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这里是西河市公安局,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一打开门,棺厂的灰尘便弥漫起来, 伴随着经年没有使用腐朽的味道和一股难闻的恶臭,直往鼻子里呛。
那具儿童棺材还立在角落里, 江易缓步朝那走过去:“关于最近几起流浪人口失踪, 我有线索。”
上次离开前他又在棺材里续了食物, 确保量足够金富源维持生存的需求,江易想让他死,但更想让他活着受尽折磨, 金富源虽然够狠, 但不是会轻易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哪怕活下去的代价再惨烈,他也不会绝食而死。
接线员:“请您详细说一下情况。”
江易还未走到棺材前, 脚步忽然顿住。
平整的棺面上破了一个比人头略大些的口子,沿着江易留的喘气口被一点点割开的, 破口的边缘极其不平整, 木刺上粘满了血,棺壁上悬挂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 而本该困在棺材里的金富源却不见了。
厂房大门是从外面上锁的,但残破的墙顶有一扇没有玻璃的小窗, 墙根下摞着的木箱和窗棂上都粘着血迹,看颜色还算新鲜。
城郊信号不好, 接线员平和的声音里掺杂了丝丝电流的杂音:“喂?您还在吗?请您详细说一下情况。”
江易挂上电话。
棺材前的地面上掉了一枚粗.长的钉子, 钉把被血染成了红色,而钉头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了。
按理说棺材里不该有内嵌的钉子,江易把金富源关在里面后自外钉上了棺材, 如果有,只可能是那时候遗落进去的,可金富源以那样一个动都不能动的姿势困在里面,难以想象他是怎样把钉子捡起来,怎样在这么厚的木板上凿出一个洞来,又是怎样从这洞里钻出去的。
但现在去想这些已经无济于事,金富源已经跑了。
江易捡起地上的钉子,环视厂房一周,这里除了几台机床就是些废弃的棺材了,能不能藏人一目了然,虽说看地上的血迹他应该没离开太多日子,但显然已经追不上了。金富源下落不明,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一旦让他回到乌玉媚身边,那后果不堪设想。
公安局的电话不断拨回来,江易将手机关机,他坐在机床上,目光深冷。
许久后,他站起来,一脚踢在那具破了口的棺材上。
*
“霍嵩病成那个样子,大房一直守着病房,三房天天被拦在医院门口连门都进不去,现在霍家上下也就你还这么自在了,成天守在花房里,连个面也不露。”贺丰宝午休时间拎着两份盒饭来了花店,进来就和赵云今胡侃。
赵云今掀开盒饭,里面是她不爱吃的红烧肉,她挑了几口米饭随便吃了点:“贺警官不去搞情报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你每天是待在公安局,还是待在霍嵩的床底下。”
“非常时期,情非得已。”贺丰宝见她不动那肉,问道,“不合胃口?”
赵云今淡淡地说:“我怀孕了,不爱油腻。”
贺丰宝:“…………”
“霍璋的?”
赵云今摇头,他又问:“霍明泽?”
她接着摇头,他面如土色:“不会是霍嵩的吧?”
赵云今本来就没胃口,现在干脆被恶心的一口都吃不下了:“不是你的就行,瞎操心什么?”
贺丰宝放下筷子:“吃饭只是顺带,我今天来是找你有事。上次逮到的那两个人贩子把什么都招了,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警方逮捕了他们口中的人贩头子王勇,但那个老金至今下落不明。”
“这阵子我一直在审他,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贺丰宝说,“好消息是这个王勇所在的人口贩卖组织在西河存在已久,这些年许多人口失踪都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他在组织里级别不低,由他作为突破口将对我们把这个组织连根拔起有很重要的意义。韩小禾的失踪已经确定和他有关,当初我们查出车子载着学生去了松川,所以怀疑失踪案和松川有关,但根据王勇交代,他只是按照老金的要求这样做,事后又把人带回了西河,现在基本可以排除霍璋的嫌疑了。至于坏消息……”
他顿了顿:“没有办法从王勇身上找到关于老金的任何线索。以往每次交易都是老金单向联系,用一次扔一张卡,交接过程也很谨慎,全是现金付款,追查银行流水也不现实,除非老金再次出现,否则根本无从查起,如果找不到他人,这个案子就会断在这里了。”
贺丰宝说:“我查过,乌玉媚身边确实有这个人,但是一个多月前他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凝视她:“我今天来是想再次向你确认,你真的不知道这个金富源去了哪里吗?”
赵云今低头沉思,用筷子拨弄碗里的米饭,没有说话。
他突然问:“和江易有关?”
赵云今抬眸,贺丰宝甚至不需要回答,只从她匆促间一个眼神里就能得出答案,他说:“几天前我们接到一个奇怪的报警电话,对方声称有关于流浪人口失踪案的线索,等接线员询问详情的时候,他却把电话挂了。这通电话的事昨天传到我耳朵里,我立即找人去查了拨出报警电话的手机号码,结果发现,那个手机号是江易的。拨打电话时他正在城南,具体位置不得而知。”
“虽然不知道江易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又为什么挂断,但赵云今,你不觉得很巧吗?”
他笑着看她:“金富源和失踪案有关,你明明知道关于金富源的情况却向警方隐瞒,现在江易又打来电话报警说他有线索。之前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你不惜放弃寻找林清执的死因也要隐瞒,如果江易和这事有关的话,那确实可以解释了。”
他问:“告诉我,金富源的失踪是不是江易干的?”
贺丰宝虽然未解全局,但却猜得八九不离十,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赵云今一时间竟然难以说出“不知道”三个字来。
贺丰宝:“你还不说?”
赵云今忽然笑了:“既然这么好奇自己去问江易好了,你要我怎么说?我说不知道,你肯定不信,我要说知道,如果最后真叫你们警察查出点什么来,那我肚里的孩子不就没爸爸了?我从小是孤儿,不想让他也是。”
“你在霍家,怀着江易的孩子?”贺丰宝蹙眉,视线落在她小腹,他静了半天,最后憋出五个字,“艺高人胆大。”
“在霍家人眼里可不是。”赵云今轻轻摸了摸小腹,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柔,“真到了最后,这个孩子也许能救我的命。”
贺丰宝一直看着她,赵云今风轻云淡说:“不用劝我走,也不用担心我,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走完它。”
“霍家现在很乱。”
赵云今说:“霍璋恨不得人人都知道我怀孕的事,乌玉媚本来就盯着他,现在又多了一个薛美辰虎视眈眈,他得头疼一阵子了。霍璋前些天利用我去霍嵩面前告了薛美辰一状,虽然有些效果,但树大招风,他想吃别人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薛美辰现在恐怕恨死他了。”
“霍家三房,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谋算,他们越乱,对我们越有利。只要霍嵩一死,还怕薛美辰不会想方设法对付他吗?光是霍嵩身体里那颗肾,霍璋就没法解释,那可是他亲手送给老爷子的礼。相信薛美辰应该很愿意配合警方,对她而言,二房和三房死哪一个都是好事。”
贺丰宝不置可否。
“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他说,“前些天警方在松川码头截获了一批走私来的药物原料,那些东西全在国家严禁的药物名单上,虽然没有抓到买家,但走私方人赃并获,警方怀疑买家就是霍璋所管的松川药厂,只要沿着查下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查清真相,霍璋现在一定忙得焦头烂额了。”
“之前一直怀疑他走.私禁.药,但都没有证据抓不到现行,警察这次怎么会知道他们走.私货物的时间和地点?”
贺丰宝笑:“松川警方盯着霍璋,不是一天两天了。”
*
霍宅书房。
霍璋关了所有的灯,一个人坐在桌后。
月亮爬上了中天,保镖敲门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派人处理好了,所有和对方有关联的人已经全部封口,哪怕警察上门也不会查出什么问题。”
霍璋侧身,静静看着天上那轮弯月亮。
保镖:“老爷子身体快不行了,赵小姐怀孕的事又闹得那么大,会不会是大房或者三房?”
霍璋冷笑:“就算她们想做,也要有这本事才行。”
保镖迟疑:“也是,这种事只有您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但是大家跟了您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泄密,警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着,目光忽然落在霍璋的电脑上:“霍先生,赵小姐她……”
霍璋摆摆手,忽然笑了:“叫她明天来陪我吃晚饭吧。”
☆、104
暮色垂垂, 江易回到油灯街,贺丰宝站在街角的路灯下等他。
他虽然穿着便衣,但身上那向上拔的气质在这样的环境里太惹眼, 以至于江易一眼就看见了他。
贺丰宝递来一根烟:“好久不见了。”
江易没接:“前不久才在警局见过。”
男人拍拍脑袋:“是,瞧我这记性, 忘了之前孙玉斗的案子你也是嫌疑人。”
江易蹙眉:“也?”
贺丰宝笑笑, 他本就是浓眉大眼的精神长相, 这一笑十分的开朗无害,他问:“为什么在城南打电话报警,说你有失踪案的线索?”
“我没有。”
“可电话号码是你的。”
“手机丢了。”江易面不改色。
贺丰宝:“赵云今什么都跟我说了, 乌玉媚手下有个叫金富源的人, 是失踪案的重要嫌疑人,她说他的失踪和你有关。”
“乌玉媚手下是有这个人,但我跟他不熟, 也不知道他失踪的事。”江易说,“贺警官, 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那现在想必我该在警局的审讯室里坐着了,你私下来找我, 说明你也只是猜测,既然话是赵云今说的, 你去找她吧。”
贺丰宝给嘴里的烟打上火:“忘了你从小就是警局常客,审犯人那套对你不管用了。”
他吐了口烟圈, 眯着眼看他:“古话两边说, 但做这些年警察经手了那么多案子,我只见过近墨者黑,还没见过出淤泥而不染的人长什么样。江易, 你在于水生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算他半个儿子,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他私下里干的那些勾当?”
江易说:“我不知道。”
贺丰宝静了静,随后将烟碾灭在手旁的路灯杆上:“他走得太早,到底没能把你拉回正道。”
男人离开了,江易在巷口站了一会,直到远处天际最后一抹霞光坠落云间,才转身回家。
*
赵云今到时,晚饭已经布置好了,简单的四菜一汤,霍璋等在小桌旁。
她怀孕后有些怕冷,不再像从前一样爱穿单薄的裙子了,哪怕夏日也会随身带一件薄外套。她坐在霍璋对面的椅子上:“我下午去医院了,医生说孩子的发育很好,只要前两个月要多注意些,后面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桌上的菜全是她爱吃的,霍璋特意叮嘱人做得清淡,她今晚吃了不少。
霍璋没有表态,他吃饭很讲规矩,食时一定不言,那是小时候在薛美辰身边长大养成的习惯。直到咽下最后一粒米,他才问:“合胃口吗?”
赵云今点头,他又为她盛了一碗汤:“再吃点。”
赵云今愣住,以往和霍璋吃饭很少坐这样温馨的小桌,更别说为她盛饭这样的动作了,他生性凉薄,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亲密的接触和情感交集,赵云今了解他的性子,因此和他相处时都维持着足够距离,不会轻易逾矩。
他问:“看我做什么?”
赵云今笑笑,她将那碗菌汤喝完,放下勺子:“没什么,叫我来有事吗?”
“想看看你而已,推我上楼吧。”赵云今扶着轮椅进了电梯,霍璋以往饭后总会锻炼,虽然下.身动不了,但他上身的肌肉很漂亮,这赖于他车祸前就喜欢运动,也和他这些年的坚持复建脱不了关系。赵云今以为他要去健身房,霍璋却让她停在书房门前。
他的书房从来不许外人多待,赵云今推他进去后刚要离开,霍璋却叫住她:“陪我一会儿。”
他在电脑前处理事情,赵云今坐在沙发上看书,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坐到深夜。
直到窗外一片星光闪烁,霍璋才关上电脑,赵云今问:“最近很忙吗?”
“不忙,但很棘手。”霍璋说,“松川药厂被警察盯上了。”
虽然早从贺丰宝那里得到了消息,但赵云今脸上瞬时出现的惊讶神色依然毫无破绽,她问:“是药物质检不达标?”
霍璋摇头,她又笑着问:“你漏税了?”
霍璋说:“一直为我提供药物原料的走.私商被查处了,如果警方顺藤摸瓜,接下来查到的就是我了。”
“走.私的药物原料?”
“你这些年虽然跟着我,但对于松川药厂还不了解。”霍璋微笑,“如果只是循规蹈矩地做药,哪一年才能做出让父亲满意的成绩?国外有些组织恰恰需要国内禁止制造流通的禁.药,那是块还没被分割的市场,我管松川这短短几年将药厂做到现在这个程度,正是因为这个。”
“走.私的消息很可能是从我这里泄露的,但我一时想不到在我身边谁有这样的嫌疑。”
赵云今静默,并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惊讶,而是在心里揣测一向谨慎的霍璋为什么会把这些事告诉她。
霍璋递来两个文件袋,赵云今接过,他说:“你看。”
里面的内容她从前进书房时就看过,那是林清执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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