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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失格——星河蜉蝣

时间:2020-11-27 08:51:40  作者:星河蜉蝣
  他藏在暗处,深深做了几个呼吸,紧张地咽下了不知多少口水,而后弯腰搬起了地上的花瓶。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保镖的身后,刚要迈出墙边,忽然看见门外远处的雨里跑过来几个穿雨衣的人,保镖显然也看见了那些人,但夜色太黑,他看不见人脸,掏出通讯器问道:“你们回来了?”
  通讯器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片刻后,对面回道:“没有,还在搜山。”
  那群人跑到门口,摘下雨衣的帽檐,是阿财从没见过的面孔,保镖先是一怔,随即脱口喊道:“金富源?”
  他话音刚落,就被那男人抡起的钢管砸晕了过去。
  阿财手快,在自己发出惊叫前先一步捂住了嘴,他缓缓放下花盆,用最快的速度钻回了通风管道。
  来人一共十几个,他们先将这栋楼搜了一圈,确保只有一个保镖看守后,那个叫金富源的男人对着通讯器说道:“把电打开。”
  研发楼的灯在几秒后重新亮了起来,电梯也开始运作,一切熟络得让阿财觉得今夜的停电根本不是意外。
  金富源掏出保镖口袋里的电梯卡,轻车熟路下到地底。在霍璋入主小东山前,他才是真正帮于水生和乌玉媚打理这里的人,这里的每一寸每一层每一间房屋,没人比他更熟悉,霍璋会把人藏在哪里,不用想也知道。
  金富源站在负三层的□□室门口,看着江易浑身的血迹和伤口,嘴角忍不住咧开笑。
  身后的手下拿工具启开门上的铜锁,他随手按了几下,密码应声而开。
  “江易。”金富源的笑透着阴辣的狠劲,“当初把我关进棺材的时候是不是从没想过,你也会有今天。”
  *
  赵云今不知在夜雨里跑了多久,身体已经麻木得难以动弹,赤.裸的小腿上全是野草勾出来的伤痕。
  人生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她仰起头朝远处望,信号塔尖顶的距离似乎一点也没变,依旧远在触不到的天边。
  存储卡尖锐的边缘几乎嵌入她掌心,可她依旧死死握着,不敢松开半分,生怕雨水侵入让它报废。
  她跪坐在地上,听着暴雨袭打四周草木的杂乱之音。
  不停奔跑时还好,一旦停下,四肢就开始一起发软,僵直得动弹不得。她匍匐在积攒着经年落叶的松软草丛里,落叶之上是今年初生的新草,有的柔软,有的遍体生刺,不轻不重地刮挠着她的脸颊。这种天气,草丛里没有虫蚁蛇蝗,只有无尽的潮湿笼着全身。
  天空中闪电和惊雷齐齐炸响,暴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在闪电滑过天际那一瞬间,赵云今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近处是茫茫的草,茫茫的山,远处依然是茫茫的草和茫茫的山,入眼即是茫茫一片,她光是看着,就已经没有了继续跑下去的力气。
  雷声过后,雨声依旧,当习惯了耳边的雨声之后,世界忽然变得安静极了。
  赵云今躺在杂草堆里,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了,她抬起雨披下的胳膊,轻轻挡在小腹,哪怕知道没什么作用,依旧想给自己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外界风雨的侵袭,为那还未出世的小生命带来一丝温暖。
  意识模糊之时,赵云今做了几个短暂的梦。
  她看到幼年时的自己,母亲将一个小小的护具套在她身上,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岩壁之前。
  父亲已经攀至石山的半腰,停下来朝她挥手:“云今,你也上来。”
  小云今第一次接触这些,望着那高高的岩壁心生惧意,她悄悄后退,却撞进母亲温暖的臂弯里。
  “妈妈。”小女孩奶声奶气说,“这里太高了,我不行。”
  梦里的母亲和相片中一样美丽,她轻轻吻了吻小云今软乎的脸颊,温柔问道:“你试过了吗?”
  “没有,可是我怕。”
  “那妈妈牵着你,陪你上去,好吗?”
  母亲的手温热柔软,消融了小云今心底对于高度的畏惧,她是个纤细苗条的女人,可当她在岩壁上用胳膊一直护着自己攀爬时,小云今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扑腾着细软的胳膊和腿,一点点向上使力,才第一次,就攀到了岩顶。
  她下来时,父亲早已买好了解渴的饮料和冰淇淋。
  小云今望着那高高的崖顶,征服后发现也没有那么可怕,她开心地朝父母炫耀战绩,父亲笑着夸赞:“宝贝永远都是最棒的。”
  母亲为她卸下身上的护具,将她抱起来:“云今你看,只要你克服心理的恐惧,坚持去做,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
  小云今咬了口父亲送到嘴边的冰淇淋,趴在母亲的颈窝里,咯咯笑了起来。
  场景变幻,她眼前又出现了中学时学校的大门。
  放学铃声响过几遍,门内渐渐有学生走出来,赵云今混在人群中走出门外,门口站着几个染着黄毛的少年。他们见赵云今出来,连忙掐灭手里的烟,从兜里掏出劣质的古龙香水朝身上喷洒。
  赵云今路过面前,被他们拦下。
  初中时的女孩已经全然长开,是无法湮没在人群里,会让人一眼望见的存在。
  少年自以为帅气地靠着电线杆,露出一副混世魔王的神态:“这位美女,有没有空一起看个电影?”
  路边停下一辆车,副驾的车窗摇下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这位帅哥,你还是去泡别的妞吧。”
  少年不耐烦地回头:“你谁啊?敢管老子……”
  他话音戛然而止,看见了那男人身上的警服,讪讪地闭嘴。
  男人闲散地倚着座位,英俊的眉眼正打量他。
  他毫不介意对方的满口浑话,笑着回道:“我妹妹还小,不想跟不良少年谈恋爱。”
  ……
  场景再轮转,她回到了圣心福利院。
  这一回,她看清了许多从前在梦里模糊不堪的东西。
  ——建筑上的纹理、嬷嬷绣着花的裙角、小教堂的塔尖、蔷薇花的颜色、四四方方的天,还有那男孩的脸。
  星斗满天,男孩趴在墙头,将一条五色线绳系在她腕间。
  女孩扬起头,笑吟吟望着他稚嫩却总是很酷的面孔,伸手捏了捏他硬硬的脸颊,甜甜地喊他哥哥。
  在梦里,男孩的眉眼棱角有致,隐约带着少年江易的影子。
  他严肃地看着小云今,又严肃地叮嘱她:“云云,你要记得我。”
  赵云今心底蓦然产生一股自责的负罪感,梦里的她心想,明明曾经什么都答应着,可她到底是把他忘了。
  ——还忘了那么多年。
  ……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重新在耳畔连绵。
  赵云今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在不远处站着几个虚幻的人影,她伸手去勾,却只能碰到地上杂乱的野草。
  “爸爸,妈妈……”
  父母脸上的蛆虫和血迹消失了,头顶的天空也不再血红一片,妈妈温婉地看着她:“云今,只要克服心理的恐惧,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再往前走一点,就一点点。”
  爸爸站在妈妈身边,没有了从前梦里的焦灼和无止境的奔跑,第一次,她感受到了父母的温柔与平和。在他们身边,站着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自他殉职以后,赵云今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挺拔英俊的模样,可不管第多少次看,依旧觉得他清俊似月亮。
  她呢喃着:“哥……”
  身周杂草被人踩弯,一个男人从她旁边经过,直直走向父母与林清执的身边。
  仅凭背影,赵云今也能认出他,她叫:“阿易……”
  江易没有回头,一个虚幻、还没有成型的小小影子慢腾腾跟在他身边,他边走边依依不舍地回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
  前方的光越来越黯淡,父母的身形慢慢变得透明,和林清执一起,消失在乌云罩夜的黑暗里。
  江易越走越近,仅差一步,就要和他们一样走入那拉不回的黑暗里。
  赵云今踉跄地爬起:“阿易,你带他去哪?”
  江易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目光还缱绻得像个少年:“云云,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要保护好自己。”
  ……
  惊雷再次炸响,赵云今从梦中梦里醒来,浸在雨水里的指尖轻轻蜷动,钝麻的身体恢复了些许知觉。
  她挣扎着,从泥泞里爬起来。
  *
  盘山公路上,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缓缓朝山下行驶着。
  金富源将车窗稍开一条小缝,任由窗外的风雨扫进来,他朝后视镜里看,昏迷的江易正在后备箱里被蜷成一团,不知死活。
  他唇边洋溢心情不错的冷笑,点了根烟,肆意地吸起来。
  ……
  缠山密林之中,赵云今意识模糊地走走停停。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也分不清四周的杂路和草丛通往何方,快要撑不住时抬头望,塔尖虽然还掩在参天的树梢之后,但越来越近。
  身体冰凉,四肢酸软,支撑她走下去的念头仅仅是手中那一片没有温度的存储卡。
  ——那是江易拼死取出来的东西,也是林清执死前唯一的惦念。
  林清执殉职于2015年,时过境迁,西河警界早已不记得他的名字。
  警员布告栏里的照片属于另一个人,他的办公桌也换过一届又一届主人,提起那曾经如雷贯耳的三个字,新来的小警察总是思考好久才想起来,而后笑得腼腆:“似乎是警校的学长,但后来不知去向了。”
  没人记得他,也没人知道西河市刑侦支队的前队长是怎样在漆黑的泥沼里摸爬过,又为这世界留下了什么。
  他的父母因他的离世伤心过度出了意外,他的兄弟被复杂的案情缠绕得难以脱身,曾经爱恋他的姑娘早已另嫁他人,被生活压得疲倦。
  许多年后,这世界上只有两个小朋友依然惦记着他。
  ——两个曾经彼此相爱的小朋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宁肯浸染了一身黑暗也不愿离开,固执地、任性地,为他们心爱的哥哥复仇。
  ……
  直到远处天边出现一点熹微晨光,赵云今才找到塔下那间草屋。
  她神志快已经涣散不清了,踉跄着跌到屋里的桌前,江易放在那的手机还有电,她拨通了电话。
  连下几天的暴雨在这个早晨渐渐偃息,山涧里淡白色的薄雾漫上了山尖。
  铃声拨了很久,对面才响起贺丰宝那没睡醒的声音:“喂?”
  赵云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手中的电话:“去救江易——”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差三章才能完结正文,怕大家等得心急,先放出来15章吧。
我真的是个平平无奇的爆字数小天才,计划五六章完结,写到了十五章还刹不住车。不过这次是真的要完了,如果我能控制住自己,三章内搞定结局,如果不能,也就四五章吧,大家不要着急,很快很快了。
 
  ☆、119
 
  
  乌宅。
  连日暴雨, 庭院里的芭蕉被打得发蔫,破损的叶子静静别在院角里腐烂,池塘的水位上涨, 长满绿藻的水蔓延到池边,锦鲤扑腾, 跳上了池岸。像是很久没人打扫过, 小路上到处都是狂风刮掉的树叶和被雨水浸泡着浮起的草根, 蚯蚓虫豸的死尸布满鹅卵石小径的每一格,一脚踩上去,滑溜溜的黏在鞋底。
  院里值钱的花草已经被全部刨出来插在营养液里, 不菲的摆设也已被打包封好。沿着小径进到主屋, 乌玉媚最爱的山百合枯死在花瓶里,许久没有换过了。屋里空空荡荡,几乎被搬空, 只剩一些带不走的大件和还要用的家具暂时留着。
  乌玉媚坐在窗边,望着暴雨将尽时天空透着的一点淡黄色暖光, 听下面的人汇报:
  “西河的十几处房产全都挂售了, 这幢宅子刚才有买家付了定金,说是一周内结清, 海外账户昨天就开好了,东西也已经全部打包完成, 就等三太决定什么时候动身了。”
  乌玉媚问:“霍嵩怎么样了?”
  下面的人恭敬地说:“今天凌晨五点宣布去世了,霍家人都在现场, 遗嘱也是早就立好的那一版, 上面没有您的名字。”
  乌玉媚静默,随即微不可查地笑:“既然人都死了,以后就别叫三太了。”
  那人愣了下, 称呼乍然一改,不知道该叫什么。于水生从屋外进来,挥手示意他下去。
  “东西都收好了。”他问,“什么时候离开?”
  “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于水生说,“王勇已经落入警察手里很久了,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乌玉媚没说话,她面容平和得不像话。
  于水生蹙眉:“娟娟,你在等什么?”
  他看了眼周围的人,忽然察觉了什么,问道:“金富源去哪了?”
  乌玉媚说:“去做我派给他的事了。”
  那日金富源逃回来,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乌玉媚听时没什么反应,倒是于水生眉头深皱,他想了很久,到最后轻描淡写说:“既然决定要离开,就别再牵扯进这些事里了。”
  金富源争辩了几句,但终究没胆子违抗于水生的意思。
  从头至尾,乌玉媚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你派他去找江易?”于水生不用怎么思考,就知道她的事指的是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乌玉媚说,“我分得清什么是私,什么是公。江易的所作所为,背后有什么目的我必须弄清,阿志、韩巴、宋军是不是他害的我也要知道,不仅仅因为阿志是我侄子,更因为这些都是跟着你出生入死为你卖过命的人。”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一到江易的事上就犯糊涂?”她声音软和下来,“阿九,你可以用决定离开的理由将这事搪塞过去,但你想没想过,今天你纵容了江易,叫下面的人怎么想?叫这些年一心为你的老金怎么想?跟了你不得善终,九爷却连个说法都没有,以后谁还敢给你做事?”
  于水生沉默片刻,低声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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