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车,朝那背影喊:“在那干什么呢?暴雨天河边危险,快点回家!”
那人一动不动,吴新立心里毛毛的。中国传统鬼故事多发生在夜半,尤其是这种极端天气,闹鬼和凶杀多得数不胜数,此刻的情景哪怕他一个大男人也觉得瘆得慌,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裹紧雨衣,打算再喊一声,能听见就听见,听不见算了。
话还没喊出口,那人影蹲了下来,将手里的东西插在香溪边被雨水浇得泥泞的土壤里。
吴新立眯着眼睛细看,隐约瞧见,那是朵已经被今夜暴雨摧折得打蔫的野蔷薇。
西河市随处可见野蔷薇,这种花喜光忌水,被人插在雨夜低洼的香溪堤坝上,吴新立不由得心里嘀咕:这哪能活长久啊。
*
西河市警局。
贺丰宝端着两碗泡面进屋,接线员小刘刚挂断电话,满脸惊恐。
他问:“怎么了?”
小刘是个柔弱的姑娘,虽然是人民警察,但生平最怕神神鬼鬼吓人的东西,今晚她轮值,正泛着瞌睡,就接到通报警电话。
这种阴森森的天气本来就吓人,更吓人的是电话那头除了呼啸的风雨声没人说话,小刘壮着胆子又问了声,细听竟然又听到了人轻微的呼吸声。
一阵难捱的寂静过后,那人开口,嗓音嘶哑,只一句话就让小刘全身上下泛起鸡皮疙瘩。
他说:“香溪有尸体。”
…………
……
“贺队,你说是不是神经病?大半夜打电话报案,问他具体信息就挂电话,再打回去又没人接了,这不是故意吓人吗?真缺德。”
贺丰宝摆弄电脑查了下号码:“公用电话,应该是恶作剧吧。”
“每年值班总有几个晚上要接到这种电话,不是香溪里有死人就是失踪人口在香溪里泡着,感情西河市殡仪馆不够用死人都跑香溪里去了呗?这人最好别让我逮着,这么大的雨天不回家还在外面晃悠,逮着姑奶奶给他塞香溪里做水鬼去。”
贺丰宝推了碗老坛酸菜面给她:“别耍嘴皮子了,吃宵夜吧。”
他端起面碗喝了口热汤,又蹙着眉放下。
小刘问:“怎么了?”
贺丰宝走到窗前,寒风苦雨呼啸,院里的探照灯亮得昭昭,他心里却一阵没来由的闷,往窗外一瞅,终于找到了那让他烦闷的源头——院里那棵打从他进警队起就种下的白杨树,刚刚被雷劈掉了半棵树杈。
贺丰宝吃不下去了,从工具房找了把铁锨,顶着风雨到院里给他的白杨收尸。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啦!这篇尝试下新的题材和风格,不管以前咋说的,一切设定以正文为准~(因为晋江有题材限制,所以做了些改动)
每天11:00更新,感谢你们来看~
ps:不是恋爱小甜饼,自行排雷哦。
☆、002
2019年,惊蛰。
双喜特意起了个大早,兴冲冲跑去早集买了虾饺白粥水煎包,叩响江易家门时嘴角的笑还没敛回去。
他对着门边的窗户照了照,窗上贴着彩色玻璃纸,呈像模糊看不分明,只隐隐约约照出个穿着立领小西装的人形。
双喜站得棍儿一样笔直,就着玻璃倒影捯饬他那鸡冠似的头发。头发是昨晚在阿盈发廊整的,整完顺带做了全套大保健,临走前双喜还讨价还价要了人一管进口发胶,今晨起来精神奕奕梳了一早上终于弄出了满意的发型。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得打扮得隆重点,可他薅了半天都快把头毛薅干净了屋里还没人应声。
窗台花盆里种的蟹甲兰不知多久没人浇水,已经变成枯枝烂叶了,双喜挪开盆底,下面藏着片钥匙。
说藏也不合适,江易家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住这片的都知道。双喜几次建议他换个地方放钥匙,可江易嫌麻烦,懒得装也懒得带,用他的话说,家里就一堆破铜烂铁碎棉花,花钱请都没人来偷,费那心干嘛。
屋不大,一厅一卫,床贴在靠窗的墙边,两边墙上钉了钉子,中间扯了根线,上面挂布,全当床帘。屋子一宿没通风有些憋闷,另一侧是桌椅沙发,桌上放着江易昨晚吃剩的泡面桶,双喜刚要收拾,又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西装。
——西装是高贵人穿的,高贵人是不吃泡面的,更别说做这种收拾泡面渣的琐碎活。
双喜收回伸出的手,跑去拉窗帘,清晨的光洋洋洒洒落进来。
被子动了下,江易从里面露出双眼。
双喜瞥见他淡漠的眸子,穿上新衣服那点小雀跃顿时跃不起来了,他干巴巴解释:“你这太闷了,我开窗通通风。”
“出去。”江易就俩字,但掷地有声。
双喜麻溜关窗跑出去,走前特意从帘子后探出脑袋叮嘱:“阿易,今儿别赖床了啊,咱现在有正式工作,上班迟了要挨骂。”
江易这屋逼仄,常年拉着窗帘,乍一进来的人看不清东西容易被杂物绊倒,可江易习惯了在这样的黑暗里生活,睁开眼就能将屋里的一切物品摆件看得清清楚楚。
前些天下了几场小雨,屋顶渗水,漏到墙的缝隙里,蔓延出一道道如蜈蚣足般丑陋的黑痕。
江易仰躺,面无表情盯着那道痕渍看了一会,窗外灿烂的日光从窗帘缝里悄悄溜出个边角,有些刺眼。
他醒了会起床气,翻身穿衣服。
双喜正在镜子前臭美,见江易穿着件旧T恤就出来了,一惊一乍的:“你就穿这个?还是换件好的吧。”
他挺直腰板,拍拍衣服:“瞧瞧我这身,龙城地下通道两百块钱买的阿毛尼西装,一分钱一分货,泡了两遍洗衣粉都不掉色。”
江易坐到桌边吃煎包。
双喜继续叨叨:“听说霍璋眼高于顶,外国读了几年书觉得自己老牛了,对一般人都爱答不理的,你穿得像个捡破烂的,他铁定不把你放在眼里。”
“看不看得起你也不在穿什么衣服上。”江易淡淡开口,“咱们是三房过去搭手的,你就算穿成天仙,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他打量双喜:“你去发廊了?”
双喜下意识闻了闻身上:“有味?我明明洗过了。”
他没正经工作,平时赚不了几个钱,去次发廊包夜非要埋头苦干一晚上才觉得回本,常常搞得第二天脸色蜡黄神情萎靡。有些事根本不用闻味,看看脸就知道,江易不说破,双喜自己也明白了,嘿嘿干笑。
“阿盈那不干净,你少去。”江易玩着手里装食物的塑料袋,不经意问道,“发廊里有个叫燕子的,还在吗?”
“在啊,她前几年找了个男人打算金盆洗手来着,后来不知怎么没走成,发廊里的小妹跟我说是她身体出了问题,那男人看不上把她甩了。”
“要我说有男人愿意娶回家过过安稳日子也挺好,挺漂亮一小姑娘,整天在发廊受那罪,白天洗头小妹,晚上……”双喜顿了顿,坏笑着问,“你问这干嘛,想女人了?”
“想女人找我啊,我给你介绍,燕子不太行,病秧秧的搞起来不爽,那个叫小凤的不错,又辣又带劲。”
江易:“自己留着吧,不跟你抢。”
江易吃完早点,双喜站起来理了理西装屁股上的褶子。虽然他穿得正式未必招人家待见,但江易穿成这样一定得招白眼,破T恤脏球鞋,活像个要饭的。
“九爷说霍璋这次回来带了个情妇,贼漂亮,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大学生啊。”双喜羡慕地啧了一声,“新鲜得跟花儿一样,还有文化,什么时候我也能找个大学生情妇玩玩。”
江易经过门口,听到他的话,脚步顿了顿。
他抬手,从衣服里勾出一根串着黑绳的银坠。
那坠子心形扁状,挺丑的,双喜前几年混街头巷尾收中学生保护费的时候见人戴过,小卖部二十块钱,各式各样都有,小情侣攒两天的饭钱买一对,在里面装上彼此的大头贴挂脖子上秀恩爱,仿佛爱情就能天长地久了一样。
江易这坠子质量比小卖部的好点,起码戴了四年没掉色,但品味却是一样恶俗。
坠子戴久了,被皮肤摩擦、汗水浸泡,表面已经氧化得粗糙了,江易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目光逐渐沉邃,他放在手里看了会,摘下来放进抽屉。
双喜既手贱又好奇,更不把自己当外人:“这链子看你戴好些年了,里面到底粘了谁的大头贴,也给我瞧瞧呗!”
说着就伸手拉抽屉。
江易没说话,只是扫过来一个眼神。
不凶、不狠,甚至没有不快的意味,仅仅是一个平静的眼神,但双喜还是飞快缩回手,像被利刃割过一样。
“不看就不看。”双喜挠了挠脑袋。
他挺怵江易的,打小就怵。
*
老一辈西河人常跟年轻人念叨,西河市美,一处有一处的风景,一处有一处的情致,但有三个地方去不得,也不准去,谁去谁挨说。
——傍晚的香溪、冬天的缠山,还有夜里的油灯街子。
香溪和缠山是西河的地标,总是流传些恐怖的鬼怪故事,与之相比,油灯街倒没什么灵异传说,之所以不让去,是嫌脏。
从前的老人总爱拿油灯街唬孩子:“你再哭再闹,当心把你送到油灯街子喂狐狸去。”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西河经济刚发展起来,大批民工涌入建设城市,许多服务行业应运而生,早餐摊、理发店、小赌场、麻将馆……还有性.服务业。
那时刚好赶上老城区式微,那的房子租金低,还都是些露天走廊的平矮小楼,进出也方便,于是一些小姐在这落脚,油灯街由此慢慢组建而来。
油灯街不是一条街,是老城西区那一片几十条小街的统称,最早每条路都有名,后来叫习惯了油灯街,人们就忘了本来的名字。
十几年前这里热闹得很,几乎人人做生意,每到晚上家家户户门口都点盏煤油灯,灯亮着代表今夜开门,灯灭了代表屋里有人,你走近了看,每家门上还都挂着屋主人的艺术写真,大多轻纱裹身,将露未露的最勾人。
这些年政府扫黄盯得紧,油灯街没从前繁荣了,女人都跑去别处谋生,空下来的房子重新招租,但街子臭名在外,但凡手里有点钱能租更好的住处都不会来这住。因此住这的人大多分两种,一种是真穷,实在租不起别的地儿,一种是自己名声也差,不怕更臭。
这两者之中,双喜坚定认为自己属于前者。
他除了收收初中生保护费,帮技校生打打架,小偷小摸再偶尔嫖个娼外,也没干过多缺德的事儿,他来这住主要还是想离江易近点。虽然现在油灯街子三教九流,偷摸的、卖肉的、嗑药的、做小黑买卖的……什么样人都有,听着挺乱,但住江易跟前,他还是挺有安全感的。
至少在这片,没人敢招惹江易。
就比如他家钥匙压在窗台的花盆底下这事,人人都知道,但借他们十八个胆子,也不敢进江易家偷东西。
……
江易蹲在地上擦他的摩托。
双喜看了眼时间,急得要命:“别擦这破车了成不?你还想骑它去上班吗?”
破T恤、脏球鞋、再配个花花绿绿的大机车,江易估计恨他早上拉窗帘,想拉上他一起成为全公司的笑柄。
这辆车一直是双喜心中十大未解之谜,江易这人不喜花哨,东西基本都是黑白灰三色,除了这辆摩托。摩托原本买来的时候也是正经颜色,不知道江易后来抽什么疯,给它涂了层漆,红的、绿的、黄的,比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彩板还鲜艳。
要说江易喜欢这车,也三四年没见他骑过了,天天锁在楼下车棚里看都不看一眼。
要说江易不喜欢这车,前年有个手欠的贼想偷车去卖钱,被江易逮着,生生掰折了两根手指头。
江易脚边放着水盆,手里拿着抹布。
双喜:“阿易……”
江易:“别吵。”
车上积满了灰尘落叶、虫子的死尸,他低头,每个缝隙都擦得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天高云淡。
江易表情也淡,叫人看不出情绪和滋味,可他看车的眼神却浓,仔细砸吧是有点味的,就像小孩看着攒了很久零花钱去小卖部买的一罐玻璃弹珠,又像少年人看着周末放学好容易才能玩上一局的新款游戏机。
双喜忽然又觉得他挺宝贝这车了。
双喜知道肯定得迟到,索性也不催了,就站在车棚的阴影里玩手机等他。
江易没打算骑车上班,他擦完车去一旁露天水槽洗了手,双喜游戏没打完,低头跟着他,一路走出去,走着走着江易停了。
还没出油灯街子的巷口,这里小楼大多两三层高,但排得紧密,常年晒不到太阳,空气里总是有股潮湿的霉味,加上住户素质也不高,垃圾遍地,污水横流,随手扔的塑料袋泡沫餐盒都快烂在野草丛里和泥土融为一体了。
拐角路灯的墙壁上不知被谁用红色油漆涂了几个大字,经年已久,漆都掉了一半。
——“随地大小便,烂掉生殖.器。”
可即使这么恶毒的诅咒也不能影响某些人的随地排泄的决心,每每经过隐蔽的角落,总还是能闻到股发了酸的尿骚味。
江易在看墙角。
在臭气熏天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抽了一枝迎春花。
三月日头温柔,风也转暖,那根枝子在风里荡来荡去,摇曳着鹅黄色的柔软的花骨朵。
双喜乐了:“这地儿也能开花呢!”
*
“班”上了不到一天,双喜就明白了江易早上在家赖床擦车的良苦用心。
按他设想,到公司报道应该是经理出来迎接,带他们上去喝喝茶聊聊天,再给他和江易一人分个办公室,有花有草有电脑,他现在不会办公没关系,打打游戏边玩边学,人只要有上进心,总是能学会的。
可他按地址到了辰嵩的大楼,并没人出来迎接,他跟前台说了要找霍先生,对方只是让他去顶楼宴会厅等着。
霍璋刚回西河,晚上在顶层宴请了许多商界好友社会名流,双喜是知道这事的,一听屁颠屁颠乘电梯上去了,可等他到了,发现宴会厅还没布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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