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马上就问出了阿谣心中想问的问题:
“失去知觉一阵子?那这一阵子是多久?还请太医明示。”
“这……老夫也说不好,许是几日,许是几月,又或许是……一直好不了的,也是有的。”
“什么??咱们爷心比天高,哪里受得了这个,太医还是再给想想法子,这样可不行。”
“老夫定然尽力。”
……
阿谣进门的时候,裴承翊也是昏迷状态。
双眼紧阖,没有半点儿转醒的迹象。
没想到她这个被救的人,倒是比这个救人的人先醒过来了。
她的手忍不住落到那刀削斧刻般的脸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一整个下午,她都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边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似乎是在等他醒来。
好久好久。
久到阿谣都以为时间静止了。
直到一双腿被她坐得发麻,她缓缓站起身,想要稍作活动的时候,刚一起身,便觉手上一紧。
低头一看,便见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大且修长的手攥住。
怎么也不肯放。
第67章
阿谣低头看过去地时候, 只看见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叫她有一瞬间愕然。
再缓缓抬眼去看那手主人的时候,却见他双眼仍旧紧闭着, 没有醒来的迹象。只不过那只手仿佛本能地拉住她。她见到他薄唇微动,似乎在极低极低地嗫嚅着。
阿谣忍不住悄然凑过去, 侧耳听。
不够近……
听不清晰。
还是不够近……
待到能听清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能感受到他过分温热的气息, 就这样撒在她耳畔。
很轻很轻。
很痒, 很痒。
他在断断续续地说——
“别走……别, 别走……”
鬼使神差一般, 阿谣一双腿就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走不了了。
便就这么又坐下来, 静静看着昏迷中的人。
-
转眼就入了夜。
屋子里没有点灯,周遭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
这间小筑原本是个久无人住的客房, 临时收拾出来, 整个屋子都没什么人气儿。
又因为近来江南一连数日的暴雨, 此时在这里, 可以隐约嗅见潮湿的气息。
这些, 都叫从小锦衣玉食的太子爷很不习惯。
不过到江南治水这月余, 他经受的要比现下这种小小问题多得多,此时即便觉得不习惯, 也仍旧沉默地忍着。
夜半时分,裴承翊从昏迷之中恍恍惚惚地醒来,有些口干舌燥。
男人头还晕着,坐起身,正欲起来倒水, 却忽觉左手使不上力气,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睡眼惺忪,来不及多想,只是皱着眉,改为去抬起右手。
这一抬,才发现,右手手里有种滑腻腻的触感。
熟悉,却又陌生。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瞬,裴承翊有些不敢置信地垂头看过去。
然后就不期然,看见朝思暮想,魂魄入梦的人。
谣儿。
夜色中,少女匀净的侧颜像是天边弯月,熠熠泛着光。
她的呼吸轻而平稳,原是坐在一个小杌子上的,现下趴在他的榻边,睡着了。
下了两天一夜的雨也停了。
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议。
许是听见了屋子里裴承翊起来的动静,片刻后,房门便被人轻叩两下,在裴承翊刻意放轻的“进”之后,陈忠这才推门进来。
手里还擎着灯。
一下子就映出来榻边的两个人。
裴承翊皱着眉,眼神在阿谣熟睡的侧颜上停留片刻,然后便轻轻放开抓着她的手,用食指在薄唇便比了一个“嘘”。
陈忠收到这个指令,又看看睡着的阿谣,连忙也跟着将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个“嘘”的动作。
然后裴承翊又指指他手上擎着的灯,陈忠瞬间了然,忙将灯给吹熄。
屋子里终于又恢复了黑暗。
陈忠适应了一下黑暗,才摸着黑艰难地给裴承翊倒了水,然后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这期间,即便屋子里被黑暗充盈着,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太子爷的目光一定是一直停在姜二姑娘身上的。
屋子里的裴承翊原本就是因为伤重昏迷,此时虽然短暂地醒过来,可是也发着高热,头脑不大清醒。
他左臂之前马球会那次便受了不轻的伤,后来伤上又加伤,一直是用不上太大力气,此时不大使得上力气,头又昏昏沉沉着,便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用右手艰难且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到榻上来。
轻轻替她脱去小靴,整理衣裳。
身上的锦被大半都被盖到了她的身上。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父母虽不疼爱,锦衣玉食却从不曾少,素来都是旁人百般伺候他的。
能叫他这样耐着性子赔着小心地照顾着的,从来,只有阿谣一个。
因为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从前让她受过的委屈他无力弥补,原以为他们之间的缘分是真的尽了,可是偏偏……她又到了他面前。
像做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裴承翊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仿若幻梦的情形,生怕一不小心,梦就碎了。
他又要守着没有她的日子行尸走肉,寂寥过活。
她不在的时候他还能忍一忍,她出现了,他才发现,原来没有她的日子是那样的了无生趣。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十分难捱了。
睡梦中的阿谣格外乖巧,眼角眉梢都是无尽的温柔。
似乎是因为方才一直睡在地上冷了,她一被抱上榻,就开始极力往这榻上最暖的地方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医院,忙了一天写不完了呜呜呜
我先放这些凑个全勤,明天再补字数!!感谢在2020-11-21 01:49:38~2020-11-21 23: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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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睡着前, 阿谣依稀觉得这间屋子潮湿阴冷,即便是夏日里,也没什么暖意。
此时再度转醒, 却只觉得周围温暖怡人,叫人舍不得挪开。
她缓缓张开惺忪的睡眼, 头脑仍迷糊着,身子本能地缩在身畔那片温暖的区域。
这种感觉让她隐隐觉得熟悉, 且眷恋。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待到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时, 阿谣倒吸一口凉气, 险些当即喊出声来。
她现在与裴承翊之间,不过隔着一只拳头的距离。
男人长臂被她压在颈下, 另一只手紧紧揽着,将她圈在怀里。这个姿势,亲昵非常。
这样近的距离, 近的, 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喷薄而出的温热呼吸, 就这样一下又一下洒在她脸颊上。
让阿谣有些无所适从。
她睡着之前明明是坐在榻边, 怎么会又到了榻上……
阿谣想起来,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 他就总是这样,抱着她入睡。
可那时他是夫君, 她是侍妾。现在呢,现在又算什么……
阿谣不知道。
只是在心里暗暗庆幸。
庆幸他还没有醒来。
若是他醒过来,他们这样面对面,还不知道要有多尴尬。
如是想着,阿谣便赶忙趁着对方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伸出手去,轻轻抬起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臂。
男人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手心透着灼热的温度。阿谣刚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就觉得原本腰上的暖意瞬间消散。
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阿谣慌忙将目光移到旁处,别着眼替榻上的人掖好了被子,这才蹑手蹑脚下榻出门。
到了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陈忠站在门口,似乎正准备敲门。
阿谣抬头瞧了一眼天色,确是该晨起的时辰。
这样被人撞破她宿在裴承翊的房间,阿谣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提醒道:
“殿下还睡着。”
陈忠恭敬地行下礼去:
“奴才叫人来伺候二姑娘梳妆?”
阿谣忙摇摇头:
“不必了,我回去找宝菱月心就可以了。”
陈忠就弓着身目送阿谣离开的背影。
他又想起了昨天夜里姜二姑娘睡着,他们太子爷醒来的时候,也提醒了他动作要轻,不要吵醒了姜二姑娘。
这两个人,表面上这么别扭着,心里头却都默契地关心着对方。
直叫他们这些从旁看着的人都着急。
偏偏当事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阿谣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她之前的那间房间,倏然想起一件事情,忙又停下,转身对陈忠说:
“陈总管。”
“小……”
陈忠一个不防,险些一不小心叫成了“小主”,意识到不对之后就连忙改过来,
“二姑娘还有何吩咐?”
“算不得吩咐。”
阿谣看了一眼小筑的方向,神情瞧着有些别扭,只说,
“只是请陈总管不要说我来过。”
“是。”
阿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掩耳盗铃的话,明明早上起来她都上了他的榻,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可现下,她还是不禁想提醒陈忠不要说她来过。
-
江南的菜肴阿谣有些吃不习惯,她幼时在苏州就吃不习惯,现在的口味也比较偏洛阳的口味。又想起这次在扬州见到裴承翊,总觉得他瘦了不少,想来在异乡连日操劳,大约也会想念家乡的菜吧。
如此一想,阿谣便干脆跟扬州府衙的人借了厨房,由着月心和宝菱打下手,做了几样简单的小菜,又煮了粥,花了小半晌,才将菜品做齐全,装了盘。
月心边端起放着菜的其中一个托盘,边问阿谣:
“小姐,会不会做的有些多了,大约要吃不完。”
还是一旁的宝菱机灵,用肩膀碰了碰月心:
“你还真当咱们小姐是自己吃这么多菜的?”
“那、那是给谁的?”
“这扬州府衙里还有谁,便是给谁的咯。”
“你是说……”
阿谣被她们两个人这么一来一去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半张小脸涨的通红,忍不住开口将她们的对话打断:
“诶,你们两个,给我打住。”
她们两个这才打住不说,只是看着阿谣的眼神总有些揶揄的笑意。
阿谣无奈,只好自己也端上个托盘,转身就往裴承翊所住的小筑方向走去。
从厨房到小筑,需要穿过长长的回廊。阿谣带着宝菱和月心,才刚刚拐过弯,走到小筑门前,还未待敲门,就倏然听见“啪嚓——”一声。
像是有什么瓷器碎裂。
紧接着,又是“哐当——”“啪嚓——”
连连数声,每每声音响过之后,皆有瓷器、桌凳或是其他什么旁的东西,应声碎裂。
小筑的房门开着,最后一声响起来的时候,碎裂的瓷片滚了几下,竟然滚到了阿谣的脚边。
锋利的瓷片来势汹汹,险些将阿谣的小靴划出个漏风的口子。
阿谣倏然就想起昨日在这里无意中听到的张太医和陈忠的对话。
心下当时便觉得,大约是他知道了。
知道他的手臂出了些问题,动弹不得。
相信不管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崩溃难忍。
更何况是他,事事都力求完美的太子爷。
况且,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会选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做帝王。
若是他的手真的……那又将是前朝后宫一番剧烈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紧接着,小筑中传来噗通跪地的声音,陈忠在求他:
“爷切莫动气!莫伤了您自个儿,张太医说您的手也许过几日,也许明日就又恢复了,爷您可切莫自弃啊!”
砸东西的声音算是停下来了。可是屋子里那个年轻男人,却颓丧地跌坐在榻边,像是,没了生气。
骄傲如他,并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遭遇。
阿谣走进屋子里的时候,陈忠正跪在裴承翊脚边苦苦安慰,可惜他不得法门,说了半晌,也没见起什么作用。
太子爷眉头紧锁,紧紧盯着自己那几乎没有什么知觉的手臂,眼神阴翳。
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是本能地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怕。
阿谣给身后的宝菱月心使了眼色,三人都将手上盛着菜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月心和宝菱便退了出去。
阿谣这才走到裴承翊眼前,顿了顿,一张口,却说得并不是安慰的话,反倒只是说:
“先吃点东西吧。”
声音很轻,在这安静得有些骇人的气氛中,并不显得突兀。
下一瞬,那原本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手臂的男人就缓缓抬起头。
看他。
目光触及到她的,刹那之间,眸子中的颜色由浅变深,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阿谣又给跪在地上的陈忠使了个颜色,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交给我吧。”
然后才重新看向裴承翊。
房门被人从外面阖上,偌大的房间里,终于剩下他们两个。
看着满地碎裂的瓷,还有倒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凳椅,阿谣猛地想起了他将她从卫国公府掳去东宫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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