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江易找到霍明芸让她帮忙,霍明芸第一反应是他其实是冲她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和霍璋关系并不好,找她作证的说服力并不大。她问过江易为什么不直接让赵云今作证,赵云今是霍璋身边的人,吹吹枕边风肯定比她管用,当初江易的回答是不便。
——赵云今是霍璋的女人,温泉又是那样私密的地方,两人私下去泡温泉麻烦只会更大。
霍明芸听是听了,但只当耳边风吹过,在一个满脑子被爱情占满的女人那里,这话没什么可信度,她更愿意相信江易是为了和她接触才那样做,毕竟她堂堂霍家大小姐,家财万贯长得又美,只有傻子才会拒绝她。江易反悔了要吃回头草,也在情理之中。
可江易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骗她,他对她根本没有一点多余的心思,就连装都懒得装。
床帘后的女人缓缓起身,灯光将她的身形投映在帘子上。她身材玲.珑有致,弧线优美漂亮,蓬松的大波浪盖过肩头,柔柔地随着她的动作晃荡。她侧身站着,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霍明芸眼睛都红了,冲过来要撩帘子看看这女人究竟什么模样,江易拦住她。
她一脸冷意:“让开,你就不怕我告诉霍璋你肩伤的事吗!”
“随你。”
江易拽住她一条手臂,低身直接将她扛在肩上送出了家门。
“放开我!放开!”霍明芸对他又打又咬,但依然逃不脱被扛出去的宿命。
江易把门窗锁紧,赵云今穿好衣服从里面出来,有些失望地说:“已经走了啊?还想和她聊聊天呢。”
以江易对赵云今的了解,要不是他及时把霍明芸赶出去,她的性子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
赵云今刚才穿衣服时把抽了一截的烟架在烟灰缸上,此刻又拿起来吸了口:“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利用她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别以为女人是好欺负的,她们发起疯来要比男人可怕无数倍。”
“受教了。”
“她知道你的肩伤。”赵云今问,“如果她告诉霍璋,你打算怎么办?”
江易:“你知道斯文败类和禽兽相比,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吗?”
“禽兽是畜生,只会发疯和撕咬,而斯文败类自诩为人,他们不屑用原始的办法撕咬敌人,当敌人在他面前露出一点狐狸尾巴时,他不会急于出手,而是放长线钓鱼,直到找出能把对方连根拔起的破绽。”
他所描述的正是赵云今熟知的霍璋。
他说:“霍璋对我的疑心从来就没消过,继续存在着也没关系,但他连根拔起需要时间,这对我来说足够了。”
赵云今揭开他T恤:“霍明芸的牙倒是很尖,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总这样不知道哪天才能好。”
江易没管肩膀的伤,他按住她的手,盯着她问:“赵云今,你刚才是在吃醋吗?”
躺在他床上用那种差点把霍明芸气死的语气说话,难以想象以她平日的冷静会做出这种事。
“没有。”赵云今问,“我有什么可吃醋的?”
江易不信,她又笑着说:“世界上只有两种女人会吃醋,一种是得不到男人的女人,一种是无法保证男人对自己绝对忠诚的女人,你看我像哪一种?那种聒噪无脑的千金小姐,也配让我吃醋?”
“我开口只是因为不爽。”赵云今拎起桌上的包,“时间不早了,她挡了我回家的路。”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江易望着她挺得笔直的肩脊,还有她头顶翘起的几根倔强的软毛,难得笑了笑。
*
市公安局。
刚从审讯室出来的警察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贺丰宝。
“赵龙胜,男,三十八岁,西河市本地人,长期没有正经工作,按理应该属于无业游民,但经过我们调查,发现他和他妻子名下一共有两套房产,一辆车子,生活也很滋润,完全不是无业游民该有的样子。”
贺丰宝问:“他老婆做什么的?”
“也是待业在家。”
那晚假扮流浪汉一共抓到两人,经过这几天的连续审讯,终于问出点东西来。
“赵龙胜承认最近的流浪汉失踪和他有关,但并不承认全部,他说经他手失踪的只有两人,准确来说,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上下级分工明确的人口贩卖组织,而他只是下线之一。”
“据他说,他们的上线叫勇哥,专门对接买家,联系两头,而他们只负责上街绑人。”
贺丰宝嘴里嚼着口香糖:“绑来人呢?”
“交接给买家后就不归他们管了,具体送到了哪里,被买去做了什么他们也不清楚,赵龙胜说他刚做这行不久,还没赚几个钱就被警察逮了。”
贺丰宝冷笑:“没赚几个钱房子都两套了?那赚了钱还了得,是不是得把半个西河买下来?”
警员没想到这层,问道:“贺队,你的意思是说……”
贺丰宝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审多久了?”
“六个小时,嫌疑人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
“还早。”贺丰宝痞笑了下,“再坐六个小时还差不多,看着别让他睡,天亮了我再进去。”
☆、096
审讯室的嫌疑人刚一闭眼, 就被旁边的警员拍醒,两盏强光一直正对着他的脸,让他双眼被刺灼, 整夜不得安宁。一天一夜没睡觉,他眼皮子已经困得招架不住了, 不停朝下耷拉, 警员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他晃了晃脑袋,勉强从困顿里醒来。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进来。这几天陆陆续续见的警察不少, 但他跟别人不一样。
不说其他, 光那双眼就锋利得如同鹰隼,直勾勾盯着人时就让他忍不住后背发毛。
贺丰宝所有的情绪都内敛着,叫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他并不像其他警察那样坐得端正,而是懒散地靠在椅子上, 一双长腿随意舒展着。
嫌疑人迷迷糊糊中又闭上了眼, 他神经已经崩到极限了,脆弱得一点风吹草动都受惊, 忽然耳边砰的一声响,他吓得一个激灵, 身体本能地绷直坐正。
贺丰宝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玻璃水杯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赵龙胜。”男人嗓音冷沉, 眸光凛冽, 整个人看起来镀了层阴森森的光,“你找死吗?”
赵龙胜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什……什么?”
贺丰宝又不说话了,他点了根烟。赵龙胜见过这么多警察, 但没哪一个像他这样没规矩,这样大咧咧在审讯室抽烟。他一根抽完又续上一根,直到落了一地烟灰才抬起眼盯向他:“你同伙已经招了,就在今天凌晨,为了戴罪立功他可把什么都交代了。你说经你手失踪的人只有两个,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两个人?以你那晚的熟练程度,说自己只抓过两个人——”贺丰宝将烟灰按灭在桌上,“你把警察当傻子耍?”
赵龙胜冷汗流了一头:“真的只有两个,我没撒谎。”
贺丰宝笑了:“嘴硬?”
他把正在录像的摄影机关上,对屋里的警员说:“出去。”
“贺队……”
“叫你出去。”男人嘴里又叼上一根烟,看上去不像个警察,倒像个痞子。
等所有警员都离开后,他关掉审讯室的灯,将赵龙胜面前的桌子拉开,身体介入他与桌子之间。
烟头慢腾腾燃着一撮橘红色的光,在这昏暗的室内十分惹眼。
赵龙胜声音抖着说:“你不能刑讯我,那是违法的……”
男人冷笑:“你几岁啊?”
他脱了警服外衣,慢条斯理看了眼腕上的表:“现在清晨六点半,我值班到六点就结束了,严格来说,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
“刑.讯逼.供存在程序问题没错,刑讯得出来的口供也不能作为证据,但赵龙胜你别忘了,你是被当场逮获的,反正最后都得判,早死晚死都是死,老子今天就刑.讯你了,谁敢管?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敢管这事,我这充其量算下班后的人身伤害,跟刑.讯逼.供一点屁毛关系沾不上。”
贺丰宝伸手捏住他下巴,钳子般的力道把他牙齿掰开,另只手拿着燃烧的烟头在他嘴边绕圈:“既然留着舌头不会说话,烫熟算了。这事我以前干过,火星粘到你舌头上一股烧肉味,刚烫上去是焦的,烫久了就像那牛舌头黄里泛着红,我家狗最好这口。”
“更绝的是什么?是烫完后这疤看起来跟口腔溃疡一样,谁来查也查不出来。我烟盒里还有十六根烟,够烫熟你一整条舌头了。”
赵龙胜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边流出来,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别乱来……”
贺丰宝把烟朝上挪,移至他眼睛下方:“你知道吗,人的眼球表面分布着很多神经,只要这么轻轻碰一下……”
他屈指,在他眼睛上弹了弹,赵龙胜本来就被吓得够呛,骤然有个东西落上来更是心胆俱裂,他啊的尖叫一声,把门外的警员招了进来。
“贺队!”
赵龙胜张舞着手:“救命!救命啊!他要杀人,他要杀我!”
贺丰宝无动于衷,冷峻着脸:“出去,我还没审完。”
“可是……”
贺丰宝转头,阴深的眸子朝那年轻警员盯了盯,后者下意识把嘴闭上了,他退出审讯室,带上了大门。
……
四十分钟后,贺丰宝从屋里出来,忐忑等着的警员冲进去看,赵龙胜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连根毛都没伤着,但他神态已经和之前全然不同了。窝着肩膀缩在椅子上,身体抖个不停。
贺丰宝后半程打开了摄像机,赵龙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不仅交代了近期的五起流浪汉失踪案和他有关,更是供出了一些陈年往事。
赵龙胜身处的人口贩卖组织在西河存在已久,上个世纪西河大整治时期就没有拔除干净,这些年虽然不敢有大的动作,但一直在暗处做些损阴德的勾当。这行平日不好开张,但只要干成一笔就足够一家老小吃上个五六年了。
零碎的贩卖不算的话,上一次正式开张是在2014年,那年有大客户下单,是人就要,一个人头给十万块,如果对方有指定的人,那开价15-20万不等,虽说人口买卖是无成本的暴利行业,但单价开到这么高的也实在少见,因此那一整年,他们几乎都在为这个大客户服务,源源不断的人被绑架掳走,又换回源源不断的现金,他的房和车也是那个时候买下来的。
录像里传来贺丰宝的声音:“既然利润这么大,为什么在2015年就停下不做了?”
赵龙胜说:“我们想做,但对方撤单了,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被警察盯上了,毕竟当初有起案子闹得满城皆知,上面都成立了专案组,虽然没查出什么,但是那阵子人心惶惶的我总也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胆的。”
贺丰宝问:“哪件案子?”
“我们原本是想去油灯街的烂尾楼里绑那些拾荒的,没想到出现了几个学生,他们看见了我们手里拿的枪,干脆就一起带走了……”
“后来你们把那些学生带去了松川?”
赵龙胜一惊:“你怎么知道?”
贺丰宝冷冷看着他,兴许是觉得交代的东西已经够他死上几回了,再多交代点应许能戴罪立功,赵龙胜说:“是。”
“所以买家是在松川接货?”
“不,不是。”赵龙胜说,“除非对方有特殊要求,否则我们很少对有户籍的人下手,因为那样容易把事情闹大,那天带走学生也是逼不得已,事后我给勇哥打电话,他吩咐我们几辆车分头行动来躲避警察的视线,最后全绕到松川去。”
“在松川哪里?”
“松江水库的上游,那里一般没人来,我们在那里把货卸了,那天接货的人是勇哥自己。”
贺丰宝问:“以前都是谁接货。”
“以前绑的都是些拾荒的,就算失踪了也没人报案,所以我们都是在西河接头,买家来人接货,是一个叫老金的男人,他一般提了人就走,我们没什么交集,拿了钱就走,对他不了解。”
“你们平时怎么联系老金?”
“都是勇哥联系的,我们没有老金的联系方式。”
贺丰宝这次静了很久,过了会儿,他说:“你刚才说对方不做了是因为怕被警察盯上,可油灯街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是在2014年,你们却是在2015年春天停手的,这在时间线上不符。”
赵龙胜低着头说:“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个跑腿的,这事儿可能只有买家和勇哥知道。”
……
会议室。
与会人员的神情都凝固了,静悄悄一片,没人说话。
贺丰宝按上暂停键:“诸位,我们这次钓了条大鱼。五年前我们证据严重缺乏,单凭经验和直觉把万家馨失踪案、沈佳燕案和学生失踪案并案侦查,五年后这个赵龙胜验证了我们当年的猜想。不仅学生失踪案和他有关,就连当年绑架沈佳燕也承认有他一份。”
“根据掌握的资料来看,沈佳燕和万家馨在失踪前都曾在莲华医院做过免费体检,而体检里有一项是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才会做的项目,加上他们按人头算一个流浪汉给十万块,除了器官买卖,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生意有这么大的油水可赚。”
“一个人身上可用的部位很多,肾、肝、胰、心脏、骨髓、血液、皮肤、□□……这样算下来,十万倒也不贵。”
“五年前我们查到带走学生们的车子目的地是松川,而霍家在松川的药厂是莲华医院的供货商,加上当时市面上黒药的源头也是松川,综合种种,我们把侦查的重点放在了松川药厂,此后因为某些原因调查一度中断,西河也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失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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