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青阳握住茶杯,“我方才替如芷诊过脉了。”
此话一出妙芜便知道他要问什么,遂略有愧疚地抚了抚肚子,低头道:“想必帝君是想要问如芷是只白羽凤凰的事罢?”
青阳颔首,“且不说我在世的这些年,便是翻遍史书,也从未有过白羽的凤凰。当年我闭关匆忙,不知在那之后凤后是否遇见了什么麻烦?”
“也不算什么麻烦……”妙芜无奈一笑,“当年蒙帝君看重,将这事托付与我,实乃荣幸之至,只是……她是上根大器,至高神力,又如何是我能够承受得起的……”
青阳凝眉,“是我思虑不周,徒添凤后忧愁。”他抬手拜了拜,“想必这些年凤后受了不少苦,此情此义,实在难以为报。”
妙芜不愿受礼,拦住他欲再拜的手臂,继续道:“相一担忧我的身体,无奈之下动用了我族上古禁术,自如芷尚在腹中时,便将她的力量封印。但这禁术失传多年,相一也是翻阅古籍自行摸索,又加有诸多顾虑,是以施加在如芷身上的禁术并不完整,让她保留了些微神力,且若是她面临危机,那力量便会压制不住地爆发,转而……”
话到一半,妙芜不再说下去,勾唇笑了笑道:“不过这倒是歪打正着,也恰巧能在危机面前保护她。”
虽然她不说完,但青阳已猜到她未出口的话。
既是为了防止如芷的力量反噬而施加的禁术,那么力量爆发时,想必妙芜受到的反噬会更大。
他思索片刻,问道:“这禁术可有什么危害?”
青阳晓得,于情于理,在那情形之下,即使如芷会因这秘术受到什么伤害,他都不该埋怨这夫妻二位。
只是他曾拼了性命去珍重,不论好的还是不好的现实,他必须都要清楚地了解。
妙芜:“既是禁术,自然有禁它的道理。这禁术有两处不妥,一是被封印力量者将身体衰弱,寿命不长,二是一旦受封者冲破禁锢,承力者会立即归元。因此这只是保我与如芷同时活下来的权宜之计,只盼着帝君您出关,能想个两全的法子……”
一番话说完,妙芜本以为青阳会大发雷霆,或至少焦急不安,但他面色沉静,仿佛这事早已是预料之中,又仿佛,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过太多。
青阳:“她还有多少时间?”
“如芷出生不久,相一与我便带她去拜访了淮崖圣君,圣君医术高明,自那以后,如芷身体较以往大好,除了神力低微,其他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后每年我都带如芷去回风谷拜访圣君,但他老人家一向都是不慌不忙,也从未言明如芷的状况究竟如何。”
“那酒囊袋子一向只在乎他的酒,何曾在乎他人性命?便是在他眼前死上十万八千个神仙,他也是不慌不忙。”青阳冷哼一声,“往后不必再去回风谷了,让他医治,还不如我自己照料。”
妙芜从未见过青阳除了严肃以外的模样,听见他说出这些话不大相信自己耳朵,不确定地问道:“您说什么?”
“如芷的事情,我会想法子,不过……”帝君好看的眼角微微上翘,有些为难地看向妙芜,“她的身体需要慢慢观察调养,许些所需药材都被我养在紫清宫中——不知凤后能否说服她去我的紫清宫住些日子?”
“这……”妙芜比他更为难,“您也知道,如芷的性子,并非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十方天地之内,似乎还真没有谁能够左右得了如芷,即便她如今只是个什么能力也没有的白羽小凤凰。
青阳正有些头疼,忽然听见一串慌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便见到乌熠冲了进来,匆匆忙忙对妙芜与他行了个礼。
乌熠双眉不展,焦急道:“凤后,小公主与妙音夫人吵起来了!”
“这才消停了多久,怎么又吵起来了?”妙芜哭笑不得,对青阳拘了一礼道,“帝君稍候,我先去瞧瞧。”
青阳点了点头,妙芜转眼便不见了身影。他转头看向迟疑着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的乌熠,抬眉笑道:“又?”
这位帝君不常笑,平日都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极为冷淡疏离,而他此时笑起来,带了几分宠溺的无奈,甚是好看。
乌熠自然知道这笑不可能是对他,只是这位尊神笑得太晃人心神,叫他不由得愣了片刻,才慌忙低头回答:“小公主与妙音夫人一向不太对付,但凡遇在一起便会争执,不过寻常也只是几句便罢,隔一段时间才会如今日这般大吵大闹。”
也就是说几乎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
青阳毫不意外地又暗自一笑,颔首道:“带我去看看。”
乌熠带青阳回了叠风院。
青阳抬头望了望头顶匾额,想道:“都到了家门里面,必定是对方找茬——如芷怎么可能主动招惹别人。”
里面正闹得不可开交,如芷的声音大却不慌不忙,另一个很大的声音稍显尖细,中间还夹杂着妙芜温和劝告的声音。
青阳走进去,迎面看见一位打扮妖艳的女子,眉下那双上吊的丹凤眼让她看起来不太好惹。
女子身后站了四个穿着一致的年轻姑娘,俱低头敛声,想必是跟着她的小仙婢。
青阳站定,斜瞥了一眼身前的乌熠,默默地想:看来南禺仙婢还是挺多的嘛,怎么偏偏就挑了个公的在这里侍候……
如芷看见青阳过来,下意识觉得有些丢脸,于是瘪了瘪嘴,停下吵闹。
其实脸面这种东西,如芷从来不在乎,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在青阳面前,她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在乎。
可能面对美人容易害羞吧。
她如是想。
丹凤眼此时也瞧见了青阳,然而她丝毫没有被青阳的美貌所影响,反而将声音抬得更高,听那愈加怒不可遏的语气,青阳仿佛是浇在火上的一桶油。
妙芜转身,略羞愧地对青阳笑了笑,回头扯住丹凤眼飞扬跋扈的凤爪,低声劝道:“妙音!可消停些了,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妙音扫了青阳一眼,冷笑道:“我还怕他看笑话?他哪里来的资格笑话我?”
“妙音!”妙芜皱眉,难得严肃道,“这是帝君,不得无礼!”
“哼,什么狗屁帝君,麒麟族都灭族了,他算是哪门子的帝君?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妙音转身指着如芷的鼻子,“为了这么个小野种杀了人家的孩子,还恬不知耻地让她以公主的身份在我们凤凰山待了几千年,一对不要脸的贱货,早该被天神收去灌草,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她一番话实在恶毒,妙芜气极,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怒道:“妙音夫人!口下积德!”
如芷听见妙音前面那句话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便没什么功夫再听后面那几句,当下跳起来打算动手,未想却是妙芜先动了手。
她从未见过自家娘亲发这样大的火气。
往常争吵时,妙音的那张嘴也没积什么德,一口一个小野种,如芷从来不往心里去,妙芜也只是斥责妙音几句,最多将她禁足几月。
可今日却明显憋足了火气。
如芷想,娘亲大概是和自己一样,气的是妙音骂帝君的那几句罢。
一族亲友尽失,仅留他独自存活,已经是何等苍凉的寂寞,又有谁忍心将这事讲出来戳人伤疤呢?即便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从来记着不去提及。
妙音这几句话,再给几个巴掌都不为过。
不过既然娘亲都气成那样了,她就不去火上浇油了。
如芷一边偷偷瞄帝君,一边到妙芜身边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而乌熠早已吓得躲到老远去了。
妙音挨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很快出现几条红印,可见妙芜下手并未留情,她心中委屈,捂着脸看向妙芜,泣道:“姐姐您可知您这不是善良,您这是窝囊!”
妙芜沉默地转身拉下如芷的手,冲青阳使了个眼色,随后轻声对如芷道:“你先跟着帝君去散散心。”
如芷张口想要拒绝,青阳却已前来牵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外面扯。
见他们走远,妙芜方才回身,极认真地看着自己妹妹,“我的确不是善良,但我更不是窝囊,我只是知道自己的责任。”她拍了拍自己心口,“扪心自问,作为一族之后,我为凤凰族所做的事情寥寥无几,救下如芷,算是一件,而且,是我此生所做最为值得的一件事。”
妙音依然不满,梗着脖子道:“她不过是个被驱逐出岛的小野种,凭什么让姐姐这样身份尊贵的神来救?”
青阳拉着如芷已走了很长一段路,闻言止住脚步。
如芷五感不甚灵敏,更比不上神力深厚耳听八方的帝君,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话,只好茫然地仰头望他。
只见青阳回身远远看向妙音所在的方向,半晌不语。
许久,他缓缓牵起唇角,是一个如芷从未从任何神仙脸上见到过的,冷淡而嘲讽的笑。
如芷觉得,在青阳眼中,妙音大概如同蝼蚁一般卑微,所以在受到侮辱时,他甚至懒得发出半个音。
而他此时的嘲讽高高在上,绝不是在笑一介蝼蚁。
☆、第24章
“哎,我说……”一路上如芷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男女授受不亲,你一直拉着我做什么?看你长得清心寡欲的,原来却是个闷骚!”
青阳顿住,松开她的手,又想了想,回道:“大约是我长得太年轻,才让你有如此错觉。若按年龄,你父亲也得尊称我一声高祖。”
如芷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没算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年龄,不由得感叹道:“靠,活化石啊你……”
“恩,”青阳颔首,“不论是从年龄还是身份地位,我都当得起这个词。”
他自我调侃毫不在意,如芷却听得心里酸溜溜的。
也不知道他会何时归元,而那时,麒麟族是不是就真的会灭族了?
往常看史书时,如芷从来没有兴趣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但她很喜欢看书中插图,麒麟元身画像她曾在书中见过,天蓝海蓝无法比喻它的颜色,只觉得那颜色一眼难忘。
那插图是一本介绍上古神族的古籍上的图,传说插图上所用的色彩是从每一族中有史以来颜色最为纯正的那一位身上取下来的。
如芷还记得,在麒麟的前一页便是凤凰,凤凰的颜色是火红色,那时她还觉得凤凰色颜色与麒麟的颜色很是相配来着。
有生以来,如芷所见过与插图上颜色最近的凤凰元身,是当今凤凰族神力最高的尊神——凤帝姬相一的元身。
除此之外……之前去天宫宴席时娘亲给她穿上的那件衣裳,颜色似乎与古籍上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如芷看向青阳的眼睛,那里依旧是深邃的蓝色,虽不如古籍上的颜色那般纯正,但依然很是好看。
这么一想,更觉得这位帝君很是可怜了。
出神间隙,如芷抽空看了一眼周围环境——
“这不是去玉清潭的路么?”
青阳:“恩,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如芷瘪瘪嘴,“不如你们天宫上的好看。”
青阳一笑,“不是我们天宫,是他们天宫。”
“噢,也是。”如芷砸吧了一声,“龙族可真能生。”
青阳想起龙帝那数以群计的儿女,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你去看我们的玉清潭干什么啊?”
“替一位故友看看,她一向很是牵挂那里的情况。”
除了自己本族的神仙们,还有谁会关注金莲的状况?
如芷觉得奇怪,“你那朋友为什么要关注我们凤凰族的金莲?他也是凤凰族的么?”
青阳看向如芷,“她……算是半个凤凰族罢。”
“半个?”如芷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是凤凰和外族神仙生的么?”
青阳点点头。
如芷一下子来了兴趣,探头问道:“听说两族联姻生下来的孩子有可能随母亲,也有可能随父亲,还有可能是个新的物种,你这朋友是什么样的?”
“她随了母亲。”
“哦……”如芷若有所思,“那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哪族的啊?”
多年以前,三族的关系并不如现在这般和谐,各族为了争抢地盘也曾数次交战,因此那时神族中各族之间不允许通婚。
到了如今和平年代才偶有通婚情况,不过这种情况并非主流,也不算常见,毕竟谁也不知道成亲之后生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物种。
不过愈是这样无法捉摸预测的事情,如芷就愈是感兴趣。
青阳:“你想知道?”
如芷:“嗯嗯嗯!”
小东西点头像只啄食的鸟,青阳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的母亲是凤凰族的公主,父亲是麒麟族的将军。”
说完“将军”二字,青阳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恍惚之间,耳边似响起多年前千军万马奔踏于黄尘上的壮阔之音,漫漫风沙袭来,再一次让他模糊了视线。
金戈铁马,是一代又一代的,属于将军的旅途与归程。
而如今,似乎再也不需要“将军”这种角色的存在了。
所以他们都不在了。
“喂!”如芷说了半天没得到回音,扭头却见青阳停住脚步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她凑过去在青阳眼前挥了挥手,“你发什么楞呢?”
“恩?”青阳回神,看见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浴血厮杀的沙场回了家,“你刚刚问什么?”
“我说……”
她正要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却戛然而止,伸手点了一下青阳的眼皮,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要哭了啊,眼睛里怎么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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