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只能站在刘紫魏身后,看着她享受那些欢呼赞扬,却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会让人迷恋的东西,一旦得到过,就不愿意再甘于平庸。
刘宗闻慢慢将手中折扇打开,心里念头转瞬即逝,他朝众人笑笑,然后回到了座上。
这回的情况,倒是不在段嫣的预料之内,不过也不算差就是。她看着云台上脸色有些白,却仍旧坚持站在那儿的段妘,平静的神情让人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满,还是期待。
其实在段嫣看来,段妘表现得很好,不怯场,即使听完了刘宗闻那首可以称得上无瑕之作的诗,她也没有自乱阵脚,而是稳稳当当地拿了小毫,在纸上将自己想的诗写了出来。
无功无过,平平无奇,这一场,显而易见地,是段妘输了。
她从云台下来时,眼眶终于红了一圈,较之往日动不动就梨花带雨博同情的模样,倒是更让人心疼些。段嫣先前让她上去,只是想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给她一个机会。倒也没想过那位楚太子会来这么一个骚操作,直接从刘紫魏那里将诗句窃取过来,声称自己所作,最后还博得满堂喝彩。
不过,最后还是得还。
段嫣想到自己让人传出去的东西,支着下巴心中好笑,这也是一报还一报。
气氛就此热闹起来。
不少人偏头私语,回味方才那首《行路难》,直觉得曾经心中所想,亲身所历都被纳入其中,共鸣入情,感慨无比。
“本以为楚国有一位拢月公主就不得了了,没成想,还藏着个刘宗闻。”四国皇子席位那边,有人哼笑一声。
“看来这回同大雍的比试,又是楚国胜了。”
陈五皇子提起白玉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他捏着杯子,一双桃花眼往段嫣那儿看去,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那倒未必。”
待有人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却又不说话,自顾仰头饮酒去了。
如今局面,一胜一败,剩下三场至关重要。段嫣不急,只若有所思地观察楚太子那边情况。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回合刘紫魏一定不会上场,就算她想,楚太子也不会愿意让她上去的。毕竟自己刚享受过那样的吹捧,一眨眼又要被别人夺走,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那剩下的,就只有楚国三皇子同那位异姓王嫡女年如意了。
段嫣面上不显,心下已经算过了无数种对策,一双眸子亮得吓人。
她拉过段启,悄声说了几句,直到对面楚国那位异姓王嫡女上了云台,段启才晕乎乎地被放了上去。
“此次为解谜,十道题,一柱香之内,先解出者胜。”
段启听到“谜诗”两字,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回头去看段嫣,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会儿装着谜诗小条的锦盒已经被捧了上来,放在年如意与段启身前。想到上来之前段嫣的嘱咐,段启犹豫地顿了下,然后向年如意比了个让她先抽的手势。
锦盒内的谜诗足有五六十之数,由段启同年如意各抽五张,以示公平。而后这两人再将谜诗公布,分别于纸上作答。
方才段启就是让年如意先选出五张,自己再抽。
很快,十道谜诗就被展开,并由宫女内侍誊抄送至众人手中。段嫣微垂着头,粗略扫过上面的十道谜诗。
倒确实是年如意平日里擅长的类型。
可很少有人知道的是,段启除了背书,另外一个爱好,便是解谜诗。
如之前预料的那样,年如意看了眼纸条上的谜诗,不过略微思索一番就执笔落字,写下了自己的答案。段启同样不慢,几乎同一时间放下笔。
向来主场作战,都会受到质疑,前两场波折频出,盖过了偏向楚国的旁观者的质疑想法。而到了段启这场,一些本就对楚国怀有好感的人,都开始在心内怀疑大雍是否早就泄露了试题,不然这位大雍名不见经传的大皇子,怎么会与年如意以同样的速度答完题?
要知道年如意可是跟随拢月公主,走过诸多地方,见过世面的。
可一想到在抽谜诗前段启让年如意先抽,那些人又觉得并不像是耍了什么阴招。这么一想,他们又记起那些试题是不久前才写好,而且是在他们一些人的亲眼见证之下完成的。
于是这场比试为平局,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瘫了,发现还没写到阿嫣的部分ㄒ-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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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最后只剩下楚三皇子同刘紫魏。
段嫣没回头, 道:“把最后一局交给你,守得住吗?”
虽然没有直呼姓名,但谁都看得出她这话是对身后的殷疏讲的。
二皇子段睿攥着拳头站起来, “我守得住,让我去!”
“你是靠什么守?靠你那矮个儿?”段妘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这时也知道自己方才能上场多是段嫣给的面子, 便出言讥讽了段睿,“还是说, 靠你那三个三个蹦出来的词儿去逗乐?”
段睿确实还没摆脱学说话的时候的习惯,因着年纪还小的缘故,这会儿说话总是几个字一断, 很少有连贯的长句。段妘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宜妃又面慈心苦, 明面上对着段妘千依百顺, 暗地里却总让她吃尽了亏。恨屋及乌,加之段睿也是个闹腾不安分的,这两人便两看生厌,时常冷嘲热讽。
段睿圆滚滚的脸气得涨红, 眉头眼睛皱成一团冲段妘凶道:“一边儿去!”然后委屈巴巴瞅了瞅段嫣,又瞄了眼殷疏,见没人理睬他, 沮丧得垮下肩膀, 嘀嘀咕咕:“爷守得住。”
段妘嗤笑一声, 毫不给面子,也就段启温和地上手拍了拍他的头,“皇兄相信你守得住。”可还没等段睿高兴,就又听到段启的下句话。
“那要不要听皇兄给你背《论语》听?”
小脸刹时失去血色, 段睿疯狂摇头,就连身边的段妘都默默挪着步子离开,不敢插话。
这时,殿内响起阵惊叹声。原来,楚国那位拢月公主竟提前上场了!
原先哪次,这位不都是压轴的?这回却改变顺序,是另有安排,还是说真的被逼到这个份上了?
众说纷纭间,殷疏敛着眸子。
因为猜到了楚国拢月公主会这时候上场,所以才把最后一局交给他。说是自信,还是对他的信任?
殷疏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笑了起来,倒是对这位泰清公主接下来要做什么升起几分好奇。
云台一侧,刘紫魏提着裙摆一步三摇,头顶金灿灿的步摇晃成连片脆响。她登上台阶时刻意抚了抚鬓边,葱白的手指衬着乌黑云发,也显出些少女的清丽来。
一些本就慕名而来的人目光炙热,盯着她眼神一刻都不能移开。
“不愧是天下无双的拢月公主,真如那天上皎月,清清朗朗,如梦如幻。”
“是极是极。”
殿中一些人出身虽比不过皇族,却也勉强能够上雍皇宫一封入宴函,他们离开故土,一路追随着这位才华横溢的拢月公主,拍马屁的事儿可没少做。
这些赞扬声都传进刘紫魏的耳朵里,她隐晦地勾起嘴角,心内自得。刘宗闻竟敢剽窃她的诗,还想压着她不让上场,可最后年如意赢不了,不还是得靠她挽回局面?
可一想到刘宗闻临时改变比试规则,而且“诗词”的试题已经被抽中过一次,刘紫魏就恨得身体发颤。
明明像往常一样,靠着她赢就行了,还非要证明他们不是靠着她赢的,弄了这个破规则,现在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紫魏抹得鲜红的唇气得哆嗦一下,眼神示意刘宗闻让他快点。
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她真是不想再搭理自己这位皇兄,眼高手低,好高骛远,还成天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也不知道怎么坐上这太子之位的。
反正当刘宗闻将那首诗据为己有之时,刘紫魏就恨上了他。就算刘宗闻自云台上下来后同她解释情况特殊,为应急之用,她也只是面上理解,心内讥讽。
要真是对她心怀愧疚,上一场就不会压着她,而让年如意上了。
收到刘紫魏催促的目光,楚太子低下头眼中冷色一闪而过,再抬起头时又恢复如常,他朝昌平帝道:“拢月自幼痴迷诗词之道,此回周游列国,也是为了同各国能人切磋诗词,增长精进。若让她比试旁的,恐怕失了初心。遂,恳请大雍陛下让拢月同泰清公主比试诗词。”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四国皇子那边有人忍不住乍舌:“也真豁得出去......”
还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自己改了规则,到了后面发现并不合自己心意又要改动,实在不顾脸面,够豁得出去。
那些议论声让刘宗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但是事到如今,只要他们能赢下这场比试,就不用再担心旁人闲话,毕竟话语权终究是掌握在胜者手中。
下定决心,刘宗闻开始计划如何才能让昌平帝不得不应下他的请求。
“泰清,你看如何?”昌平帝面色威严,教人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直接回答刘宗闻,而是先问了段嫣。
众人这才想到,此回同拢月公主比试的人,就是这位泰清公主了。
段嫣毫不怯场,顶着众人目光朗声道:“既然他要改规则,便让他改,以免人背后说我们大雍度量不行。”
原本有这个打算的刘宗闻动作一僵。
“不过凡事皆有来有往,他们要改,儿臣也要改。”
昌平帝颇有兴趣,问她:“那泰清说说看。”
“拢月公主想要与儿臣比诗词,那儿臣便同她比经算。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经算术数只是其中一道,总不会连这些都不曾学过罢?”说到最后一句时,段嫣甚至明晃晃地看向刘紫魏。
收到这样赤裸裸的挑衅,还是她一直瞧不上的人,刘紫魏感到可笑的同时又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她捂着嘴娇笑一声,没多想就在刘宗闻之前应下了。
“乐意奉陪,荣幸之至。”
刘宗闻脸色瞬间全黑了。
段嫣可不管他是不是后悔,径直就上了云台,同刘紫魏各占东西一角。
一书生问道:“两位殿下,是先比试诗词,还是经算呢?”
段嫣颇有些小孩子气地扬起下巴,指向刘紫魏处,“来者是客,便让她先。”
台上传来两三声笑,刘紫魏有些茫然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她指头绕过簪上珠玉流苏,触感冰凉,人也冷静下来,然后对着段嫣假笑道:“那便多谢泰清了。”
直呼封号,意图将自己抬到更高的地位。
段嫣扫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对着大儒那边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因为是临时提出来的要求,而且是今日第二回 比试诗词,大儒思维跳脱地挑了个与前一个完全不同的题。
“这回,便以‘儿女情长’赋诗,口头作答,纸上誊写,均可。”
刘紫魏飞速在脑中搜寻有关儿女情长的诗,略去几首她之前在众人面前使用过的,其中最出色的就是北魏昭成帝十九世孙元稹的《离思五首》,言浅之处见情深,扣人心弦感人肺腑。
自觉这次比试已经十拿九稳,刘紫魏故作文雅地将鬓发往后一挽,矜持道:“倒是有些灵感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静静站在那儿,远远瞧去也有点美人像。一旁静待她开口的书生刚想提醒她开始,伴在昌平帝身边的张贵妃就懒懒开了口:“还要本宫请你不成?没点儿眼力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被张贵妃讥讽得颜面尽失,刘紫魏只感觉就连头顶簪着的流苏脆响声都在打她的脸。但那位是大雍出了名的宠妃,极得圣心,刘紫魏也不敢做什么,只勉强维持脸上的表情,让自己不要太狼狈。
不就是个出卖皮相的女人,有什么得意的,等日后年老色衰,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心里咒骂一番,倒是不敢再拿乔,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吟诗。
刚出第一句,段嫣就听出这是哪首。元稹《离思五首·其四》,前世被誉为最哀切的悼亡诗之一,不得不说刘紫魏眼光还不错。并且在没有人特意说明的情况下,恐怕也没人能想到这是首悼亡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多妙啊,一个为情所困,将感情珍藏在心间,就算分离却依然忠贞怀念的少女形象就这样显现出来。刘紫魏应景地双眼含泪,实在博得在场不少人的好感。
斜刺里突兀插进一道话来,“拢月公主不亏是奇女子,周游诸国,阅历丰富。”
段嫣声音清脆,乃至殿中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一些仰慕刘紫魏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开始怀疑他们中是否有人瞒着藏着同心中神女发生过什么。
也有一些人面色有异,据他们所知,那位拢月公主并不曾与谁展开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而联想到她的年纪,虽说勉强能算是少慕知艾,如今却吟出这等情深的诗,总让人感觉到几分违和。
本来还在等待着众人吹捧的刘紫魏后知后觉,她可是为了日后能嫁给天下最有权有势的人,才设计这么一趟比试,要是就在这里被泼上不检点的脏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完全没想到另一点,只将重点放在段嫣设的烟雾弹上。
“泰清公主,话可不能乱说,女子的名声哪能这般随意调侃。不过念及你年纪小,便不同你计较了,日后定要谨言慎行。”
王皇后与昌平帝都在上首端坐着,刘紫魏倒是摆起副指点的面孔来,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这行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刘宗闻脸色一黑再黑,忍不住呵斥:“拢月,慎言。”
场面静了静,刘紫魏不以为意撇着嘴角,到底还是闭了嘴,不过依旧是那副不屑中带点看好戏的神情,她笃定了段嫣作不出什么好诗来,就算能作诗,也比不上她的那首《离思》。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下一秒段嫣直接就对昌平帝道:“儿臣认输。”
“本就不擅长作诗,还偏要同儿臣比这个。都说楚国拢月公主有大才,于诗词上造诣极高,且年纪又比我长上几岁,比起来,这不是欺负人吗?”
有些无赖的话被段嫣说得坦荡,将自己心里的不满表达出来的同时又让人生不起恶感。毕竟确实年幼,满脸稚气,谁也苛刻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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