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因为太混乱,霍如卿也没能看清那只箭到底有没有致命, 只看他倒下去的模样, 应该伤得不轻。
阿图惹是北疆的核心, 他若出了事,比北疆王死了还要严重。
北疆的军队霎时间就恐慌起来, 没有了之前的从容。
无数嘈杂声音伴随着风声响起。
“王子!”
“快,护卫王子!”
“救驾——”
“殿下!”
“殿下——”
面对这眨眼间就混乱起来的敌人, 夏将军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夏将军大吼了一声:“全军听令,击杀阿图惹!”
大令军长驱而入,霎时间从颓败进到反击的节奏里。
但北疆的军队毕竟征战多年, 阿图惹身边当即有大将高声爆喝道:“大王子无碍,北疆的儿郎听令,稳住阵型, 攻城器械,强攻!”
北疆战士这才镇定了几分,从恐慌中打起精神来,从后方将攻城器械调来, 准备强攻这座城池。
霍如卿站在城墙上举目望去,只看见遥远的尽头,巨大的攻城器械仿佛一只只巨兽被缓缓推来,烟尘滚滚,而那位被她射中的大王子则被人扶起,重重人影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她只能在偶尔露出的缝隙中窥见他的衣角,再想射中他几乎是不可能了。
百步穿杨只有十只箭,霍如卿很遗憾也不是个真正的神箭手。
“可惜了。”
她叹了一声,对009说:“看来我们就义的时刻要到了。”
009翻着白眼道:“你能不能换个词?”
什么叫就义?会说话吗?
“差不多意思嘛,我帮他们重伤了阿图惹,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该回到我自己完美的谢幕了。”
霍如卿张开双臂,红衣飞舞,她看着底下战场,战场上旌旗摇曳,厮杀剧烈,到处是断裂的残肢断骸,满眼都是血流漂橹的景象。
“唉。”
霍如卿难得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苏清辉的方向大喊了一声。
“玉澜!”
对,她喊的玉澜,没喊苏清辉。
这姑娘把长弓负在身后,大声道:“玉澜,接住我,我要跳了!”
留在城墙上肯定不行,底下的北疆人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呢,等下靠近了也给她一箭她可受不住,走下去也麻烦,她一个人暴露了很是危险的,不如直接跳下去算了,反正也不算特别高,她相信玉澜会接住她的,毕竟这小哥哥武功这么高,而且他们就在城下,离她不远。
说做就做,霍如卿一脸兴奋,用一种玩跳楼机的心态看着城墙底下,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姿态还特别唯美。
她如一道枫叶般飘落,红的衣、墨的发飞舞在身后,有种说不出的恣意之美。
——就是苦了玉澜。
他本来护在苏清辉身边,霍如卿射-出那一箭之后他也惊了一下,可他没想到她下一刻竟然喊了他的名字,喊完之后这姑奶奶就跳了。
玉澜活了二十多年,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莽的女主人。
可这时候他也顾不上他抱了女主人宰相大人会不会把他吊起来打这种事了,他若不接着,从城楼这么高的距离跳下来,这姑奶奶不死也残。
玉澜都来不及等苏清辉开口下令,他从人群厮杀中飞快掠身而起,脚尖点在城墙上借力,十分惊险地将那一团烈焰般的红接住,险险抱住了坠落的女主人。
之后就是仿佛电影里男主英雄救美般唯美画面,两个人还转了两个圈才缓缓落地。
落地之后霍如卿兴奋道:“好好玩啊,你轻功真厉害,下次再玩两次。”
玉澜一张俊俏的脸都吓白了。
他赶忙道:“夫人,您别吓属下了。”
他平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可这段时间和霍如卿说的话比他平时几个月的话还多。
连009都看不过去,他劝道:“行了,别说了,人家脸都白了你没看见啊。”
“我开玩笑而已。”
霍如卿满不在乎道:“说说嘛,也没有下一次再让我跳楼的机会了,我说他们怎么这么胆小?想当年,我玩跳楼机出了故障也没吓成这样子。”
“谁能跟你比?你天不怕地不怕的。”
009实在不想跟她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立刻道:“你还是看下你家大辉子吧,这脸白得跟刷了面粉似的,你再来两次他都要吓死了。”
苏清辉脸色是真的白,霍如卿跳下来那一刻他心跳都停止了,只觉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一抹坠落的红,等霍如卿落地之后,他才感觉四肢百骸的血液回流,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他才重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声音抖得几乎破碎。
“我掐死你这个混蛋算了!”
大辉子还好没心脏病,不然一天能吓死十回。
把霍如卿抱到怀里之后,他整个人不住发抖,心跳声剧烈到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霍如卿还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下一秒他的心就要跳出胸腔。
看样子确实吓惨了,霍如卿这个没良心的还淡定拍了拍他的背脊,沉稳道:“阿辉,你放心,我没事的,只是跳了个楼而已。”
她言语十分淡然,全然没放在心上。
009忍不住抖了抖眼眉,总觉得这女人身上随时随地萦绕着一种欠揍的气质。
‘只是跳了个楼而已’,听听这是人话吗?
而苏清辉没放开她。
他眼前浮现出前几次她死时候的模样,全都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画面,他从前只说前两次她死的时候他噩梦缠身,缠绵病榻,夜夜不得入眠,可其实不止两次,每一次她死去的时候,他都恐惧万分、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有时甚至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方才她纵身一跃,他立刻想起傅听云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步跃下,而他没能接住她。
傅听云那日穿的白衣,但他清楚记得鲜血从她身下、从她发间漫延而出,将白衣染红的画面。
肝脑涂地都莫过于此。
记忆和现实纠葛,几乎让他眼前混沌起来。
谁能明白他的恐惧和痛苦?谁能知道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苏宰相其实只是一个什么都怕的胆小鬼?
没人明白他。
霍如卿这个小王八蛋更不可能明白。
她不仅不明白,还特别兴奋道:“阿辉,你快放开我呀,看我再来一箭!”
她又看到阿图惹了,这位大王子果然没事,被人扶着坐在黄金椅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胸口一滩血迹,那伤口在右胸,也就是说并没致命。
而她还有九只箭,她感觉她还能再来几箭。
看她这么兴奋,009实在忍不住提醒她:“别关注阿图惹了,你的任务目标又不是他,他死了这场战争就结束了,你还想不想完成任务?”
阿图惹要是没了,谁给余将军带来致命危机?致命危机没了,怎么完成任务?霍如卿这女人就是头脑发热。
听他这么说,霍如卿果真安静了,她语气稳重了一些。
“你说得对,我还要完成任务的,那我可得盯好了,等下看见余将军有危险我就上去给他挡着。”
她努力从苏清辉怀里挣扎出来,想扭头寻找着战场厮杀中的余将军。
但还只看了一眼,都没看到余将军在哪个方位厮杀,就听头顶苏清辉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还看什么?随我入城!”
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便是有暗卫护在身边他也不放心,更何况霍如卿还伤了北疆的大王子,自然是赶快入城,城中起码安全一些。
“不,我不去!”
霍如卿义正言辞道:“你放开我!阿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也是大令的臣民,大家都在厮杀敌人,我怎么能退却?”
“霍如卿!”
苏清辉脸色铁青,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开,眼里却早已怒火滔天,若换个时间,他早把这混蛋东西骂个狗血淋头了。
可如今在战场上,他只想护着她到安全的地方再说,毕竟他自己不会武,他就是有天大的聪慧,一旦发生意外他都无能为力。
“有什么话你入城再说。”
苏清辉护着她就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可霍如卿还等着给余将军挡剑呢,哪能这么轻易就跟他进去,这要是一个没注意余将军死了,那她不完蛋了?
她一边抗拒苏清辉的力量,一边飞快道:“阿辉,你先放开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你相信我,我再给阿图惹射一箭,待会儿就跟你回去好不好?”
苏清辉咬牙怒吼:“你哪次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可她没有一次真的回来过。
他如今哪儿还能不知道霍如卿的真面目,她从来都是骗他!但凡说这种话都是准备一去不回。
霍如卿倒是有点意外,不过回头一想,她好像确实每次和他保证完之后就死了,因为任务完成了,这样想起来,她心里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愧疚。
但这愧疚只维持了一会儿。
她还是想回家,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对苏清辉的愧疚并不能阻挡她回去的步伐。
霍如卿硬下心肠,冷静道:“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这场大战要是输了,大令就危险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也与你无关,就是大令没了我也能护住你。”苏清辉极力拉着她:“大令的存亡轮不到你一个弱女子来拼命。”
他油盐不进,霍如卿就很难受,刚想再说些什么,苏清辉却已经不想再和她理论了,他担心意外发生,干脆把她一把抱起,直接朝城内走去。
“诶诶诶?”
霍如卿满脸诧异,没想到大辉子说不过就直接动手,她扒拉着他的肩,使劲挣扎也没能挣脱下来,刚想再辩解两句,却看见了从城门口冲出来的君无暇。
君无暇见她被抱着,脸色微变,也顾不上其他,直冲过来便急声道:“瑟瑟!瑟瑟你可有事?”
他方才在城内安抚后方,城外发生的事情他大体上都知道,但他没有亲眼见到,只听说霍如卿一箭射中了阿图惹,然后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如今又看苏清辉抱着她,还以为她受了什么伤。
“让开!”
苏清辉避开了他想看霍如卿的动作,声音分外冷漠。
君无暇压抑着眉宇间阴霾,扫视了一眼四周厮杀的战场,有不少北疆战士看向霍如卿的目光都十分凶恶,他便知道此刻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便没说什么,先让了一步。
唯独霍如卿自己有点绝望地哭诉:“哥,放我下去,我不要进城——”
她哭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
她要完成任务!
她要拯救余将军啊!
万一余将军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可苏清辉此刻哪能还让她离开?她担心余将军挂在这里,苏清辉也担心她自己送死,只恨不得现在就快马加鞭带着她回明京的宰相府藏起来才好。
霍如卿硬生生被他抗进了城门中。
远离了战场之后苏清辉才把她放下来,他脸色难看,把她堵在自己怀内,脸上明晃晃写着‘秋后算账’四个字。
“你还想骗我多少次?”
大辉子咬着牙捏着拳头,眼里愤怒夹杂着痛苦。
“我对你的纵容,就换来了你每次都骗我?霍如卿,你到底有没有心?难道非要我把心刨出来给你看,你才能看到我对你的感情?才能知道我被你骗得有多痛苦吗?”
霍如卿此刻也看不到余将军他们到底如何了,她被苏清辉困在怀里,整个视线只有他一个人,面对他这么明晃晃的问,她便有些讪讪道:“这个、我、我有苦衷的。”
“有什么苦衷不能说出来?我难道不能为你解决吗?”
苏清辉闭了闭眼,勉强把语气稳了下来,这才道:“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你想做什么我都能帮你,为什么非要一次次骗我?便是有神佛为难,我亦能为你弑神弑佛,可你非要选择最让我痛苦的一种,我们相识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之间,你想做什么我没有答应?连这点信任也不能给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呀。”
霍如卿为难道:“可有些事情我真的不能说,阿辉你别逼我了。”
苏清辉便深吸了口气,压着眼底的暗色道:“好,我不问,不过从此你别想再离开我的视线。”
霍如卿撇了撇嘴,没作声。
不离开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实在不行她走之前跟他爽一次好了。
霍渣渣很简单粗暴地做出了弥补方案,虽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实现。
苏清辉见她不说话了,知道从她嘴里撬不出什么来,便紧紧揽着她,把她的双手都握在掌心,不给她任何作死的机会。
城外战场上不断有消息传来,好在一直没有余将军战败身陨这种噩梦般的消息,霍如卿也就稍稍还能安定一些。
此刻的余将军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危险,作为主将之一,他身边也有亲卫队护卫,要是连将领都这么容易死,那大令就真完了。
余景行目光偶尔会投向城内,霍如卿被带走的方向,但此刻在战场上,他肩负职责,实在没有心思考虑那么多。
阿图惹虽然重伤,但没有昏迷,他确实是个人物,余景行不得不佩服他,只可惜终究是敌人,大令和北疆,注定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阿图惹此时已经逐渐缓过神来,他被护卫在北疆军队后方的黄金椅上,神色有些难看,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若不是那一箭射来的时候他稍稍偏了一点,此刻他已经死了。
他纵横一世,经历过无数战争,虽然那些小族和大令不能比,但实则论英勇和战意大令反而有些比不上,这是他第一次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还差点命丧此处,这对于一个想要大展宏图,一统天下的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比起霍如卿那一箭,他北疆的神箭手仿佛都是些废物。
阿图惹神色阴沉,周围围了几圈亲卫队,将他护得严严实实,内围有人紧急帮他处理伤口,他从人影间隙中看见那红衣少女,也看见那少女被人抱起,带入城池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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