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样貌都是上天注定,小椿只想活好眼下。”
“哦?得了霍钰的恩宠便算是活得好?”
闻人椿当真想昭告天下,她与霍钰是清清白白的!
四娘瞧她不语,变着法儿地又说:“他在床帏之中是如何诳你的?要疼你宠你一生一世,还是要赐你珠宝华服,令你一生无忧。莫非——他允诺你同许还琼平起平坐?”
“回四娘,并没有。”
“哦,那便是他工夫了得,将你训住了。也对,霍钰是大好年纪,精力烧得旺,自然同他爹不一样。哪怕你们往后失了恩爱,你至少在床帏中得过抵死欢愉。”
闻人椿虽在戏班子里听过不少荤话,也晓得街头巷尾的各色绯闻,可到底未经人事。她听着四娘的言辞,不由想起霍钰那张脸,想得大半个身子都红了,回过神后恨不得去文在津那头拿串佛珠念三天三夜的“阿弥陀佛”。
四娘以为她是真的喝了霍钰的迷魂汤,捧着她的下巴,眉目遗憾地说道:“小椿啊,你该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啊。”
“你以为入了霍钰的房,能过得比沈蕉好,过得比我好?”
“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生来便是天,生来就是踩在女人身上的。他们永远不可能将女人放在眼里。你看那二娘,精明稳重,好一派巾帼姿态,可若是背后没了许大人,必然一夜间憔悴。而我们这位卑微蝼蚁呢,无依无靠,只能日日装出乖顺温柔、装出缠绵欢喜,若有一日想活出自己,便是死路一条。”
“小椿啊,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想要救下自己,能靠的也只有女子。”
那一日午后,四娘断断续续同闻人椿讲了许多。
闻人椿耐心好,便跪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进每一个字。兴许是因为她面相虔诚,四娘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便将她放了。
过去她从霍钰房里听了些四娘的坏话,如今觉得四娘也是苦命。未及笄便被霍老爷看中,爱得情真意切的竹马竟还与她父母为她的卖身钱争得面红耳赤。
绮丽的梦碎得未免太突然、太惨烈,她不甘心。
闻人椿想,四娘少女时的模样应该与如今天差地别吧。
而若干年后,她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
当夜,霍钰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听小厮说,临安□□师极看重他,要霍老爷与二娘提前为他打点来年殿试。
霍钰嘴上不自夸,行走间却是比往日更意气风发。
闻人椿早早候在房门口,因夜深了,她没有备大鱼大肉,只煮了一碗观音面。
霍钰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你可是把我当作文在津了!”
“二少爷过会便要沐浴睡下,吃得太饱太油容易积食,反而不妙。”
“管得越来越多了。”
这不是天下女使皆该做的本分吗?
何况上一回他吃坏肠胃,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最后竟恶毒地将熟睡的她从榻上打醒,还从头到脚将她训斥了一番。
闻人椿可不愿再来一次。
她索性借打水的名义,溜了出去。
外头婆子看她不情愿的模样,拉着她的手教导起来:“小椿,二少爷虽与你恩爱正浓,可到底他是少爷你是奴,可不能持宠而娇。我们二少爷,是真正的天人之姿,能得二少爷眷顾是福分,你莫要丢了!”
又是这句。
闻人椿心中不禁翻过好几个白眼,好在面上还是和颜悦色,没惹怒好心的婆子。
屋内,熏香刚燃出气味,五分檀香里夹了一分薄荷脑,还混着一分隐隐约约素面香。
可霍钰舟车劳顿,提神醒脑的功效对他全然无用,倒是方才那碗观音面,余味绕肠,教他闭着眼还忍不住抿嘴。他连衣衫都未解开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什么天人之姿,都被抛去脑后。
过去几月,他既要应付州里的科考,又要兼顾霍家的生意,心生烦躁时,恨不得将自己劈成八百瓣。好在二娘宝贝这个独生儿子,得知他忙,立马揽过所有生意,将他完完整整地送到了平平仄仄中。
“我儿势必高中!”二娘对他素来信心满满。
眯了一小会儿,霍钰才揉眉睁眼。
“作甚么!”他被吓一跳。
闻人椿进了屋不声不响,就候在他床头,而且细瞧之下,居然有愠色。
“不过是要你倒杯水!怎么还给我瞧起脸色了!”
“二少爷!”事关清白,她也不憋着了,“你既要我去寻人婚配,又任凭流言蜚语满天飞。您不自觉矛盾吗?”
“如此流言,才能压住各房。何况真心与你婚配之人应当知晓你的为人,只听流言,日后也不能同你过到一起。”霍钰讲得很有道理,闻人椿却听不进去,“二少爷,真心相待、彼此信任,那是您同还琼姑娘。我等奴仆,不过是寻个人过日子,生出情意都是后话,人现在都将我当作你房中的……谁还愿意同我相处。”
他活在少爷姑娘的戏本里,真是全然不知疾苦百姓的思量。
“我的清白都被毁了。”她想到几日前的一桩糗事。
闻人椿听话,将霍府男丁搜罗一遍,终于瞧上一位新入府的小厮。人长得清秀,干活也卖力,家住城外,父母兄弟都是靠务农过活的老实人。只是闻人椿比那小厮大两岁,不过女子岁数大也是有好彩头的。
这么想着,她便定下心,抽出时间做了莲心粥、绿豆酥,趁滋味最佳时给人送去,谁知小厮吃得精光后竟醉醺醺说道:“谢二少奶奶。”
闻人椿当即吓得不轻,狠狠训他一顿,要他从此不许胡说。
“如此呆憨之人,本也与你不配。”霍钰权当此事是个笑话,又说,“你还是请还琼帮你挑。她识人清楚,眼光也好一些。”
“还琼姑娘的眼光最好不过,一眼便相中了我们霍府二少爷。”她名为吹捧实为揶揄,可这屋里的气氛却一下子变得暧昧纯真,好似有人偷偷摸摸换了熏香。
噢,原来是清风懵懂,裹着栀子香闯了进来。
“这窗开得太大了。”霍钰坐在床沿,淡淡地说了一句。
闻人椿一听,立马甩着发梢跑去关窗。
为了彻底消弭方才的悸动,闻人椿将四娘、五娘的事拿来提了一提。
霍钰直叹猖狂,但手无证据,又百事缠身,只能让闻人椿继续与她们搪塞周旋。
“她们应是要施以怀柔术,你左耳进右耳出即可。”
闻人椿面露苦涩,却也只能迎难而上。
“也是,你一个小小女使,难以应付她们两房。若她们反悔,要打要骂,也是张张嘴的事儿。”
“二少爷就别吓我了。”
“你还记得我踢你那两脚?”
当然。
“不记得了。”
“哼。”霍钰懒得同她计较,“比起女人的手段,那两脚算是小巫见大巫。”
闻人椿本是不怕的,倒是被霍钰吓怕了。一张小脸崩得越来越紧。
霍钰只能自己收拾摊子,勉为其难道:“也罢,谁教你摊上我这样好的少爷。下回我去临安,你便跟着同行,免得真被她们拆了骨。”
一整晚,霍钰总算说出一句良心话。
闻人椿感激不尽,难得笑得不加掩饰,连眼珠子都瞧不见了。
“赶紧走。”霍钰冲她挥挥手,“笑得这么难看,怕是要做噩梦了!”
第16章 野种
谣言是不管不顾便会传破天的玩意。
霍钰虽令小厮压下,可还是治标不治本。他信许还琼,只是更信三人成虎,便拟了书信一封传到许府。
许还琼一目十行,不过片刻便将书信阅完。
慢悠悠地将信纸叠回原先模样,她顺口吩咐道:“钰哥哥此番要在临安城耽搁许久,记得给他备点笔墨、衣服、糕点。”即使知道霍钰什么都不缺,许还琼还是每次都会赠他一整套行头。霍府二娘也常常籍此夸她:“我们钰儿的准新娘子哦,真是越来越像样。”
然而想了想,许还琼又凝眉说道:“糕点就不必了。有小椿跟着,他想吃什么,做热乎的便是了。”
“小椿姑娘?”菊儿有样学样也蹙起眉。她欲言又止,最后仍是小声多嘴了一句:“二少爷是去备考的,她文墨不通,跟在二少爷身旁能做什么?霍府传出的风声已经够离谱的了,莫非他们……”
许还琼当即瞥了她一眼,拦住了后头的话。
“姑娘,我是替您委屈。”
“钰哥哥信中写得明白。要相信他们。”
可惜世上信任霍钰和闻人椿的人着实不多,许还琼是双手难敌四掌。
“你竟然早就知道!”二娘许梓君为了此事特地将许还琼召来身边。几十年来,她旁的本事或许一般,可把握后院杂事颇有经验心得。
“琼儿。”她握着许还琼的手殷殷教导起来,“你听姑姑的。就那般从穷苦里爬出来的货色,连活命都难,哪还记得自尊淳善。平日里像只狗养在院中,对她严加规矩,或许还能知道老老实实忠诚一生。一旦放得近了、待得亲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到你头上了。”
“小椿她不是这样的人。”每当此时,许还琼都记得她以身试药的故事。
“她现在的确还没这样。可人都是会变的。你看钰儿的三娘、四娘,哪一个进门的时候不是我见犹怜、做足礼数、好似是来为我分忧的。最后露出什么真面目,你多多少少也是瞧见的。”二娘是真的喜欢这个表侄女,也是真的将她看作亲媳妇,看她还不开窍,直言道:“钰儿他是男人,男人最是心软,受不得别人细水长流地陪在身旁。若钰儿一时发昏,那个闻人椿能想着你、能拒了钰儿?”
“琼儿,你可别将良机送到别人手上啊。”
“就是啊姑娘。小椿姑娘来自戏班子,那里三教九流,您还是得防一防的。”菊儿也跟着说了一句。
许还琼被她们两绕了进去,拗不过,只好说:“知道了,下回我会同钰哥哥讲。”
“就知道你脸薄。不用等下回,我来同钰儿讲。”
霍钰不知是来受训的,背着手进门的时候神采奕奕。
方才闻人椿去后门给巴爷送吃食,竟发现小白狗回来了。他以为这般好事告与还琼听,还琼一定会开心。
“科考在即,整日心系一个畜生,你成何体统。”
霍钰被堵得莫名其妙。他总不能十二个时辰通通拿来温书吧。
许还琼瞧他脸色一下子变了,忙说:“是我一直担忧小白狗,钰哥哥才这么上心的。”
二娘恨铁不成钢,幽幽地瞪了一眼她。
“娘找我来,所为何事?”失了好心情,霍钰再开口已是硬邦邦的。
“你爹上回丢给你的女使,听说很得你器重。”
“府上小厮女使,不都是一个模子嘛。”
“既如此,你将她送到我屋中吧。”
“娘的屋中还缺女使?”
“前些日子宫中贵人送了我一只鹩哥,我屋中的人都不知怎么照料,今儿听下头人提醒,想起你屋中那女使是训畜生的出身。请她过来,也算适得其所。”
“她如今已有其他差事。”
“大字不识的戏班丫头,找个婆子还会比她做得差?”
霍钰听得直皱眉,又看了看许还琼的脸色,她两只眼睛里全写着“别同姑姑争”。
凭什么不能争。
只听霍钰说道:“小椿如今已拜在文在津的门下。上回还琼受伤,是小椿拿出家乡良方才免她落疤。我看她天赋不错,我屋中又缺一个通医药的,便让她跟着文在津学。毕竟日后外事内务繁忙,偶有头疼脑热,总去请大夫也未必来得及时。”他说得滴水不漏。
二娘还是头一回被霍钰拒得如此直接,一方面感叹其长大成人、有了自身筹划,一方面又觉得此事的源头过于上不得台面。
“既如此,便让她每日来我屋中,教导女使如何驯养鹩哥吧。”
“一只鹩哥罢了,教个一两日足够。”
“哦,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她拨动手上的白玉珠串,看似说得无意。做了霍钰近二十年的娘亲,儿子心里想什么,她太清楚不过。何况她已经退让一步,他要是再不肯放手,她倒真要重新思量一番了。
一番母慈子孝过后,霍钰便要请许还琼去后院看小白狗。
瞧着两人天真烂漫的背影,二娘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险恶世间,若没她和表哥帮衬教导,他们要如何撑起家宅。
“走!”想到后院最近的异动,她撑起身子,也跟了上去。
彼时,闻人椿正打了一盆清水,在院子里给小白狗洗澡。
“跑去什么地方玩乐了!胖了那么多,是不是尽去别人家里讨东西吃了!还弄得一身泥巴,都变成小黑狗了!亏得我不嫌脏,换作旁人,早就不要你了。”闻人椿拿了皂角,在小白狗的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手上用力不停,嘴上也没闲着,换着法儿地数落小白狗。
小白狗估计是在外吃了不少苦,也不乱吠,依偎着闻人椿的袖管儿,好似一个哭唧唧的小美人。
而闻人椿就是那看不得美人撒娇的君王,忍不住摸着它脑袋安慰道:“好了好了,苦尽甘来啦。”
小白狗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忽然跳进了闻人椿的怀里。它带来满身脏水,惹得闻人椿生气不已,然而更多的还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原来她是这样喜欢这只小白狗的呀。
“小椿。”许还琼同她打了声招呼。
“还琼姑娘好。”可她抱着小白狗,一时不知道如何行礼,只好把礼数化作淡淡一笑。
霍钰瞧她一身狼狈,嫌弃道:“要你把它弄干净,你怎么却把自己弄脏了!”他最是爱干净,不仅自己站得远远的,还将许还琼也往身边拉了拉。
“没规矩。”二娘身边的婆子斥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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