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水涨船高,苏苗苗愿意优待工人,给他们同其他厂子更好的待遇,但她不愿意这些人借着自己水涨船高上了岸后,还往水里吐口水,或者是捞够水后,再拿着自己孕育的“水”去灌溉别的良田。
看起来好像是在闭着眼睛养神,实际上却在头脑风暴的苏苗苗觉得这个问题还真是很棘手。
但想要破解起来,倒也不算难。
因为这件事的关键就是,苏苗苗必须要培养一批绝对忠心,又具有能力的管理人员出来,以保证自己的利益与权柄不会受损。
但……
想要培养人才是很漫长的。
苏苗苗以为,当务之急还是需要先解决厂里目前所产生的内部问题。
想了一会儿后,她将刘畅喊了过来,说道:“赵副厂长是不是昨天回来的?他现在要是在厂子,就喊他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十分钟后。
“厂长,您找我?”赵国光推门进了办公室。
“嗯……”苏苗苗有些发愣。
因为在看到刚从坝上回来的赵国光走进办公室时,苏苗苗的目光一瞬间就被他那一头,因步子走得有些大,而跟着一起飘逸起的头发所吸引住了。
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置身在大草原,而眼前所看的,是秋日光秃秃的草原上,只有零星枯叶随着秋风摇曳的场景。
苏苗苗:此时此刻,突然想吟诗一首?
——草原啊,你全是草!
“厂长?”赵国光见苏苗苗有些愣神,就又试探地喊了一声,“刘秘书说您找我有事要谈……”
“啊……对,我找你有点事情要说。”苏苗苗眨了眨眼睛,稍稍回了神。
…………
等刘畅给赵国光倒好水,将门关好,离开办公室后,苏苗苗先是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奶茶,又瞅了瞅赵国光杯里的苦茶后,这才面不改色地准备同他进入今天的谈话主题。
“销售部蔡平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苏苗苗单刀直入地问道。
“昨天回厂,今天上午就听生产部的□□说了。”赵国光说起这事,还带着几分愤愤不平,“我没想到那个蔡平会对在您开会的时候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性质恶劣,态度恶劣!我觉得应该严肃处理这个蔡平!”
“这些事等他和赵小男从倭国回来再说,今天我叫你,又提起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和你商量怎么处分蔡平,而是要说一说,关于咱们厂工人的一些表现。”
苏苗苗捧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次回来以后,在很多新工人的身上都看到了蔡平的影子,而这其中不乏有几个像蔡平一样的管理级别人员,对我这个厂长的身份毫无尊重,甚至会因我的性别而轻视我。”
“工人们可能只是还不知道您对于厂里的意义……”赵国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意义?”
苏苗苗冷笑一声:“他们领着我开的工资,享受着我提供的待遇,还要我去证明我自己的意义吗?”
赵国光听到这话,就知道厂长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他急忙解释道:“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工人们现在只是刚进厂不久,他们不了解您,所以才……”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苏苗苗一把放下手里的水杯,任由杯里的奶茶顺着杯沿溢出,流在了桌子上,印下了一块显眼又难看的印记。
她厉声道:“我不想指责任何人,但在这半年里,你们对于厂子的管理,尤其是思想方面,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有想到,这种以貌取人,仍保有旧社会对女性看法的这种偏见竟然会发生在我一手创建的厂子里,和那朝我看过来时轻视的目光,会出现在领着厂里工资,享受由我提供的良好待遇的工人的眼睛里!”
事实上,苏苗苗生气的从不是蔡平的行为。。
这几天,她每天都会特意空出一段时间去厂里各个车间与厂方进行巡视。
在这期间,有不少人都以为苏苗苗是谁的家属,还有把她往外轰,或是喊她赶紧去上工的工人。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
真正让苏苗苗不能接受的,是在刘畅和其他老工人跟那些新人说自己是厂长的时候,那些人所表示出来的的震惊,与反应过来以后,对这么大一个厂子,厂长竟然是个女的这个事实所流露出来的轻视目光!
人们可能都是贪婪、自傲又健忘的动物。
距离五月份《工人的一生》电影不过才半年多的时间,首都的人们,包括厂里的这些工人似乎就遗忘了这个曾经被无数工人所期许喜欢的女厂长的存在。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就是女性的不屑与轻视,对女强人的嘲讽与否定。
所谓不吐不快。
将这一番话说出来以后,苏苗苗稍稍可以冷静了一些。
她看向对面已经有些傻眼的赵国光,第一次用略带嘲讽与轻视的姿态问他:“赵副厂长,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或者说你告诉我,面对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办?”
十一月份的寒冬,也不知道是不是办公室内的暖气太足,赵国光只觉得自己穿在外套里面秋衣都已经被自己的汗浸湿了。
自认为跟着苏苗苗几年,从建厂至今一直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做的还不错,也自认为还算了解自家厂长脾气秉性的赵国光在此刻,面对苏苗苗锋芒毕露的目光时,竟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厂长的真实性情,而事实上,他的工作也根本没有像自己所以为的,完成得还算不错的。
想起这半年,从没有开过一次工人大会,也没有像厂长还在首都这边时那样,给工人们提供各种福利都不忘将这些东西都摆在明面上,让所有人知道这是因什么什么原因,才给他们的待遇。
赵国光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就像是那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只会沿用厂长所留下的管理方式,却不能真正将这样的形势发挥到极致。
“厂长我……”赵国光想要开口道歉,为自己没能担负起苏苗苗对自己的信任,甚至还让她因为自己而蒙羞道歉。
但苏苗苗打断了他的话。
她问道:“刚刚我那样同你说话,你是不是心里觉得很难受?”
“不,那都是您应该这样的……”
“我想要听你的实话。”
“……是的厂长,刚刚您那样的严声厉色,让我觉得很惭愧,难受又惭愧。”
听到这个回答后,苏苗苗轻声道:“那我想,你现在应该可以感受我走在厂子里的感受了。”
“因为厂子里所有不认识我的工人都是这样看待我,这样在我还没有走远就开始议论我的。”
赵国光猛地抬头,没想到苏苗苗刚刚那样竟然是为了……
回忆着自己面对苏苗苗如此对待时的心情,赵国光是真的明白什么是感同身受了。
想到这,赵国光抹了一把脸,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厂长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栽培与信任:“厂长,我真的……对不起。”
“我不需要任何的道歉。”苏苗苗略显冷漠道,“但我也不能因为这一点而开除所有人。”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厂里的当务之急就是完成连锁火锅产品链,以及为接下来马上就要开始的女排热潮做准备。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开除这些因无知而偏见的人。”
赵国光挺直了身板,等着苏苗苗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厂长就算不开除他们,也一定会采取其他手段的。
“但我需要让他们清楚,谁是这个厂的主人。”在这个时候,苏苗苗终于显露出了自己“万恶的资本家”的一面。
“全厂通报,从这个月开始,所有工人,包括管理层,工资降低百分之十,所有除加班以外的奖金全部免掉,包括各种福利,有异议者,让他们自己去财务部结账走人。”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残酷:“我想,他们都需要清楚,在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想要成为工人的劳动力。”
——
厂子这边正大刀阔斧地进行整改,倭国那边也同样是刀光剑影在赛场上。
赵小男和蔡平两个人跟着电视台的急着一起抵达倭国后,一行人便马不停蹄地赶赴赛场,准备完成这一趟出国之行任务中,最关键的一项:问候采访女排选手。
当然了,他们两个人主要是去负责问候,以及同陪同选手一起的体育局工作人员,和她们的教练通知这一次和他们梧桐制造的冠名合作,并确定决赛时,这些女排选手所穿的比赛服装上已经印有的“梧桐制造”四个字的字样与款式。
至于在倭国这边推广他们的产品,这属于附加的工作。
是要等决赛胜负出来以后,确定华国女排的胜利,才更适合开展的。
几个人抵达倭国的时候,是11月14号,距离决赛只有两天的时间了。
他们到达华国队伍安置点的时候,女排姑娘们都还在不知疲倦地训练着。
一个个英姿飒爽的姑娘们气势逼人,一行人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她们训练结束。
在这群选手们准备接受采访的时候,赵小男和蔡平两个人就在旁边等着她们在结束这段采访后,去换上印有“梧桐制造”的服装,同他们两个人一起进行对话。
大概就是说几句感谢他们厂的赞助的内容。
“主任,咱们等会儿能不能坐着和她们接受采访啊?”蔡平看着那一个个身高比自己还高一头多的女排选手,想起自己在厂子时跟同事说华国女排一定赢不了的话,只觉得莫名有些气虚。
“你想啥美事儿呢?等会儿采访咱俩主出个声音就行,人家那摄像机拍的是选手,和选手衣服上印着咱们厂品牌标志!怎么,你还想让祖国千千万的人民群众在电视机上看到你这张坑坑洼洼,一点都不英俊的脸?”自从这一回蔡平惹了事以后,赵小男就多了一个不遗余力地打击蔡平的爱好。
蔡平:“……”
我青春期起点青春痘,留点青春的印记咋了!
当然了,这话他不敢说。
因为在从首都出发倭国,到抵达的这一路上,蔡平也在赵小男的打击与科普下,完全清楚了苏苗苗这个女厂长的能力,与做出来的业绩。
要说不佩服那是假的。
蔡平这人虽然是有些爱恃才傲物,但这也能从侧面表明,在遇到比自己能力更强的人时,他也会抱以绝对的崇拜与信服。
就像是赵小男,哪怕他一路上都在打击蔡平,蔡平也还是会因他在销售上的能力,而折服于他,因为蔡平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厉害的人,所以他最服气的,就是比自己还厉害的人。
“但是赵哥,虽然你说厂长比你还要厉害,但我也觉得在这次所谓‘女排精神’的策划推广中,厂长有些盲目自信了。”
看着正在接受采访,面对镜头说着各自为训练与比赛所负伤身体的排球姑娘们,蔡平仍坚持自己之前的观点。
“虽然我知道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赵哥你仔细听,她们这身上都是伤,不是这个腰不行,就是那个腿有旧伤……咱们华国在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夺得过冠军奖杯的,那时候还都是身经百战的老运动员,就这几个乳臭未干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可能夺冠啊。”
蔡平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自己非常肯定这个想法,但面对不远处采访的女排姑娘们,他也还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反正啊,我还是觉得厂长会在这上面跌个大跟头!她为了这个还虚无缥缈的冠军头衔都投入多少资金了,要是她们输了,咱们厂的流动资金可就要紧张了!”
赵小男听到这话,忍不住讽刺道:“蔡平同志,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是个热心肠的人,一边又是笃定女排会输,一边又操心起厂长口袋里的钱,你不觉得说那么多话,嘴巴发干吗?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啥叫厂长口袋里的钱啊?”蔡平有些不服气。
“意思就是,咱们厂所有的钱都是厂长的。”赵小男为蔡平的理解能力感到担忧,“咱们厂从建厂,包括地皮、厂房以及所有机械设备,全都是厂长出钱投资的。”
“可咱们厂不是得到过政府表彰的民营企业吗,不应该和国营厂子一样,以工人为主吗?”
听到这话,赵小男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在看到不远处负责采访的工作人员回过头来比“嘘”的时候,他连忙噤声,拉着蔡平又往远处坐了坐。
等确定自己说话不会影响到采访后,赵小男开口问道:“蔡平同志,你不会以为民营企业就等同于国营厂子吧?”
“不是吗?”蔡平有些意外赵小男话里话外的意思,“咱们厂的工资待遇比国营厂还要好,也是得到政府允许,还收到过表彰……我以为,民营和国营的概念应该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差别大了!”赵小男在听到蔡平这滑稽得让人发笑的回答后,认认真真地跟他说起了这两者的区别。
“咱们厂之所以被称为民营厂,是因为规模已经不属于国营厂子,再自称是个体经营或者是被叫做小作坊什么的,就显得有些可笑,也不够庄重。所以,咱们厂在政府相关部门那里,就有了民营企业这一说辞。但实际上,我们的厂子仍然是个体经营,厂子里的一切都归厂长所有。”
看着蔡平仍有些不明白的样子,赵小男挠了挠头,又解释道:“说白了,咱们厂就跟以前的资本家、地主老财一样,咱们是被雇佣的工人,也就是雇农,是拿工资的。当然了,现在没有这个概念了,也不能随便给人扣帽子了,我只是给你打个比方,你可别瞎想啊,咱们厂长和以前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还有那些剥削人的资本家可不一样,你自己也说了,咱们厂的待遇比那些国营厂子还好,那都是厂长体恤咱们才有的,可不是理所当然的东西。”
听完这番解释,蔡平整个人都表现得有些晕乎乎的,完全不在状态了。
“所以,我们厂根本不是以工人为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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