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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六的表情淡了一些下来。
十多年下来，她一直对自己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多有照顾。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不受这个弟弟待见。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时六还经常尝试着想要弥补他们之间紧张的姐弟关系，甚至想方设法去讨好他，但在发现不管她做什么都只会让无惨更加厌恶她之后，时六也就渐渐放弃了想要跟他好好相处的念头。
时六不能理解无惨到底在想什么，尽管不管是看在他的身体上还是身份上，她都应该尝试着去体谅。但说句实话，即便他们是血缘关系最为亲近的人，她也常常会对他感到疲倦。
或许等无惨的病被治好了，就可以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刻薄了吧——时六这样期望着。期望着无惨的病痊愈，也期望着他的想法能有所改善。
如此想着，时六站起身，低头俯视着无惨，道：“父亲又请来了一位医师。”
“那位医师虽然称不上有名，但听说只是因为醉心于医术才不在意这些虚名，总之是个非常博见多识且医术高深的人。”
“你要去看看吗？”
“……看，当然要看。”
无惨微微眯起眼睛，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语调轻缓，听上去也没有什么力气，但却暗藏着极大的决心、以及不甘心：“只要有一天还在活着，我就不会放弃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那些人——那些蠢货口口声声说他活不过二十岁，那他就偏要活过二十。不仅是二十岁，他还要活得比谁都长久，也比谁都潇洒。
时六看着无惨暗自发狠的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的这个弟弟啊，身体也不好，思想上也别扭，哪哪儿都不好，就是这个求生欲非常的强烈，从来不放弃治疗。总之，这姑且也算是一个优点……吧。
时六跟在无惨的身后，直到确认他进去了室内，才转身离开。
不得不说，父亲这一次请来的医师比之前的那些人要靠谱多了，至少他面对无惨身上那令无数医师都感到棘手的疑难杂症时，没有第一时间摇摇头丢下一句“没救了”，就直接选择放弃。
这位性格善良的医师之后也一直都细心照顾着无惨的方方面面，还经常挑灯夜读，翻阅各种各样的书籍文献。多亏了他所做出的努力，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无惨的病确实是有所好转的。
而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拥有了力量的无惨，对未来不由充满了希望和憧憬，连带着看时六都觉得顺眼了一些。
但这一切都终止在无惨二十岁那年，他原本正在一点点恢复健康的身体状况陡然急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了下去。差到每一次无惨闭上眼睛的时候，都怀疑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对死亡的恐惧吞噬了他的内心，让他夜不能寐的同时，也让他迁怒于那个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过治疗他的那个医师。
终于在某一天，暴怒的无惨杀死了那个医师。
而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六，在看到尸骨未凉的医师，和他身边一脸冷漠的无惨之后，沉默了许久。
“你挡在这里做什么？”
无惨一边说，一边还咳嗽着：“还不赶紧让下人……咳咳，把尸体拖出去处理掉。”
“别脏了我的屋子。”
时六没有理会他的话，她只是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再一次为他的冷漠而感到悲哀和无力。
“你知道，”时六轻声问道，“你刚刚杀死了唯一一个不愿意放弃你的人了吗？”
就无惨现在的身体状况，就连时六都不相信他还能撑过这个二十岁了。而唯一还抱有希望的人，就是现在这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医师。
时六真的很尊敬这个医师。却没想到他会被自己全心全力去拯救的人，给杀害了。
但无惨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一样，竟是笑了起来：“哈哈……咳咳咳！”
或许是因为一不小心笑得太用力了，无惨突然弯下腰咳得厉害，甚至还尝到了血的腥味，好一会儿过后才缓过神来，慢慢说道：“我自己的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放不放弃了？”
“既然他没有治好我，那他就该死。”
时六：“……”
时六知到自己无法改变无惨的想法，也已经无意再多说什么。在吩咐下人好好安葬了那个医师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过无惨的宅邸半步。直到两个月后，有人来信告诉她，说无惨痊愈了。
对于这个消息，时六不可以说是不惊讶。但后来她又觉得，无惨痊愈了最好，也省得他再去祸害别的医师，而她也无需再管着他什么了。不过于情于理，自己的弟弟顽疾痊愈，她这个做姐姐的应该去看上一眼。
但时六怎么也不会料到的就是，当她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的弟弟像个野兽一样，将人类啃食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无惨在进食那些属于人类的肢体的时候，动作甚至还很优雅，完全没有落下半分贵族礼仪。但时六看到只觉得自己的胃在翻滚，想要作呕。
看见时六，无惨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残肢，朝她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血腥气味的微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为自己弟弟大病痊愈而感到高兴吗，姐姐？”
在医师死后的没多久，无惨发现他给的药终于起了效果。他不再是那副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模样，甚至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但代价却是使阳光变成了能威胁到他生命的存在。
至于想要吞食人类血肉这点副作用，对于无惨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真正想要克服的也只有阳光而已。
而在无惨眼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于其他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就比如此时站在门口的时六，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差了起来，表情像是惊慌，亦像是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她沉声质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无惨闻言，收敛了脸上的假笑，冷冷道：“我只是在做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类都在做的事情罢了——努力活下去，这有错吗？”
“人类？”时六气急反笑，“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人类的样子？”
“我看你倒是更像那些需要被阴阳师收服的恶鬼！哪有人类会做出……”
“够了！”
无惨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了时六的言语，冷笑着说：“那些被我吃掉的人类反正迟早都会死掉，如果能为延续我的生命做出一点贡献来，那倒还算是他们死得其所了。”
“还有，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如今这副模样吗？我亲爱的姐姐。”
无惨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时六，却遮不住眼底满满的恶意。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说道：“我前两天发现，我的血液能让他人也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
“如果你也成为了你口中的那个恶鬼，你又会怎么做呢？”
无惨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时六的身上，像是紧盯着猎物的毒蛇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无惨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时六变成鬼之后会不会吃人。他只是单纯觉得，如果他只能躲在黑暗处，那么时六也别想站在阳光下。
双胞胎就该如此。
他不能见的太阳，那她也不能见，这才是公平。
无惨想着，笑了一声，说：
“我期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惨：我不能晒太阳你也不能晒！
十六：你就是个弟弟。
PS：既然不知道姓么那就别姓了吧。
PPS：我在给十六起人类名字的时候，有思考过要不要起一个跟无惨比较像又有对比的名字，然后……
有福？有喜？
？？？
第41章 回忆杀其二
无惨完全不顾自己胞姐的反抗和拒绝，强行将自己的血液注入她的体内，将她转变成为了和他一样不能在阳光下行走，而且好食人类的怪物。
在此之前，无惨也试着转化过其他的一些人。有不少在接受了他的血液之后，变得奇形怪状了起来，有不少记忆也发生了问题，甚至可能都没有命继续活下去。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六的血缘关系和他最为接近，就连转化过来的模样也跟她十分类似。
她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头发比以前更加蜷曲了一些，而眼睛也变成了野兽一样的竖瞳，总之依旧和他现在的模样很是相似。
意识到这一点的无惨，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
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六仍然拥有着人类的记忆和理性，但同时也拥有了想要啖人血肉的欲|望。更别说她面前就摆着无惨吃剩下的人类的残肢，那可是近在咫尺的美味。
而她明明心里发了疯的想要吃人，却硬生生的忍住，为了不让自己的理智之弦崩断，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下唇瓣咬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蜷曲着身子，同时还伸出双手毫不留情地拽着自己的头发，奢望能够凭借着疼痛的感觉让自己的大脑清醒冷静下来，不要被欲|望左右了行为。
总之，那样一副痛苦挣扎的狼狈模样，很好的取悦了无惨。
汗水和口水混合在一起，划过脸颊滴落，汇聚成一小滩的水迹。无惨站在时六的面前，垂下眼眸看着她，眼中浮出几分相当虚伪做作的怜悯来，他轻叹了一声：“看看你这副痛苦的样子，真是可怜啊……”
“其实你真的应该感谢我的，姐姐。”无惨像是施舍一般说道，“因为我给予你了你所信仰的神佛都无法给予你的，一具接近完美的身体。只要多多吃人，你还能变得更加强大，甚至是突破寿命的局限。”
“所以想要吃的话，就尽管去吃好了。”
无惨还故作体贴和善心的劝道：“但凡是人，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死去，更别说你面前的这个已经是死人了。”
“呵……”
时六勉强从齿缝之中挤出一声冷笑来，声线都因为忍耐而颤抖了起来：“你也知道但凡是人，迟早会死啊……”
她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弟弟，说出了相当恶毒的话语，也是她此时此刻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那你怎么就不能，安安心心死在你的二十岁呢？”
至少死的时候，还能做个人。
时六的话语让刚刚还在惺惺作态的无惨，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死亡一直是他最为忌讳的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当场就杀死时六。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并且也转变了想法。果然比起直接送时六轻轻松松去死，还是让她痛苦的活着，更令无惨感到满意。
就像是二十岁之前的他一样，每一天都活在和死亡抗拒的挣扎和痛苦之中，这样类似的滋味，怎么着也得让他亲爱的姐姐也好好体验上一回。
就让她这么一天天在黑暗中挣扎下去吧。
无惨如是想着，还冷漠道：“你最好永远不要改变你现在的信念，也永远不要吃人，我的姐姐。”
“哈……你放心。”
时六：“你不想做人……我还想做人呢。”
无惨冷哼一声：“你说得对，我是没有必要做人了。人类是那样的脆弱，受尽生老病死的折磨之苦。”
“而我已经成为了比人类更加完美的生物。”
无惨说着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半点儿后悔的情绪在里面，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躺在地上的时六听着简直要被自己的糟心弟弟气得半死，要不是她正忙着控制自己别跨过她心中的底线，时六觉得她都可以立刻就站起来，将自己接近二十年来学习的所有教养和礼仪都抛之脑后，指着无惨的鼻子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无惨觉得自己欣赏够了时六狼狈的模样，就离开了这里，留时六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而等到夜色完全降临，时六也稍微有点儿习惯了人类香味的诱惑之后，便趁着夜色回去了自己的宅邸，并让所有负责看守的人都远离她的屋子。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时六深呼吸一口气。开始研究起自己此时的状态，并且越研究就越心凉……力气增长了许多，受伤了也能很快恢复。她姑且都能做到这些，那么已经吃了不少人的无惨，又会是什么个样子？
时六相当厌恶着自己此时的模样，厌恶着会对自己的同类流口水的本能。这与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信念背道而驰，而成为这样的存在，时六想，不管是不是她自愿的，她都需要切腹自尽。
但在此之前，不能再留无惨继续在这个世界上了。
时六默默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然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关了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也不许下人过来打扫或者送食物。很多下人都很为她感到担忧，但对于主人的命令又不好不遵守。
无惨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不过他完全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只当时六是在愚蠢的抵抗自己的本能而已。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当初那位医师在自己的笔记之中留下的有关“蓝色彼岸花”的记录。无惨觉得，这将是他克服阳光的关键。
也正因为无惨最近的关注点都在寻找蓝色彼岸花之上，疏忽了对于时六的注意，才使得他在一周后的某一天，差一点儿没死在那些时六找来的阴阳师的手下。
时六完全不将现在的他当做人类，要处理他自然也不是去人类的官兵，而是去找那些阴阳寮的阴阳师。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亲自用自己让那些阴阳师做了一下试验，确认阴阳师的攻击手段真的能够伤害到她之后，才带着他们包围了无惨。
时六还特意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让那些阴阳师正午去找无惨，就想着万一那些阴阳师杀不死他，还可以想办法绑他出来晒晒太阳。
时六想得不错，也确确实实差一点就杀死无惨了，但可惜就可惜在这个差一点上。
无惨最后还是逃脱了。
成功逃命之后的无惨，愤怒了。在愤怒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了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强大，还有可能会遭到他人的毒手，让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
他的大脑和他的心脏，仍然是他的弱点。所以必须想办法克服——在无法克服阳光的威胁之前，先去克服这些弱点，这样才能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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