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颈上的伤口渗出鲜血,顺着萧则的指缝滴落。
萧则眼里的温度彻底冷了下来,掐在萧渝脖子上的手也慢慢收紧。
他面无表情地道:“朕最讨厌威胁,后果,你可以试试。”
萧渝喉头不住发出声响,苍白的手却握住了萧则的袖子,无力地拉扯着。他咧开嘴笑了笑,断断续续地开口:“你,你不会杀了我的,你也不敢杀了我。我死了,母后不会放过你的……你不是一直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想得到她一点点的爱么?可惜,在母后眼里,你什么都不是,她只疼爱我……你杀了我,她就会杀了你。”
萧则皱紧了眉眼,瞳色深处掩藏的痛苦被勾了出来。
“给朕闭嘴!”
萧渝仰起脖子,面上还是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你杀了我吧……不过我还真想亲眼看看,你死在母后手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一定会比现在精彩千万倍。你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她不过是将杀心蛊放在了一碗莲子粥里,你明知道那里面有毒,还是喝了下去,不过就是因为这是她亲手递给你的。你以为你这样,她就会心疼你么?可惜在她眼里,你只是她一生的耻辱,你就算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萧则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一双眼完全变成了血红色,胸口的暗红色花纹像是要破开他的身体一般。脖颈的青筋鼓起,眼里满是痛苦。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起来,他的左脸抽搐了一下。手下力道快要失控时,他咬了咬牙,狠狠地将萧渝往旁边一甩,萧渝撞在墙壁上,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萧则抱着双臂,可胸口的花纹不住地跳动着,一点一点蚕食他所有的理智。萧渝仰头笑了起来,那笑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暗红色的花纹已经从脸上延伸到了整个脖颈。
他抬起染血的手指,带着肃杀之色,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看向萧渝:“朕说了,让你闭嘴。”
萧渝捂着胸口,一面吐血,一面还在笑:“你杀吧,杀了我,也许母后还会多看你两眼。”
萧则面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落在人身上,像抖了一身的雪沫子。
他缓缓走过去,剑尖在地上拖曳出刺啦声。恍惚中,耳畔响起了一声细弱的:“阿则。”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的得让他抓不住。眼睫一颤,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下来。
是谁在叫他?
他抬手捂着头,脸上的花纹跳动得更加厉害。直到余光看到茶几上第七柱香已经快烧到了一半,他微张了嘴,心口像是别人剜了一刀,隐隐疼了起来。
她要死了。
他不能让她死。
一滴鲜血落在了他的鼻尖,他动了动喉头,喃喃地念了一句:“洛明蓁。”
他抬起头,头顶上是一道绘着花纹的天花板。缝隙里,又是一滴鲜血落下,砸到了他的眼尾。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手臂颤抖了起来,重剑掉在地上,疯了一般往密道跑过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捂着胸口的萧渝,他望着萧则离开的背影,眼神冷了下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下的男人走了进来,整个人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只看得到他身后背着一把断刀。
靠在墙壁上的萧渝掀了掀眼皮,嗤笑了一声:“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春十三刀。”
第47章 噩梦
萧则打开机关到了顶楼时, 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他压低了眉头,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这是一个简陋的密室,四下角落里燃烧着幽暗的烛火, 潮湿的地气扑上来,一丝丝的寒意顺着骨头缝钻进去。
正中是一个圆型的池子, 血腥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出来的。萧则行至池口,看清池中景象时, 胸口的暗红色花纹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面色惨白的洛明蓁躺在正中, 双目紧阖, 连唇瓣都苍白得失了血色。手脚束着银色丝线, 细细的血从四肢流出,汇聚在她的身下。满头青丝浮在血泊里, 呼吸已经微不可闻。
几乎是瞬间,萧则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袖口一抖,显出一把匕首, 轻易将缠绕着她的银丝割断。他从怀里掏出伤药, 又将里衣割破, 分作几条绸布, 洒上药粉后缠绕在她的手腕和脚踝。
他始终面无表情地为她止血, 唯有指尖微微的颤抖暴露了他的心绪。
伤口都包扎好后, 洛明蓁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身子无力地瘫软着,手脚冰凉得厉害, 甚至连呼吸都几乎听不到。
萧则垂眸看着她,眼里有一瞬间的恍然,好半晌,他才缓缓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指尖刚刚触到, 便是彻骨的冷。
他抿了抿唇,眸光有些慌乱。
她死了?
不会的。
眼前的场景和记忆深处的黑暗交叠在一起,无数的画画一晃而过,他手提血刃的模样,那些倒在他面前的尸体,一双手温柔地抚在他的脸上:“殿下别怕。”
心口忽地刺痛了一瞬,他皱紧了眉头,甚至感觉产生了错觉,好像有温热的鲜血泼在他的脸上。他捂着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忆在一瞬间将他淹没,像是坠入了暗流中,浑身都被撕扯着。
他抬了抬眼睫,下意识地伸手揽住洛明蓁的肩头,将她带入怀中。下巴贴着她的侧脸,抚在她背后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像是陷入了梦魇,眼神慌乱地动着,却始终寻不到焦距。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吞噬了他的思绪,将他拖入黑暗,整个人都挣脱不了。
他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身上隐隐有些发冷。唯有抱着洛明蓁的时候,他心口的疼才会缓和一些。
可她的身子是软的,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呼吸声断了。
“洛明蓁,醒醒,醒过来。”他攥着她单薄的肩头,声音近乎嘶吼,“朕命令你,醒过来!”
洛明蓁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握在她肩头的手无力地松开,萧则微张了嘴,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消失。
她怎么可能会死?
明明晌午她还在同他说话,她还躺在屋檐下逗兔子。
她怎么会死。
心口又疼了起来,细密又绵长的疼。
她怎么能死?
心口的疼让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他低下头,压低了脊背,良久,他才直起身子,双手捧着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缓缓闭上了眼:“不要死,求你。”
他身边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为何她也要死。
为何他们都是如此,口口声声要将他从地狱拉出来,却又毫不犹豫地扔下他。
他眼中仅剩的微光慢慢黯淡,黑暗吞噬而来,他低着头,嘶哑着嗓子闷笑出声。不过都是一群骗子罢了。
直到一声细弱的声音响起:“冷……好冷……”
萧则身子一僵,极快地抬起眼,手指抚在她的面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还未清醒,可皲裂的唇瓣微张着,呼吸声也渐渐起来。
萧则微睁了眼,手指不住地颤抖着。想溺水之人寻到了一处浮木。他深深地喘着气,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要往外走。
行至门口时,露出一角黑色斗篷。萧则危险地眯了眯眼,一柄缺了一块的断刀直直地向他砍过来。
萧则怀里还抱着洛明蓁,手中也无兵器,便侧身躲过。足尖轻点,他往后滑去,一直停在水池旁。警惕地看着对面持刀的那个男人。
一身黑袍,手持断刀,当今世上只有一人。
飞花阁第一杀手,春十三刀。
若是平日萧则自然不会如此在意,可今日他怀里还抱着洛明蓁。春十三刀本就是飞花阁第一杀手,一柄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一招十三刀,刀刀见骨。他沉了沉眉眼,余光看向春十三刀身后的密道。
他淡淡地开口:“飞花阁何时也做起了他的走狗?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春十三刀将手中断刀取下,漫不经心地道: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营生罢了。”
萧则不置可否:“那就看你今日吃不吃得下这笔买卖了。”
春十三刀轻笑了一声:“阁下,得罪了。”
他说罢,立马拔刀冲了过来。一身黑色斗篷卷在风中,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唯有手中钢刀上的银光一闪即逝。
萧则脚下用力,从空中一跃而起,越过他的头顶,稳稳地落在了他身后。
几乎是瞬间,春十三刀连头也没有回,手里的断刀就向后刺了过去。擦过萧则的手臂,同时萧则抬起右脚,正踢中他的小腿。
萧则正要侧身,怀里的洛明蓁身子却颤抖了起来,绑在她手腕上的绸布渗出鲜血。她身上的伤没有好,受不得颠簸,若是再这样下去,只会更加的危险。
春十三刀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手中断刀极快地向萧则身上砍过去。他的剔骨刀没有人能躲得过。至少他怀里的人不能。
在看清萧则怀里的人的那张脸时,春十三出刀的动作忽地一顿,刀锋硬生生偏转。却也只是这么瞬间的破绽,再抬眼时,萧则已不知何时到他身旁,抬脚正中他的心口。
春十三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抬眼看着面前的萧则,想杀了他果真没有那么容易。可更让他在意的,是萧则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子,或者说她那一张脸。
萧则不愿恋战,单手抱着洛明蓁,左手一抖,射出几根袖箭,直直地往着春十三刀而去。后者抬起钢刀,铮然几声,箭全落在地上。而原地的萧则已翻身入了密道。
春十三刀却没有追,只站在原地,将手中断刀收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紧接着整个脊背一僵,久久没有离开。
竟然是她。
而整个庄子里的人都被萧则的影卫给清理干净,只是萧渝早已逃走。
庄子外接应的人早已备好了马车。萧则抱着洛明蓁走了上去。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细雨霏霏的竹林里。而在他们的身后,刚刚发生过厮杀的庄子渐渐被火海吞噬,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自从被放了血,洛明蓁的身子就变得很差,一直昏迷不醒。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所用的白光照进她的眼里,她有些不适应地抬手遮住眼睛。手指刚动,身旁旁边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你醒了。”
这话语中还带了一丝微不可闻的颤音。
洛明蓁缓慢地抬起眼,萧则清隽的面容映入眼帘,让她混乱的思绪回来了一些。熟悉的屋子,熟悉的人。可她心里却没来由感到一阵陌生和害怕。许是久未开口,她的嗓子还有些干涩,连话都忘了怎么说,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只觉得浑身受不了劲儿,是脚都难受得紧。身上发软,还有些想吐。
萧则搭在膝上的手指收紧,垂下眼眸,没让人看清他眼里的情绪。轻声道:“姐姐,你前几日被坏人抓走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坏人都被吓跑了。”
洛明蓁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努力想要去回忆起来。可一想就头疼得厉害,她只记得自己在戏楼听曲儿,又莫名其妙中了迷香,出现了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丫鬟。后来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
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冰窟窿里,浑身都冷得厉害,又饿又渴。她受不了,就睡了过去,到后来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她正要去回想,深深的恐惧感就从四肢百骸涌上来。身上的血慢慢变冷,耳畔好像响起了一个阴冷的笑声,她下意识地打了个摆子,眼神也空洞了一瞬。
她不敢再去想那些事情了,只要一想,她就情不自禁地陷入梦魇里。她这会儿心情乱成一团,甚至都没有问萧则,她是怎么回来的。只是撑起了嘴角笑了笑,虚弱地道:“没事了就好。”
可她的笑也只是转瞬即逝。
萧则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往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再没了那样的光彩。若是以前,她还会摸着他的头,夸他做的好。可现在她始终半搭着眼皮,将身子蜷缩在被褥里,没有在说什么。
被人扔在水池里,看着自己鲜血一点一点流出来的滋味,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得来的。
萧则闭了闭眼,喉头微动。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是和平时一样乖巧的笑容:“姐姐饿了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洛明蓁摇了摇头,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我现在有点累了,想先睡一觉。”
萧则没说什么,看着她缓缓闭上的眼,放在膝上的手抬起,指尖只是微动了一下,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往着门外出去,行至门口的时候,余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半晌。
门吱呀一声合上,躺在床榻上的洛明蓁睁眼看着房顶,寒意又蔓延开来,她将被褥紧紧裹在身上,双足收拢,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别的,可她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的几日,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躺在血泊里,梦见自己死了,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梦。
夜里,萧则在她屋里点了安神香,她才能睡过去。
萧则坐在床头,看着好不容易入睡的洛明蓁。饶是在梦里,她还是皱着眉头,面色苍白得吓人。
他缓缓伸出手指抚上她的面颊:“你为何不笑了?”
为何不能笑?
他的声音很轻,像清晨山上的雾霭,被日头一照就会散去。
他想看她笑,看她耍无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是他害了她。
若是如此,也许他该走了。
第48章 年关
入冬, 天时越来越冷,老槐树的叶子全掉了,放眼望过去, 光秃秃一片。鸡舍里又多了十几只小鸡崽,原本的几只熬成了老母鸡。
休养了快两个月, 洛明蓁的伤已经养得没什么大碍,只是落了个畏寒的毛病。所以萧则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了个粽子。
外边太冷, 风刮在人身上像刀子, 没什么事的人基本也不出门。街上冷清了下来, 只有趴在槐树下的老黄狗还在天天叫唤着。
洛明蓁盘腿坐在屋檐下, 地板上铺着垫子,怀里抱着汤婆子, 兔子窝在她腿上,红眼睛呆呆傻傻地转着。
细微的脚步声停在身边,一道阴影拢住了她。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递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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