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菀脸有些热,作为新家主她喝得有些多,不过都是甜酒,微醺但没醉。
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她兴冲冲收拾书简。这些帛书都是她父亲留下的手札,有旧年刚接手商号遇到的难题,也有这些年处理事务的许多心得。另外还有商利书籍,其中不乏珍稀孤本。
她问穆寒:“这些你看过没有?”
穆寒识字,当上家主亲卫有机会他就努力学会了,后被韩父选中,府中的藏书楼也允许他取阅,他看过很多书,商武医兵百家他都涉猎过,其中商利是重中之重。
不过孤本和韩父亲笔手札却是没有的。
看过不给,捡没看过的,收拾了数十卷,又吩咐去个小箱子来,韩菀边往里搁边笑说:“我吩咐把厢房收拾出来,给你做书房用。”
她带穆寒去看了看,明堂架几琴案等物已全部挪走,明天把做好的书案席柜等一搁就能用了。左稍间是案牍室,右稍间是休息的内房,干净宽敞,洒扫一新,俱是按照穆寒喜好的简洁风布置的。
穆寒惊讶,他知道主子吩咐人收拾东厢,却不知是给他作书房用的。
这么大,这么好。
韩菀侧头,粲然一笑,烛火莹莹,她眉眼弯弯双眸乌黑发亮,似枝头春花,灿烂明艳。
穆寒血有些上涌,半晌,“谢主子。”
“谢什么?”
“诶,这些天累得很了,你都没歇过。”抵达郇都后,亲卫们都开始轮休了,就他没有。
“白天暂时不行,等回府后,你就回去歇歇,也好看看你母亲和兄弟,听温媪说,你母亲之前打听你休值,……”
反正入寝前回来就行,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开始吧。韩菀笑着催促他放假,又想起一事,“诶,你先过来。”
回到正房,她打开今日新送过的紫檀小匣,将一个碧玉小瓶递给他。
碧玉散,之前的已告罄,韩菀特地让人新制的,由于上郇都急还少了几味,刚高价购置的,非常昂贵。
穆寒一愣:“我已伤愈,。”
韩菀白了他一眼,“拿着,防身用。”
护卫难说什么时候会受伤。
穆寒捏着玉瓶,半晌,“碧玉散极难配置,太珍贵,……”
碧玉散的主药稀少难寻,一株价值百金,就连皇亲后戚府中这也不是轻易赐下的东西,他之前用得够多了,现在好端端他也没负伤,“卑职有伤药。”
“可没有碧玉散好。”
伤药这玩意,及时用上才珍贵,否则再好也白搭。
“我虽不希望你受伤,但若有万一……你及时用上,才是珍贵的。”
穆寒对她来说,比这药珍贵千倍万倍。
“你啊,不许妄自菲薄。”
她笑睨了他一眼,把递回来的玉瓶一推,“快回去吧。”
……
夜深了,细雪飞絮,檐角绢灯轻轻摇晃,洒下一圈圈晕光。
穆寒挟着一小箱子书卷回到他的房间。
韩菀特地圈了一个小跨院给他,距离正房很近,用竹篱笆隔开,收拾得整洁雅致。
不过穆寒并没在这里睡过,他平时就盥洗换衣会回来。
推开房门,将小箱子搁下。
他在墙角一个五斗柜前站住。
这个五斗柜有些陈旧,是他从原先营房带过来的,柜子虽旧,却带了锁。
他从怀里取出钥匙,打开柜门。
小柜子里空荡荡,就搁了一个有些掉漆的小匣子,也是旧物。
他打开小匣。
烛光晕黄,匣内微微莹光,整齐立了十一个碧玉小瓶。
他从怀里又取出一个,将这个空了大半的玉瓶也放了进去。
十二个,刚好两排。
玉瓶莹莹光泽,粗糙的指尖一一触过,看了许久,他才阖上匣盖。
将匣子放回柜内,重新锁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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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初雪天霁,檐顶树梢一层浅浅的白,晨光微熹,又覆上一层薄薄金色。
韩菀跪坐在妆台前,孙氏执玉梳,细细给她顺发。韩菀像她,发黑似漆,光可照人,一头长长的乌发似最上等绸缎般柔软亮泽。
孙氏轻柔给她绾着发,韩琮偎在她身侧,姐弟两人头挨头看着铜镜,窃窃私语。
“然后我们天亮的时候,就到卢乡了,找到大库管事,姓牛,……这姓牛的忒能跑了,后来我们追进山里,才把他给拿住。”
“后来呢?”
“后来啊,我们就审了牛管事一众,直接拿回朱雀大街,恰好,那胡荣杜义在那大放厥词,……最后,阿姐直接将这几个贼子押送官衙了!”
韩琮攒紧的拳头,苍白小脸泛起红晕,“太好了!”
“正该如此。”
孙氏细细给女儿簪上最后一枚花钗,目露不悦:“那等吃里扒外的蠹贼,就该送进官衙狠狠惩治!”
“放心阿娘,都给送过去了,余下的,我们私下再审。”
韩菀左右瞅瞅,阿娘绾发怎么看怎么好看。她站起身,给弟弟理了理衣领,又披上斗篷,都整理好了,韩菀挽着母亲牵着弟弟,将他们送到二门外登车。
养了些天,韩琮终于病愈了,今天孙氏领他却襄平侯府探看姨母。韩菀就不去了,她昨日才以雷霆之势震慑诸人,今天正是该忙的时候。
韩菀说:“阿娘,你替我向姨母告个罪。”
只不过,杨夫人古板重规矩,大约是不会很喜欢。但是,韩菀并不会后悔。
孙氏拍拍她的手,安慰:“家里这景况,说清楚,你姨母理解的。”
“别担心,到底是一家骨血。”孙氏以为韩菀担心给未来婆母留下坏印象,柔声安慰。
韩菀顿了顿,想想还是先不说了,时机不合。
她扶母亲弟弟登车,“好了,回头再说吧。”
孙氏嗯了一声,娘俩回头也去商号,她这些天在家也努力学看外账,韩琮也是,一家人同心协力,不能把重担都压在女儿(阿姐)身上。
孙氏和韩琮登了车,探头出来给她挥手,车轮辘辘,韩菀微笑目送辎车走远出了大门。
她抬头看檐顶上的薄雪,呼了一口气,肺腑沁寒却清新,她回头对穆寒说:“我们也走吧。”
韩菀登车,穆寒跨马护在一侧,踏着晨曦,进了朱雀大街总号的外书房。
紫檀大案上放满竹简和绢卷,还有文书不停搬进,大案搁不下了,放在另一边腾空的坐榻上。
韩菀掌印至今日,终于看到正常的卷宗和一应详细纪要账目。
不再是表面东西。
韩菀的吩咐,不说令行禁止,也绝对上下通达,没人敢再不当一回事了。
至中午,韩仲丘和韩晔也过来,韩仲丘紧蹙多日的眉心松开,“诸事我们都能插上手了。”
文书小差态度效率为之一正,大小管事原先中立的一改回避热络了许多,即便亲曹邑宰的,不管内里如何,明面也不敢再敷衍了。
至于穆寒和韩晔,早上已成功接手原胡荣杜义的工作。
“很好。”
韩菀很满意,雷霆震慑效果果然是最佳的。
她终于跨出第一步了。
接下来只要耐心深入,她有信心自己能彻底掌控韩氏,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一如她的父亲。
成功打开局面,大家都很高兴,笑说了一阵,韩菀问穆寒和阿亚,“府衙那边和剩下的人,审得怎么样?”
三千担丹砂的去向,还有丝绢,拿下胡杜后再深入一下,少的还有近万上等素绢。
这两个巨蠹!
这大批丹砂和丝绢却是要查清的去向的,谁接赃,谁帮忙销赃,销往哪里,必须追回来!
审问的事交给穆寒和阿亚,主要是阿亚,穆寒得接任得熟悉商号这边事情多得很,抽不开身。
本以为不难,毕竟胡荣杜义都落网,但谁知阿亚皱眉:“主子,胡荣杜义说不知。”
胡荣杜义一开始供的是一姓寥的蔡国商人,但查实过后,却发现并无此人。可能吞下这么大笔丹砂和丝绢的商贾,并不可能无名无姓。
韩菀霍坐直:“不知?”
怎么可能?!
“一开始卑职以为这二人嘴硬,后来加了刑,看着却倒不似说谎。”
实际胡荣杜义崩溃了,连血带泪都吐个干净,也是他们故意找个远远的,蔡国郇国相距千里,中间隔了三四个中小国,距离远了解自然不够深入,反正银货两讫。
“这么说来,对方也防着他们。”
韩菀皱眉,沉思片刻,吩咐:“传信各边冲要卡的分号,查一下水陆两路,十月至今可有存疑商队经过。”
本来以为,遁踪追回盗卖货赀只是一件小事,但现在……
这种里应外合藏匿暗处的行径一下子触动了韩菀的敏感神经。
不弄清楚她心里不舒服。
“再查一查,郇国,还有邻近的虞国信国,看有没有大笔的丹砂或者红漆红帛之类贩售。”
丹砂重,丝绢体积大,韩菀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廖姓是郇国本土或邻近国家的商贾居多。
“阿亚,你把胡杜近身的文书仆役也审一审,务必仔细些。”
“是!”
“好了,都去吧。”
韩仲丘和阿亚等各自去了,韩菀沉思良久,才去小憩。
略略午休过,接下来又是翻阅卷宗账册和理事,不停叫人来询问。后者许多地方,穆寒可以代劳,韩菀就干脆叫他留下来,在侧边加了一张大案,一起理事。
一整个下午,直到暮色四合,簌簌雪花又下,越下越发,纷纷扬扬撒满庭院。
韩菀搁下笔揉揉手腕,“好了,明天再用功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起身笑着招呼穆寒,穆寒疑惑,她也不说,笑盈盈领着他绕到隔壁。
“我吩咐把这边小院腾空了,把墙打通,重新布置出来。”
在商号,不好让穆寒和她一个院子,这样不利于穆寒立威。这小院原先是韩父的藏书楼,她吩咐往后挪了腾出来,往左是韩菀外书房,往右则连同管事们的值房。
这样的话,穆寒既可以兼顾外书房守卫,也有自己的独立值房,既显韩菀器重,也避免了附庸之嫌。
她很是费了心思,方方面面都替他考虑到了。
“喜欢吗?”
她翘唇微笑,侧颜映着灯火,点漆般的瞳仁璀璨生辉,半晌,穆寒“嗯”了一声。
“那就好!”
韩菀兴致勃勃和他参观了一遍,把明堂书房案牍室休息室都仔细看了看,收拾得挺好的,她很满意。
“好了,我们回府吧。”
很冷啊,韩菀披衣的时候,小厮也给穆寒取斗篷回来。一件猞猁皮大氅,皮毛厚实柔软,玄黑暗纹缎面,用料精致,针脚细密,韩菀刚使人做的。
天一下子寒了,发现穆寒没披风,才知北上太急漏了,他身材高健旁人的也不合适。穆寒说不用,她没理他,亲自开库房选了料子,吩咐针线房连夜赶工赶出来的。
厚厚的大氅披在身上,一下子阻隔了寒风,上等猞猁皮触手柔软细滑,人一下子暖烘烘的。
穆寒本来觉得自己不需要的,他耐寒,但穿上以后,他又觉得,穿着也是很好的。
马蹄踢踏,护着双辕辎车进了府,韩菀却没有让他跟进去,“不是说归府休假吗,快去快去!”
绢灯烛光莹莹,她笑着挥手,“听温媪说,你娘得讯下午就过来了,正等着你,怕有什么事呢。”
“去吧。”
……
穆寒的母亲人叫布媪,旧时叫阿布,奴隶是没有姓的,随便取个字作名。
穆寒这姓还是韩父后来给取的,他被救于穆地,于是取穆字为姓。穆寒有了姓,他的母兄也跟着姓穆。
布媪生了十几个孩子,最后仅留下两个,穆寒兄弟在逃出来时瘸了腿,好在他手灵活学了木匠,母亲母子都在府里的木作坊当差。
作坊距离主宅很远,奴隶出身的布媪胆小慎微,她这次过来找儿子,是确实有正事的。
穆寒站在阶下,目送韩菀进了院,窈窕身影消失在正房大门后,他才转身绕往竹舍去。
竹舍点了灯,布媪拘谨坐着,小幺儿给她端晚膳,慌得她跳起身连连摆手,小幺儿没办法只好搁下离开了。
只不过,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穆寒绕过篱笆,远远就见母亲身边坐一个年轻姑娘,微微低头有些羞赧说话,时不时抬头环视屋子一圈。
穆寒眉心立即蹙起。
“阿寒回来了!”
布媪见了儿子很高兴,站起快步迎上来,那个姑娘弹跳而起,飞快抬头望他一眼,乍见他异常高大健分异域面孔有些怯,但大约是有心理准备的,很快脸红红低下头。
穆寒眼眸波澜不兴,脸色却比之前略沉两分,看着更沉肃,更让人生怯。
“眉娘,你去庖厨给我提壶热水来吧。”
布媪笑着将人支使开了,那姑娘又看了穆寒一眼,心里还算满意,微红着脸走了。
穆寒立即侧身避开。
“阿寒,这姑娘如何?眉娘爹陈匠是良民,她也是!”
布媪喜滋滋,主君意外逝世,本来她惶惶儿子受责的,谁知峰回路转,穆寒被小主子器重甚至还在总号任了大主事!喜得布媪翻来覆去几天睡不着觉。
她出身卑贱,大儿出息小儿安稳,有今日心满意足,唯一惦记的,就是穆寒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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