泉并没有在意这一点,继续问道:“你跟在正君身边多久了?”
刑戮仔细的想了想,而后道:“有七年了。”
百泉点头道:“时间的确是不短了,不过恰好我跟在王上身边也正好是七年的时间,我们这一点倒是一样。”
刑戮努力的想要回百泉些什么,然而却有些词穷。正在这时他们旁边的草丛中却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刑戮立刻将百泉护在了身后,周围的侍卫也跟着有了反应,众人同时拔剑对向草丛的方向。
谢宸安听见这边的动静,原本以为是有什么野兽惊动了众人,却不曾想竟然看到从草丛中站起来了一个人。
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她头发凌乱,头上还扎了几根杂草,身上的衣衫也不知多久没有换了,看上去皱皱巴巴的一大团,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然而她的一双眼睛却极亮,整个人莫名带着一股子怡然自得的感觉,反倒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有半点的颓废,和她这身打扮很是不符。
众侍卫仍旧警惕的看着她,她有些茫然,似乎是搞不清楚眼下情况。
她目光扫了一圈,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谢宸安和萧敬之二人,判断出这两人应当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于是远远的对谢宸安喊道:“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就在这睡个觉,结果被你们这些人给吵醒了。就也不用这样刀剑相向的对着我吧?”
刑戮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个不会武艺的,于是已经将手上的武器收了起来。
旁边的侍卫手上仍旧持剑,有两个人过来将这人浑身上下搜了一番,确定她身上没有带武器之后,才略微放松了几分。
伍洋看了看谢宸安,而后开口对面前之人道:“此处有贵人休息,尔等不便靠近,这便下山吧。”
不料这女人看着谢宸安和萧敬之,忽然对谢宸安高声喊道:“小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宸安听她这么说心中觉得有几分诧异。
她又高声道:“草民名唤白如,今日偶遇宛临王实乃三生有幸,望宛临王容在下多说两句。“
若是此人不知谢宸安等人的身份,还可说是偶遇,此时众人听她直接唤出了谢宸安的封号,瞬间都再次警惕起来。
楚涧此时到萧敬之身边说了几句话。
萧敬之开口对谢宸安道:“殿下不若将她唤过来,看她想要说些什么。”
刚才已经搜过她的身,确定她身上没有武器,而且又有这么多侍卫和刑戮等人在,想来应该是没有大碍,于是谢宸安便将她唤上前。
此时刑戮跟杜恒跟着一左一右的站在谢宸安和萧敬之的身边,以防此人突然暴起。
白如一路被侍卫压着到了谢宸安的面前,而后在谢宸安的面前跪下。
谢宸安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刚才说与我们只是偶遇,既是偶遇,你为何会知道我是何人?”
白如道:“草民猜的,这并不难猜,草民和王上本是同路。在上一个驿站之时草民已经听闻王上才经过不久,此时看到此间的侍卫,自然就猜出了您的身份。”
谢宸安觉得她说的话多少有些不合理,“你既然与我同行可也是前往宛临的方向?怎么我前脚方才到此处,你便也到了此处,若说只是偶遇,怕是有些太过巧合了吧?”
白如这个时候倒是坦诚直言道:“其实并非是偶遇,草民只是听驿站之中的人说王上会在此处滞留几日浏览此处风景,是以草民才连夜上山只为碰碰运气罢了,没想到草□□气挺好,跟王上恰好来了个偶遇。草民还没说几句话这番心思一眼就被王上给识破了,王上实在是心思通透和京城传言大为不同。”
谢宸安只听得一脸莫名,这人既然是想要制造偶遇那自然是有所求的,如今却并不用心编造谎言,仅两三句便已经承认了事情的始末竟是没用自己多问,她制造这番巧合到底是有何居心?
白如这个时候似乎是看懂了谢宸安的神色,继续道:“草民是想向王上自荐枕席来着。”
谢宸安差点被她一句话呛到,见鬼的自荐枕席,她可不好女色,而且这人跟萧敬之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不止,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这番信心竟然敢说出这话。
她似乎自己也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于是笑眯眯的改口道:“哎呀,看草民说话总是这般不着边际,草民其实只是想到王上这里来讨口饭吃来着,王上资金充裕,已经养了这么多人了,再养草民一个给草民一个容身之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是以草民只是想到王上跟前儿来自荐来着。王上不如收留草民一段时间,若是草民实在没有建树王上再将草民给轰走,如此可好?”
谢宸安觉得此人略有点疯疯癫癫的,对着她问道:“那你既然来自荐,便说说你擅长何事,又能为我帮上些什么忙。”
这话似乎让白如感到有些不好开口,她沉默了片刻,对着谢宸安道:“此处人多口杂,草民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王上可否允许草民再近一步?”
杜恒明显有几分不赞成之意,对她说道:“那你不若便说给我听吧,由我再转达给王上。”
白如却是不愿意,笑道:“这话说给你听也没用,得说给王上听才行。”
谢宸安见她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又故作神秘的样子,只觉得这人应该是脑筋有点问题,外加上想要在自己这儿蹭吃蹭喝。于是不慎感兴趣的说道:“我身边并不缺人,看你既然是这番说辞想来应该也是遇到了些什么事,或许走投无路,我让人赏赐你几两银子你就此离去吧,此处距离宛临路远,你也不必再一直跟着了。”
那人听闻谢宸安的话后大为失望,“方才侍卫都已经查验过,证明草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即使如此王上也不敢让草民靠近一二,这般的胆量实在是让人失望。”
谢宸安有些好笑,这见面不过几分钟,这人从开始的故作神秘到后边的颠三倒四,到现在的耍赖皮和激将法并用,竟然是一连换了好几个战术,为了到自己这儿蹭吃蹭喝也是尽了全力了。
萧敬之此前一直一言不发,这个时候却站起了身子往那人身边而去。
谢宸安伸手拉住了萧敬之,而后对萧敬之道:“敬之若是对她的话感兴趣,我去听过后再告诉你也就是了,你在这儿歇着吧,刚才一路走过来想来也是觉得累了才是。”
萧敬之眉头微皱,看向刑戮的方向,刑戮的手握在剑上,已然是待发之势。
白如看着谢宸安,刚才她觉得有些失望来着,几番测试下来,她觉得谢宸安比京城传闻好些,却也缺乏了些胆量和野心,然而此时因着谢宸安此番爱夫之举,她的眼睛倒是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人的性格和为人处事虽然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但是仅看她对夫郎的照顾这一点来说,这人便是有心的,有心之人总是值得服侍的。而且看她这番样子,日后就算是大业成功她也能够活命也说不定,若是如此的话自己也算是阴阳术里第一人了,毕竟干他们这行的能留个全尸都已经是不容易了。
于是她这个时候又恢复一番笑模样,直到谢宸安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的时候,她方才收起了之前那番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一副正色对她说道:“草民精通阴阳之学,乃是右嘉的第八代传人。王上可能没有听闻过阴阳之学,但此学来源久远,这些东西虽然被视为旁门左道,很多人不屑一顾,但实际上却是大有用处。草民学成到现在也有三年了,这几年来草民一直想找一位明君辅佐,草民再三思量最后选了殿下。草民有吞食天地之志,改朝换代之谋,若是殿下能够信任草民,给草民施展的空间,草民定然能够将王上扶上皇位。”
谢宸安倒是真的听过阴阳之学,这个此前范永熙上课的时候给她提过,阴阳之学内容庞杂,包括算卦、占卜、天文、权谋等,谢宸安隐约觉得这门课的权谋之术很像是后代的厚黑学。
谢宸安原本因着这个对白如有几分兴趣来着,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想推着自己去造反,而且她在这种与自己并不相识的情况下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关键是这人为什么会觉得她想造反呢?她身为皇女,以现在女皇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来看,不管其他几个人怎么争夺短时间之内也登不上皇位,所以皇位会在很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她亲妈在坐。
虽然女皇对她一直算不上宠爱,但是也总不会为难她或者是要了她的小命儿,在这种情况下,她作为一个封地之王掌管着一大片儿的土地,其实过得挺好啊,所以说她为什么要造反,这个人又为什么会觉得她会造反?
谢宸安一脸莫名其妙,有点想不明白这个人的思路。
谢宸安觉得这个人有病,不过想到刚才萧敬之似乎对这个人还挺感兴趣的,于是她转身往萧敬之的方向走去,然后贴着他耳朵笑盈盈的把这些话都跟他说了。
萧敬之凛冽的目光看向白如的方向。
刚觉得自己挑了个还不错的人的白如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傻透了,这人虽然护夫,但是以现在这状态来看也太过头吧,自己跟她说造反的事她都跑过去跟夫郎请教,这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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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谢宸安一边跟萧敬之说着, 一边自己也在心里寻思着白如说的那些话。
白如说起来就是一个权谋家,她野心勃勃的想要扶持出一位皇帝出来,以彰显个人的才华, 完成个人的使命感。这种人其实历史上就出现过, 她和朱棣身边的道衍和尚倒是颇有几分相像。
说起来谢宸安在读史书的时候也曾经对道衍和尚很是倾佩来着,十几年如一日的撺掇一个人造反没有恒心和毅力是做不到的,更为难得可贵的是在朱棣上位之后他一无所求,最后继续回到了寺庙之中常伴青灯古佛终了余生, 他这一生仿佛就是为了成就朱棣的霸业而活。
这样的人让人感慨, 也让人倾佩。
然而纵观历史,朱棣之所以造反其实也是被逼到了一定程度, 若不是朱允文太过忌惮他,频出昏招,他也未必真的能够踏上这一步。
其实说白了, 历史中基本上大多数造反都是因为被逼到走投无路, 所以只能选择了这条仅剩的路努力活下来,毕竟造反是个高危事件,一旦走上这条路, 除非真的成功踏上了皇位,否则一旦失败了定然是身首异处的下场。这样的结果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面对的,因为历史上造反最后真的成功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朱棣当时造反之前已经具有了很高的基础。首先他在封地内拥有了很高的声望,封地内百姓一度都只知道他的存在而不知皇上。第二, 他曾久经沙场, 自身对于战争是很有敏感度的,所以他有领军作战的才能。第三, 他有充分的武器和军队、粮食储备。这些都是他在封地十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的基础。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定要造反的理由,他是真的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就连装疯卖傻他都已经做出来了,他除了这条路没有别的路了,所以他才造反,而她现在呢?
现在在位之人是女皇,对她不至于造成直接的威胁,在皇宫的时候其他皇女或许明里暗里还会因为她脚上的胎记而害她,而她到了封地之后远离了这些人,山高水远,那些人再想害她已经变得很难。
此时真正的威胁其实是女皇驾崩、其他皇女登上大位的时候,然而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一天还有很远。
她还未到达封地,封地内的大小事宜都还没有接手,而且有着此前永禄王给她留下的那个烂摊子,她去到封地之后所面临的问题绝对不少。
她对去到封地之后的打算此前也大致的跟萧敬之讲过,他们的看法都是一样的,先发展经济,想办法获得民望,而后再征兵,将三卫给组建起来,这样若是日后有什么事情她也并非是毫无还手之力了,至于其他方面的建设也总是要一点一点的来,一切都是要脚踏实地的慢慢发展的,若是日后真的有朝一日她被逼到了不造反就会死的境界,她说不定会走上那条路,但绝对不会是现在,她现在什么条件都未达到,这个时候怂恿她去造反跟直接怂恿她去送死一点区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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