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侯府,韩家人居住的别庄位置不错,地方也不小,柚木建造的屋舍别有一番风情精致。韩菀屋前有一涓淙溪流,山水清澈凉快,惹得她来了兴致脱下鞋袜,踩着鹅卵石走了足两刻钟的功夫,才尽兴回来。
一回身,便见木头桩子般杵在廊下的穆寒,她暗哼一声,提着裙摆目不斜视登阶进屋。
她擅调整心绪,大半个月时间过去,郁气早散了,但两人还拗着,韩菀觉得,她看见这家伙就来气!
纤细身影擦肩而过,穆寒沉默无声,默默跟随进屋,侍立矮榻之后。
除了抵达的第一天时闲的,接下来的日子都很热闹。
既是来田猎避暑的,那打猎就必不可少了,一开始是在山麓的围场,把驯养的捕捉的大兽小兽驱赶进去,待郇王一声令下,随即打马而上。
人很多,猎物更多,前三名的,郇王还有赏。
田猎在如今是非常盛行的贵族活动,会骑马的都上场了,不会骑马的贵眷幼童则在看台围观喝彩,熙熙攘攘喧声震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韩菀也参与了围猎,她就意思意思,既不似旁人般恣意游玩,也不竭尽全力奔嘉奖好见王面。
当然,如今的田猎可不仅仅是驱赶兽禽出来玩玩就算的,这只是热身运动。
三场围猎,隔一日一场,热身过后,旋即撤了围栏,王驾往深山而去。
这个就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了,费尽心思攀名额而围猎并不出色的那些想去也去不得。有资格去的,但自忖能力或身体跟不上的也主动不去了,以免遭罪不说,还有扫兴之嫌。
韩琮和孙氏是后者,韩琮白日太过兴奋,晚上夜惊后有些低烧,孙氏紧着照顾他,是去不得的了。
至于杨家人那是必去的,他家是天子近臣,连杨夫人都和贵眷们一并乘小车跟上。
杨夫人要和韩菀一起去,她握着韩菀的手笑道:“姨母已命人备了车,明儿你早些过来,用了早膳再出发。”
“让你表兄给你猎身狐皮,好入冬做袄。”
杨于淳文武兼备,围猎场上表现极出色,猎来的皮毛除了父母,就是送韩家三人。面如冠玉贵公子,位高权重文武皆出众,韩菀这几天可赚足了王都大小贵女羡慕妒忌的眼神。
杨夫人这是在打趣她。
韩菀笑了笑。
夕阳西斜,映红半边天的晚霞逐渐暗了下来,天空赤红橙黄黢黑,一道一道的,暮色渐沉,厅堂的枝形连盏已经点燃了,烛火明亮。
杨夫人立在廊下,半边脸映着橘色烛火,半边脸映着昏红晚霞,面容秀丽端庄,淡淡沉水檀味道,她常年礼佛,眉目身姿间一种雍容佛性庄重严正。
韩菀婉拒了:“二郎生了病,如今还没退热,元娘想留下来照顾二郎,谢姨母了。”
“二郎?热不是退了么?”
“下晌又起了,家人来报我,只二郎想着母亲难得轻快,特地嘱咐勿要扰了母亲兴致。”
“阿娘这会怕是正担忧着呢。”
“这样啊。”
杨夫人点点头,“既如此,那便不去了。”
韩菀告罪,杨夫人温言安抚两句,今日围猎也很累了,韩菀已送杨夫人回到,旋即告退回去了。
“去吧。”
杨夫人立在门廊下目送韩菀,少女紫色身影渐行渐远,到消失不见。
她收回视线,“回去罢。”
回到暂居别庄,看过弟弟,韩菀回屋更衣梳洗过后,她用银簪挑了挑烛火。
盯着跳动火焰。
有关贡叔父子的查探还未有重要进展。
她不敢让母亲陪房去打探,这样一来就大大影响了效率,半个月时间下来,探清了这个贡叔的具体情况。
这人已病没了,膝下有儿有女,儿子有两个,其中一个在老家打理主人的陪嫁田庄,另外一个留在京听候差遣,目前据说往北边的燕地选购皮货去了。
已使人去确定了,不过还没找到人。
目前,韩菀还说不好什么。
或许这只是个误会。
但深山,她还是不去了。
既没必要,也没兴致。
第二日,王驾进山,韩琮的低热也渐渐褪了,再服得一帖药,便痊愈了。
杨夫人命人折返取衣知晓了,很是欣慰,隔日又递了信回来,其中有给韩菀的。
信中道,王驾还不远,既韩琮痊愈,韩菀便来罢。
韩菀再次婉拒了。
她道自己昨日有些扭了脚,兼商号又有要紧事务送来,就不去了,明年吧,反正明年还有机会。
孙氏本叫她去的,一想也是,“这倒也是,反正每年都有田猎避暑。”
随得她了。
如此便作罢了。
……
韩菀不知道的是,李翳也在离邑。
不同于栗竺的日间田猎夜里还得紧着应对四家联手,连续几天熬下来面容憔悴人紧绷,他稳坐不动,沉着从容。
韩菀并没有进山。
栗竺当即皱眉:“那现在如何是好?”
地形勘察人手布置,一切俱万无一失,只要韩菀一进山,她必死无疑。
可现在韩菀不去,布置得多精妙也无用。
栗竺恨道:“好一个韩元娘!!”
连日疲乏加计划不顺,他难免十分焦躁,恨恨一击案,急道:“那我们要如何动手?”
这丫头要是一直不动,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一旦韩菀回了郇都,再想等个她出来的机会,就很难了。
“不是难,是根本不能。”
李翳淡淡道,到了如今,他已能确定,他的驻地确实泄露了。
好在他不止一处驻地,因怀疑这次出来原驻处一个人都没动,就自己乔装出来的。
果然!
“急什么?”
李翳冷哼一声。
他冷挑了挑唇,站起来:“回郇都。”
李翳并未焦急,因为,他还有后着。
他这就要走,栗竺忙拉住他,好歹给他说说啊,免得他七上八下的。
李翳摊开一卷布帛,上面记有大大小小数十人名,其中以韩家三人为首,后面则是如今韩菀正得用的人手,包括商号管事和已知的近卫府卫。
他提起笔,在最前面圈了一个人名。
栗竺一看,“韩仲丘?”
他皱眉:“此人甚是迂腐,怕是不行。”
栗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想借郇都总号急报,引韩菀离开离邑赶回郇都。
只他摇头,韩菀这几个信重人物他都仔细了解过,根本不可行。
李翳哼笑一声,随后在底下又圈了一个名字。
“韩晔”。
……
四月廿四,很平平常常的一个日子,但对于韩晔而言,却很不寻常。
因为他被人打晕掳走了。
地点是在郇都的红坊大街。
这个红坊大街,说明白点就是青楼舞坊一条街,是郇都最高档的销金窟,没有之一。
作为韩氏二房独子,韩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贵族子弟多有的习性,他也不能免俗。
闲暇之余,舞坊看舞,花楼饮酒,遇上顺眼的,就过个夜,任氏气苦,但也奈何不得。
前段一阵子总号非常忙碌,到近日终是好了些许,同事邀请,他便欣然去了。
韩菀先前派出跟随他的近卫,见状撇撇嘴,只好赶紧换个装束缀了上去。
花楼人多,暗跟很难,便转了明随。
莺声嬉笑,脂粉味扑鼻,近卫随大流叫了个舞女陪酒,一边佯装观舞一边盯梢斜对面的晔二郎君。
韩晔等人一如既往玩得很开,在外厅姬女们已衣衫半褪,娇笑嬉闹声不断,到半醉时,众人各自拥了一个中意的,跌跌撞撞往后楼而去。
近卫拉起那个舞姬,也跟了过去。
众人说说笑笑,各自踹开一个房门,笑着拥着姬女进屋。近卫把怀里的舞女往对面房一推,随口找个借口将对方摁进去。
他往廊道尽头窗口一翻,迅速来到韩晔所在的房间的窗外,随手推开一点缝隙。
韩晔已把姬女扒了个干净,正又揉又搓按在桌上,急不迫待提枪上阵。
近卫撇撇嘴,真伤眼睛。
但他还是尽职尽责盯着。
只这等事情,总有很多混乱场面的,弄着弄着,韩晔就提着那姬女扔进帐内,自己扑了进去。
近卫立即换了个窗。
榻内昏暗,隔着纱帐韩晔侧身影影绰绰正在剧烈动作,他放心继续蹲着。
但其实,方才一瞬,人就换了。
帐内早有一个身形相近打扮一模一样的在等着了,一刀劈晕韩晔,用棉被一盖,衔接全无缝隙。
在暧昧声息遮掩之下,床板无声一翻,昏迷的韩晔就顺着滑了下去。
一瓢冷水下去,韩晔醒了。
他迷瞪半晌,一惊,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陈旧的厢房当中,他被捆在手脚仍在尘土飞扬的房间中央,周围一圈黑衣肃立的精壮男子。
最前面有一张新搬来的矮榻,榻上长案坐席,一个三旬上下的青色扎袖劲装男子在自斟自饮。
天光从破损的窗纱投在榻上,此人眉目冷厉,面相阴翳,一柄乌金剑鞘的长剑搁在手侧。
“你们什么人?为何掳我!”
“我可告诉你们啊,我是韩府二郎君,我家与襄平侯府及杨左徒俱是近亲,若我少了一根汗毛,只怕汝等小命不保!!”
李翳笑了笑,他站起身。
“二郎君何必惊慌?此次邀二郎君前来,不过谈个合作买卖罢了。”
他令立即给韩晔松绑,“不得已之下,非常行事,请二郎君恕罪。”
韩晔揉揉绑疼的手腕,皱眉盯着对方,呸!这是谈个屁合作。
李翳不以为忤,俯身近韩晔,微笑:“晔二郎君乃韩氏子嗣,被一羯奴压在头顶,不好受吧?”
“你们家是韩氏嫡出二房,你父亲就差了个排行,偌大家业一分不沾,二郎君不忿已久吧?”
“你我合作,你设法让你父亲将韩菀诱回郇都,事成之后……”
“别做梦吧你!”
韩晔嗤笑。
不用多想,这些肯定是栗竺那边的人了,只看个个劲装,杀气腾腾,只怕这一诱,韩菀凶多吉少。
好吧,李翳说得一点不错,二房就差个排行,就一无所有,说韩晔不忿他确实有,并有了很多年,从他懂事起就有。
加上男女有别,他没怎么和韩菀相处过,说有很深感情那是骗人的。
那一些血缘带来的亲近以及近一年相处融洽带来的好感,在韩菀把穆寒提为大总管压在他头顶当顶头上司那一刻,即消弭无踪。
是的,他确实心生怨愤,至今仍耿耿于怀。
这些都不错。
可韩晔不算十分能干,那可也不是什么实心蠢货,相反小聪明他一直不缺,因而觉得十分好笑,又匪夷所思:“你们这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助你们呢?”
韩菀出意外他有什么好处吗?
好吧,说句心底话吧,他和他父亲不一样,要是韩菀死了,他就能继承韩氏商号的话,那他表面悲伤心里肯定兴奋疯了。
但现在不是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他没道理自己推倒自己的靠山吧?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个痴儿傻子吗?
韩晔打了个酒嗝,冷嘲:“我看你们怕是失心疯了吧?”
“赶紧把我给放了!不然啊,呵呵。”
韩晔虽人被绑了,但心思一转却不是十分惊慌,这些人总不能杀了他的。
他失踪了,事情就闹开了,打草惊蛇还能攻韩菀不备吗?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把他的嘴给堵上的?
酒气上涌,韩晔扯了扯衣襟,笑道:“有话快些说,你们总得让我按时回家吧?”
该他回家的时辰没见人,就露馅咯。
李翳笑了笑:“不止,有人缀着你,个把时辰你怎么也得出花楼了。”
言下之意,韩晔立马听懂了,脸色一瞬难看,随后隐去,“你说我就信啊!”
“你可以不信。”
李翳无所谓。
韩晔笑不下去,脸阴了阴,没再吭声。
他闭上双目,不再搭理对方。
李翳冷冷一笑,也不急,转了转手上的乌金扳指,漫不经心道:“晔二郎君难道以为,没有十足把握我会请你过来么?”
韩晔睁眼皱眉,盯着李翳。
李翳淡淡一笑,伸出手,边上其中一人立即呈上手上一卷布帛。
他展开布帛,垂目看了看,骤一转,转向韩晔眼前,蓦俯身靠近,他淡笑一收,居高临下冷冷道:“杀妻,以女伎私替,偷梁换柱,二郎君好大的威风!”
杀妻私替!偷梁换柱!
韩晔蓦然色变,一瞬酒意皆化作冷汗出尽,他大骇抬头:“你胡说!!”
“你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尾巴有宝宝没留意,阿秀小修了几个字。话说这次李翳是大动作,他志在必得啊!
据说评论要实名,不知是不是过节的原因,摸摸宝宝们哈~
今天是超级肥肥的一更!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温酒酒酒”扔的地雷哒,笔芯!!
第49章
韩晔一贯喜好上舞坊花楼观舞饮酒,也喜爱追捧看中的舞姬女伎。
年少冲动时,他曾做过一件错事。
开头倒不算大错,少年风流,被个绝色清倌人给迷住心窍,甚至私下将祖母临终分给他的一座庄园都变卖了,一掷千金给对方赎了身,偷偷安置在外面。
当时他真喜爱极了她,眼睛心窍全是对方,恨不能一天十二时辰都和她在一起。
这个清倌人叫媚娘。
只是,当时韩晔年纪也差不多了,父母要为他定下亲事,他正和媚娘郎情妾意,听媚娘哀哀哭诉,心头郁烦,只恨不得娶的是媚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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