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之顿时失笑,想不到宋璟竟还有这般小年轻的活泼心态。
二人正说着话,顾燮小可爱坐不住了。
小家伙正是闹腾的年纪,头一回出门见了什么都稀奇,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外瞧,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远远见了正在田间耕耘的老黄牛,小家伙兴奋得脸都红了,大声嚷道:“牛!黄牛!黄牛耕地!”
娘亲教过,黄牛可以帮农户犁地,自己记得可牢了。小家伙骄傲地挺起胸膛,期待地看着徐清漪,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徐清漪顿时失笑,忍不住抱过小家伙温柔地夸他,“燮儿真棒,没错,那个就是牛。我们以前在京城里也坐过牛车,燮儿还记得吗?”
小家伙鼓起包子脸,认真地看着徐清漪,脆生生道:“记得,它们不一样。黄牛耕地,水牛拉车。”
小家伙觉得自己可棒了,还能分得清黄牛和水牛,别的小孩子肯定没有他聪明!
这么想着,小家伙脸上的得意神情怎么都掩饰不住,在见到亲爹后,小家伙更是觉得不能让亲爹错过自己的机智时刻,便在徐清漪闹腾起来,一个劲儿地冲着顾淮之喊爹。
顾淮之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当爹,哪里能受得住儿子的呼唤,赶紧调转马头回到马车旁边,一把将对着自己伸出小胖手的顾燮小可爱给抱了过来,嘴里还笑道:“哟,这是想爹爹啦?”
“想爹爹。”顾燮很是机灵,先哄了顾淮之一波,然后开始显摆,指着地里的牛奶声奶气道,“黄牛,耕地。家里拉车车,水牛。”
小家伙还不到两岁,说不了太长的句子,这话说的含糊。但顾淮之可是亲爹,迅速明白了小家伙的意思,立马捧场道:“燮儿真聪明,都能分清黄牛和水牛啦!”
小家伙顿时挺了挺小肚子,神气十足地四下看了看,然后伸出一只小胖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比,骄傲道:“也没有很聪明,聪明一点点。”
顾淮之顿时喷笑,徐清漪也摇头失笑,一边笑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小屁屁,无奈道:“也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跟个小孔雀似的,到处显摆。”
小家伙立即接口道:“孔雀好看,燮儿也好看!”
顾淮之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自己和徐清漪都是低调的人,竟然生出一个自恋狂,倒也挺有趣。
尤其是小家伙现在圆头圆脑两头身,做什么都自带萌系效果,再加上亲爹滤镜,顾淮之怎么看小家伙怎么满意,一脸认同地附和小家伙,“没错,燮儿最好看。”
小家伙顿时自信心爆棚,一脸理所当然,“太婆也这么说!”
有了顾燮这个小可爱,这一路上多了不少欢声笑语。小家伙天生是个乐天派,每天都乐呵呵的,见着人都笑得一脸喜庆,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这一路下来,顾淮之深刻觉得萌才是硬道理,他这种俊秀美男子在萌娃面前魅力都下降了!尤其是徐清漪,有了儿子就忽略了丈夫,这种行为必须好好谴责一番!
一行人说说笑笑,赶路都不觉着辛苦。青州离京城并不算远,只不过顾淮之考虑到妻儿跟着赶路,特地提前出发放缓了行程,到青州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路上最高兴的就是顾燮小盆友啦,见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不说,爹娘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陪着他,每晚跟着爹娘一起睡,醒来爹娘还在身边,不像以前那样,醒来后就不见亲爹人影,小家伙乐得直咧嘴,哪怕路上有不适应的地方,心情大好的小家伙也没吭声,稍微忍了忍就过去了。忍耐是有效果的,小家伙这一路上收到了来自亲爹做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新奇东西,有用草编出来的蚂蚱,有蝴蝶标本,还跟着亲爹跑去找兔子洞逮兔子,每天都是有趣的一天,小家伙简直乐不思蜀,虽然还是会想念在京城的太公太婆等长辈,但小孩子忘性大,注意力也容易转移,顾淮之和徐清漪稍微一哄,小家伙又高高兴兴地跑去关注别的事情了。
到了青州,小家伙还有点惊讶,挠头问道:“就到了吗?不是说要走好远好远?”
顾淮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也不因为小家伙年纪小就糊弄他,而是俯身看着小家伙的眼睛认真解释,“我们都已经走了一个月啦。不过去康郡还要走一段路,估计还有好几天才能到。到了康郡,阿爹要忙着处理公务,就不能像这一个月一样天天陪着你玩了。”
小家伙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却也没闹腾,而是懂事地点头道:“知道了,阿爹忙,很辛苦,宝宝心疼阿爹。”
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顾淮之恨不得立即俯身亲儿子一口,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响亮地往儿子肉嘟嘟的脸上撮了一口。
而后,顾淮之一抬头,就对上了不远处的一双惊讶的眼睛。
顾淮之下意识地挺直身子,对着这人露出了客套的微笑。见那人身穿绯色官袍,顾淮之对他的身份也有所猜测,忍不住懊恼,这位怎么还跑来接自己了?堂堂刺史亲迎一个郡守,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早知道他要来,自己就收着点不跟小家伙秀父子情了。
来人正是青州刺史张子昂,约摸四十左右的年纪,留着一把飘逸的美髯,看上去就是个风度翩翩的老帅哥,成熟男人的魅力扑面而来。
张子昂原本就为青州的情势愁秃头,在拆出康郡后,张子昂的脱发非但没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一点。主要还是康郡太愁人,汇集了附近几个郡条件最差的地区,凑出来的康郡那真是谁见了都得叹气。本来以为朝廷会派个能臣过来治理康郡,万万没想到朝廷竟然送了个祖宗过来!
是的,别看张子昂现在笑眯眯的,心里对顾淮之的定位就是身份贵重惹不得的祖宗,纯粹是拖家带口跑过来玩了。开玩笑,顾家嫡长孙,顶级贵公子,跑来乱糟糟的青州,难不成还是因为对青州爱的深沉?也不知道康郡落在这人手里要被治理成什么样。想到这里,张子昂不由微微叹了口气,默默决定,要是这位顾大人做的太过分了,自己可得好好提点提点他。最起码要安抚住百姓,不能让他们乱起来,不然那真是作死。
张子昂甚至希望顾淮之就像以前那些当官的士族一样,把公务交给心腹自己到处游山玩水,好歹这样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顾淮之还不知道张子昂心里已经将他划分为纨绔子弟那一类去了,见张子昂向他走过来,顾淮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迎了上去同他打招呼,“见过张使君,下官顾淮之,康郡新上任的郡守。有幸在此巧遇使君,奈何下官一路舟车劳顿,有失礼仪,还望使君莫怪。”
张子昂不动声色地看了顾淮之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这位就是一时心血来潮跑来青州玩的祖宗,自己对他不能报太大希望。谁家赶路还能这么精神奕奕的,就连刚刚待在他怀里的胖娃娃都养得膘肥体壮,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也不知道路上花了多少心思。
张子昂是个万事不得罪人的老好人,心里给顾淮之下了个定义后,感受到顾淮之释放出的友善气息,张子昂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位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主,以后撂挑子就撂挑子吧,大不了自己多费心管一管康郡。
顾淮之直爽一点,笑着问张子昂,“使君这是要往哪儿去?”
张子昂抿了抿唇,瞅了一眼顾淮之身后乌泱泱的一大帮面无表情的部曲,沉声道:“我听闻你要任康郡郡守之事,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你快到了,想备一桌简单的饭菜为你接风洗尘,顺便谈一下康郡的现状。”
顾淮之对张子昂的印象顿时蹭蹭往上涨,这位大人工作非常负责啊,性格也好,还惦记着提点下属,碰上这么个领导,真是运气好。
顾淮之心里高兴,眼中也露出几分对张子昂的亲近,语气都比方才热切了不少,“有劳大人费心了,本该是由我做东请大人好好喝一顿,倒是让大人破费了。不过我初上任,确实想多了解一下康郡的具体情况,就厚着脸皮叨扰大人一回了。”
咦?听这口气,这位天之骄子是真关心百姓,不是来玩的?张子昂的眼睛亮了亮,赶紧点头道:“不必客气,你想了解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张子昂看着顾淮之带着的这一帮人又犯了难,“就是席面有些简单,恐怕不合你的心意。”
顾淮之一看张子昂这个表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笑道:“他们自有去处,带着这么多人去大人那儿蹭饭,我这脸上啊,臊得慌。”
张子昂心下一松,原本以为顾淮之也就带个一两百个护卫,谁知道这位排场这么大,一来就带了上千护卫,还都是精锐,张子昂都忍不住怀疑这位到底是来上任的还是跑来打架的。不过想了想康郡现如今的情形,张子昂又觉得,这位新任郡守这一步还真走对了,拳头不够硬还真心镇不住那帮家伙。
顾淮之则觉得张子昂似乎有点老好人做派,面团似的没脾气,忍不住吐槽,这位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坐稳刺史之位的啊,这性格就不适合混官场。
之前离京时,阿公好像给过自己一份资料来着?都是青州各大官员的履历和关系网,只可惜这段时间自己赶路时和小家伙玩飘了,都没再关注这事儿了。顾淮之决定回去后立马就得好好翻翻那份资料,了解一下张子昂的升迁履历。又不由吐槽,怪不得这位一直待在青州当刺史,这可是个棘手的活,想来就是因为这个老好人性格不习惯拒绝别人吧。
顾淮之这一餐饭吃得颇为痛快,张子昂是个没多少心眼的人,又一心把百姓放在第一位,任谁都能和他相处得很好。但问题也同样明显,这样的上峰亲和力够了,却缺乏威慑力,青州各郡的郡守怕是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也不知道这位刺史压不压得住底下的人。
张子昂是真心想把青州治理好,在顾淮之不动声色地套话中,张子昂已经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个一干二净,“康郡现在较为难管,几方族老谁都不服谁,又有山民捣乱,情形乱的很,就是一盘散沙,你到了康郡,可得多加小心。”
顾淮之顺手给他倒了杯酒,故作为难道:“我竟不知康郡情势如此艰难,唉,我也不过二十出头,家里一心希望我多做出些政绩……”
话未说完,张子昂懂了,点头道:“你放心,我在青州也待了十多二十年了,康郡那边再闹腾,也得听我的,你不必为此忧心。”
哦豁,白给自己送功劳啊?顾淮之觉得张子昂就是官场的一股泥石流,品行想法和官场格格不入,对他怎么混上刺史一事更加好奇。
不过顾淮之掩饰功夫一流,同张子昂你来我往喝了不少酒,将对方的底细摸了个一干二净,心情很是微妙。
回到客栈后,顾淮之翻出了张子昂的履历认真观看,越看,顾淮之嘴角抽搐的幅度越大。这位张子昂果然如顾淮之吐槽的一样,是官场的一股泥石流。这货一路当上刺史,经历也很离奇,纯粹靠混。主要体现在这货直觉特别敏锐,天生就知道该跟着谁混,在哪儿能混上功劳。前朝在时跟着前朝混,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又因为心肠软,人和气,在百姓中名声极佳。后来青州闹叛乱,愤怒的叛军将青州州府的官都找出来宰了,轮到张子昂时却放了他,还让他升职官整个青州。要知道,张子昂当年连个郡守都不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得成为了青州刺史。
后来梁肃败给元熙帝,青州接连遭逢大乱,并不是什么香饽饽,也没人眼红他。张子昂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做着他的青州刺史,成天为青州公务愁得掉发。
这人大概也是属于老天赏饭吃,亲和力爆表,和徐道宏是一个路数,但徐道宏心狠手狠,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张子昂跟徐道宏比起来,那就是真正的傻白甜,还不够徐道宏一指头的。
傻白甜有傻白甜的好处,顾淮之不会受到来自上峰的压力。不仅如此,顾淮之还能利用张子昂的好人缘,顺利开展自己的工作。
这么一想,康郡情势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嘛。顾淮之微微一笑,觉得自己的选择真是棒呆了。
然而第二天,顾淮之心里就冒出了一丢丢不好的预感。
青州府城去康郡,按照顾淮之赶路的速度,还有两天的车程。然而出了青州府头一天傍晚,看着越来越近的连绵不绝的山脉,以及愈发稀少的人烟,顾淮之突然觉得,自己的考验,貌似才真正开始。
果不其然,接下来光是这条路就让顾淮之一行人吃了不少苦头。山路十八弯,崎岖又陡峭,一路颠簸,骨头都散了几分。
好不容易到了康郡府衙,顾淮之顿时松了口气,万万没想到最艰难的一段路竟然是在目的地。
顾淮之一行人尤为引人注目,进城的时候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哪家贵公子出门也没带过这么多护卫,黑压压一大片,一个个站的笔直,眼中还带着煞气,看上去就跟军队似的。要不是看到有不少家丁婢女,康郡百姓都要以为是哪家军队又打过来了。
这么招摇的一行人,行踪根本瞒不住。顾淮之一行人刚在府衙门口停下,人群便炸开了锅,大伙儿忍不住小声议论:“贵人在府衙门口停下了,这是要找衙门的人办事?”
“我看不像,这么多人一起赶路,又带了家眷,不像是来求人办事的啊。你们瞧瞧那帮护卫,一个个高大威猛,衣裳也是好料子,显然是极其清贵的人家。以人家的权势,用得着跑来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的也是,那你们说贵人来干嘛了?”
青州民风彪悍,康郡由甚,这些年世道不安稳,老实人根本活不下去,女人比男人还泼辣,男人比野兽还凶猛。这样的人在乱世才能活下去。
是以大多数百姓见了顾淮之一行人,非但不害怕,还在府衙门口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顾淮之的身份。
在马车中哄顾燮小盆友的顾淮之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忍不住扬了扬眉,而后笑着下了车,想看看自己日后工作生活的地方环境到底如何。
顾淮之那张脸可是一绝,一下马车就引起一堆惊呼声。顾淮之见怪不怪,径直走向府衙门口,问正在同衙役交涉的护卫,“如何,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衙役心中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咋舌,这是哪里来的贵人,排场这般大,上千人护卫,武器精良,惹不起啊!
衙役心下一哆嗦,迅速检查了一番顾淮之的文书,确定无误后,立即弯腰笑道:“小的李明,见过府君大人!大人请进,小的这就带您去后院看看。早知道大人要来,小的们已经将后院都清理了一番,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尽管吩咐小的。”
顾淮之点头,神情自若地踏进了府衙。
围观的群众议论声更大,不可思议道:“他竟然是新来的府君?”
“这小郎君看着脸嫩,生的怪好的,怎么就想不开来了我们这个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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