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嗓音有几分干涩:“好,臣也正有此意。”
丽质点头,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敛了神色,轻轻握住他搁在床边的右手指节,仰面道:“将军先前答应妾的事——”
裴济飞快地看她一眼,将指节从她手中抽出,沉着脸道:“答应了就不会变。”
说罢,不再逗留,豁然起身,将仅有的两盏烛火吹熄。
屋里骤然暗下,丽质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直到出屋,知他已离开,便阖上双眼,彻底陷入深睡。
……
翌日,天还未亮,李景烨便起身更衣,乘步辇从长汤十六所离开,往前朝而去。
昨夜虽早早熄灯,他却因怀着心事,辗转许久才浅浅入眠,此刻坐在步辇上,仍觉得困意不断,不由伸手轻轻按揉眉心。
片刻后,御辇过月华门,正遇从少阳汤离开的裴济。
李景烨望着行礼起身后身姿挺拔如青松的表弟,忽然想起了什么,命他走近些,上下打量一眼,轻声问:“子晦,那日你饮过鹿血酒后,感觉如何?”
裴济一愣,沉肃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斟酌道:“臣当夜稍有燥意,后来便一切如常。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李景烨眼神顿了顿,隔着微弱的晨曦端详他,见他果然神采奕奕,方摇头道:“无事,不过是想起你也是头一回用那物,又还是个不曾娶妻的,才随口问问。”
裴济飞快地看一眼李景烨眼底不甚明显的青色,垂眸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先前不曾在意,方才陛下提醒,臣还是要回去再请医者号脉。到底是用了不曾用过的东西,得仔细些。”
李景烨听进心里,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既如此,快些去吧,今日无大朝会,朕准你先出宫。”
裴济应声退去。
……
午后,待将这两日积压的政事处理妥当,李景烨方将一众朝臣遣散,回到飞霜殿中小憩。
何元士照他的吩咐,避开旁人耳目,将一向负责给陛下诊脉的张御医引入殿中,立在屏风后,轻声道:“陛下,张御医来了。”
李景烨闭着眼“唔”了声,将左手伸到榻边搁着。
张御医遂上前,照规矩伸出两指,仔细替他号脉,随后又是一番观察询问。
李景烨揉着眉心坐起身来,一一答过张御医的话后,终于露出几分忧色:“朕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他今年不过二十六,正该是年轻力盛的时候,先前虽常会疲惫,却从没有过精力不济的感觉。
昨日的那一阵忽然乏力,着实让他有些担忧。
到底做了六年皇帝,思虑渐重,对身体与寿命也开始忧心起来。
张御医是名医之后,负责替皇帝诊脉已有数年时间,对他的情况最是了解,待问过后再度诊脉,方暗舒一口气,答道:“陛下身子康健,并无不妥。只是先前因太后的病情,陛下坐卧不宁已有多日,是以有些体虚。鹿血本是滋补养气之圣物,若稍饮半杯,对陛下确有益处,可若饮下整整两杯,便着实有些多了,加之陛下还行猎、击鞠,这才有体力不济之象。”
李景烨问:“如此,朕该如何?”
“陛下不必过虑,只需好好休养,莫消耗心神,忌大损大补,数日后便能恢复如初。”
李景烨听罢,这才放下心来。
可转念想起那日不住劝他饮酒的萧冲,眼中又闪过几分疑虑。
何元士将张御医送走后,见皇帝正出神,也不敢打扰,只悄悄在杯中添了茶水,便要退到一旁。
可脚步尚未迈出,却见李景烨已伸手取过茶杯,呷了一口,道:“备辇,朕去看看淑妃。”
……
长汤十六所,萧淑妃午后才饮下这一日的安胎药,正含了颗腌渍的果脯在口中驱药味。
身边的宫人兰昭捧来几样才做好的点心,道:“娘子,这是方才司膳司才送来的。”
萧淑妃面色郁郁,望着盘中精致可口的点心,半点食欲也没有。
她本就惧怕孕后身形走样,因那日被陛下斥责后,才勉强说服自己照着女官的嘱咐多用膳食。
可昨日徐贤妃的异常和陛下态度的微妙变化,着实让她心里没底,本就因害喜而不大好的胃口也更加小了。
正犹豫着要让兰昭将那糕点拿走,便听外头传来声响,随即有人唤“陛下”。
她忙让兰昭将糕点放下,起身便要迎上去行礼。
李景烨微微笑着进来,挥手示意不必行礼,拉着她一同到榻上坐下。
萧淑妃心底有些惊喜,又见他面色无异,不由问:“陛下怎这时候想起到妾这里来?”
李景烨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道:“才理完政事,想起前两日在外,都未问过你的情况如何,便来看看。”
说罢,他视线望向案上的点心:“怎没吃?可是觉得滋味不好?”
萧淑妃摇头:“不不,妾正要吃的,陛下便来了。”
她知道他希望自己能多用膳食,将这一胎养好,便当着他的面伸手捻起一块,送入口中。
然而舌尖才沾上那软糯的口感,喉管中便感到一阵克制不住的酸涩猛的泛上来。
她忙侧过脸去,以袖遮面,对着兰昭眼疾手快递上来的铜盆干呕两声,吐出少许秽物。
李景烨下意识蹙眉,随即恢复如常,命人倒了温水来,亲手递过去。
萧淑妃满面羞惭,脸也不敢抬,接过水漱口后,含着泪歉然道:“妾失礼了。”
李景烨看着她,轻叹一声,伸手拉她坐到床边,示意她躺下,耐下心来温声道:“你是怀了朕的孩子才如此,算不上失礼。吃不下便先歇一会儿,待好些了,再补上就好。明日再让女官过来,看看是否有法子能减轻你的害喜。”
萧淑妃心底一暖,几乎要热泪盈眶。
“多谢陛下这样关心,妾感激不尽。”
李景烨的眼中闪过一瞬犹豫。
他抚了抚萧淑妃紧紧拉着他的手,轻声道:“朕看你近来身子已十分不便,宫中的事就暂且不要管了,横竖有贤妃在,她自会料理,你只安心养胎便好了。”
萧淑妃的面色一下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备考,可能没办法加更哦。我手速一向很慢,每天更新都要花三四个小时,实在是水平不行。感谢在2020-08-28 23:36:38~2020-08-30 00:0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按时吃菜 2瓶;Sakura、虞兮、妮妮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怀孕
当夜, 李景烨未召幸任何嫔妃,而是遵了张御医的嘱咐,独自宿在飞霜殿中, 修身养性。
丽质听春月说过后,大大松了口气。
昨夜裴济离开前, 替她抹了一回药, 今日白日, 她又自己抹了两回,现下身上的痕迹虽然好了大半,可她打心底里还是盼着李景烨不要来。
此事虽能有快意, 却也禁不住如此频繁。
她回想着先前见到李景烨时的模样, 料想他这两日恐怕累了,精力不济,该歇几日才能恢复, 便慢慢放下心来。
而另一边的萧淑妃却坐立不安。
李景烨的那一番话实在让她心惊不已。
他虽未明言等生育后也不让她再管事,可她心里明白得很, 徐贤妃既夺了权柄, 又怎么还会轻易还回来?
分明陛下才知道她有孕时,还对她那样体贴, 甚至承诺过,待她休养好了, 宫中事务仍都由她来管。
一定是前两日狩猎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终是忍不住,第二日一早便命人去请母亲入宫来, 欲仔细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刻, 她正一手扶腰,一手捧腹,在屋里不住地来回踱步。
兰昭轻声道:“女官说, 娘子养胎当平心静气,戒骄戒躁。娘子千万要当心些。”
连续地快走,萧淑妃已有些气急,闻言停下脚步,望一眼远处天色,点头道:“你再去看看,母亲来了没有。”
话音落下,已有内侍引着宰相夫人阴氏快步走近。
萧淑妃缓了一口气,随即亲自上前,也不待阴夫人冲她行礼,便问:“母亲可来了!快同我说说,到底什么事,让陛下忽然转了态度!”
阴夫人来前已问过萧龄甫与萧冲,此刻也不含糊,转身将众人都遣退,便引着女儿进内室,将狩猎那夜饮鹿血酒,引裴琰、裴济父子等人不满的事道出。
萧淑妃听罢,蹙眉沉吟,片刻后埋怨道:“陛下待咱们萧氏一门已如此关怀,父亲与兄长又何必还要同裴相公针锋相对?”
裴、杜两家都是本朝元老,真正的皇亲国戚,而萧家乃后起之秀,再得皇帝信赖,也比不过他们的根基深厚。
“你呀!”阴夫人见女儿这模样,止不住地摇头叹息,“难怪你父亲总说你太过心软,对陛下又一片痴心,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说着,凑近些,压低声道:“你父亲说了,陛下信赖萧家,便是因他与你兄长二人最懂揣度圣意。陛下看似温和,实则疑心颇重,对裴相公与杜相公早有不满,重用你父亲,就是要压一压他们的气势,若哪一日你父亲也与裴相公站在一条线上,陛下哪里还会理会咱们?”
萧淑妃蹙眉:“那为何陛下如今又忽然改了心意,对贤妃亲近了许多?”
阴夫人道:“陛下疑心重,总不会任由一方坐大。恐怕还是因你有了身孕的缘故,不想令萧氏风头太盛。你父亲让我告诉你,不必为此忧心,好好养胎即可。”
萧淑妃眼眶微红:“可陛下待我忽然冷淡,我——我如何能安得下心?”
阴夫人心下恻然,握了握女儿的手,小声劝慰:“四娘,听母亲一句劝,天底下的男人大多薄情,他们只爱年轻貌美的女人。女人若没有依靠,便像那位钟贵妃一般,再风光,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个玩物。你好好将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皇子自然最好,往后的事总有你父亲筹谋着,若是个皇女,也总是陛下长女,于你有益无害。其他的,便看开些吧。”
萧淑妃咬着唇没说话,泛红的眼眶里泪水更甚。
明知母亲说的一点没错,都是为她这个女儿着想,可她却打心底里羡慕那个被旁人看作妖孽玩物的钟三娘,若能宠冠一时,此生也足了。
她垂首抚着一日日变大的腹部,眉心闪过一丝忧虑与埋怨。
这孩子来得看似很是时候,却又好像一点点将她爱慕的郎君越推越远了。
……
一连数日,李景烨除了白日派人到淑妃处问候一番,偶尔到玉女殿看一眼外,每夜都独自歇在飞霜殿中。
丽质乐得清闲,每日与春月一同在玉女殿中泡汤休养。
春月起初不敢用皇帝御赐的海棠汤,连连拒绝,抵不过丽质一双湿润的杏眼委屈巴巴地望过来,只好趁着夜里无人,偷偷下水体验一番,一来二去倒也渐渐放开了,边泡汤时,还不时与她说着殿中其他宫人白日里听到的闲话。
“听说这两日,除了王昭仪与韦婕妤两个外,其他几位美人、才人都爱往徐贤妃那儿去。”
丽质从水中捻了片花瓣,凑近鼻端轻轻嗅了下,闻言道:“是了,徐贤妃如今掌权,六局二十四司都由她管,只有讨好了她,才能过得好些。”
低位的美人、才人中,大多一两月才有机会侍寝一次,平日里,李景烨恐怕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少嫔妃。
她们想在宫中过得好些,只能求掌权者庇护。
这本无可指摘。
春月看着她,却忽然想起了别的,不由四下看一眼,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问:“近来倒不大能见到裴将军了。”
其实裴济原本也也要隔一月半月才会出现一两回。
只是平日她随丽质出殿时,若偶遇裴济,有时也会停下行礼问候,说一两句话,无人时更是如此。
可今日二人出去,遇见从前朝散了朝会后往太后处去请安的裴济,丽质却只冷淡地瞥了一眼,就连裴济行礼,她也不过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丽质面上的微笑慢慢收敛,望着她摇头:“近来离他远些,无事只做不认得便好。”
春月略有些诧异,却因信任她,一句也没问,只认真点头。
二人在池边靠了一会儿,春月便先出来,将衣物穿好,正要像前几日一般到屋里去点香,却见殿外的宫人进来,道:“陛下来了,今夜要宿在玉女殿。”
丽质下意识垂眸,掩住其中的一丝冷意,随即从汤池中步出。
才将身上水珠拭干,披上纱衣,李景烨已进来了。
丽质上前要拜,便被他扶起揽在怀里,一同往屋里去。
“陛下今日怎来了?”
李景烨笑着打量她,待见她被热气熏蒸得绯红润泽的面庞与松散的衣襟时,眸色顿时加深:“怎么,饶了你多日,倒越发不待见朕了?”
丽质斜睨他一眼,微微扬起下颚,道:“妾哪里敢?只是上回被陛下折腾狠了,这两日才好些,着实后怕。”
“丽娘莫怕,今日朕定温柔些。”李景烨旷了多日,早有些心意难挡,还未到里间,便将她抱在身前,一手取下她发间的玉簪,缠了一缕柔软乌发在指尖,轻咬她下颚。
丽质仰着脸,双手推在他胸口,直到余光见屋门已完全阖上,才放软了身子,由他抱着到榻上。
没了郊外猎场的别样刺激与鹿血酒的效力,李景烨除了开始有些急促外,后面便恢复了往日斯文温柔的模样。
丽质原本有些紧张,见他果然没再那样折腾自己,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二人正纠缠之间,屋门外却传来何元士颤抖的呼声:“陛下——”
李景烨当即蹙眉,满眼不悦,拉着丽质不肯松懈,沉声道:“何事?”
何元士默了默,似在将外头守着的其他人遣远些,这才颤声回:“陛下,舞阳公主——出事了……”
30/97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