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出身高贵, 乃是嫡子, 却外家强势,年岁不足,恐难以胜任,有外戚干政之险。故而您父皇选择了大殿下。”
“故而, 才有了今日之事?”段嫣了然点头。
除了昌平帝身上的伤势,其他的事情都和段嫣想的差不多。就算被自己的父亲这般算计,她也没有露出悲痛的神情, 就如同没有感情的冷血怪人。
世人崇尚孝道, 这种行为在旁人看来是离经叛道无视纲常。
可殷疏却没有露出一点异样, 仿佛不管段嫣怎样做,都不会怪异。
他甚至在这种被束缚住的世俗里,说了更加大逆不道的话。
“我可以帮您……”殷疏声音很低,只说了这短短几个字, 其中意思却十分明显了。
不论是第一回 在宫中选伴读时,还是现在已经成为摄政王,殷疏对段嫣一直用着尊称。即使两人的身份平等,他也从未抛下以往的习惯。
或许是没发觉,也或许有意为之。
一点寒风夹杂着雪粒子从开了一条缝的窗里卷进来,段嫣稍稍眯起眼。
世上有个说法叫作情有独钟,也有个词是心有灵犀。这总是让人感觉极为奇妙。她并不曾同殷疏有过什么形影不离的岁月,也没有推心置腹的温情,相处的时间不算久,志同道合更是没有。但她能很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自己在对方面前是什么样子。
一眼能看到最真实,不必伪装。
就如此时,她不用假惺惺地做出被父亲背叛的悲伤模样。听到昌平帝命不久矣的消息时,她也不用进行震惊、慌张、难以置信、痛苦的一系列程序。
段嫣笑了起来,像是畅快极了。
“你怎么帮我。”
带着质问般的强硬,又有些旁的意味。段嫣直直问了回去,对殷疏的话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袒露不信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旁人怎么对她,她便以同样的路数还回去,分分毫毫算得清清楚楚。昌平帝想让她为未来新帝铺路,用了这么多手段算计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定还有什么后手在后面等着。
只要明白他的目的,其实什么事都能解决。
段嫣没有问殷疏出现在这里,是同昌平帝有什么样的交易。反正一开始的目的不会是好的,对她而言更是充满恶意。她等着殷疏的回答,却发现对方只是静静看向自己,嘴微微抿着。
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说出口。
后面还有事情要准备,段嫣打算先走。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昌平帝应该是想上演一出“撞破幽会”的戏码,继而逼得她不得不仓猝出嫁。
这样的戏码,段嫣并不想成为里面的主角,她再次看了殷疏一眼,见他还是不打算说什么,便转身打算离去。
转身的一瞬间,殷疏却突然开口了:“现在还不是您同他正面对上的时候。”
段嫣停住脚步,回过头,“摄政王这话是何意?”
“我身上的毒尚未解清,仍旧受陛下的挟制。如今听命于陛下,也是无奈之举。”殷疏避开原先的话题,先把自己的弱势提了出来。
“陛下命令我,同时也信任我。现今陛下伤势严重,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我可以当您置在陛下身旁的暗桩,向您传递旁人不知晓的消息。”
殷疏直直看向段嫣,他列出了一条条清晰的利益,有条有理叙述着好处。同时又将自己受制于昌平帝这件事提起,这是他在段嫣面前示弱。
但……
“你想要什么?”段嫣挑眉问道。殷疏只说了他能带来的一项项利益,而需要用什么来换,却是只字未提。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殷疏的提议都很有诱惑力,没有人能拒绝。
段嫣也是如此,她笑得意味深长,坦荡地对上面前人的目光。“摄政王说了这许多好处,那么,我们要以何种方式合作?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让陛下,赐婚。”
经过前面冗长的铺垫,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殷疏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踏出了那一步。
在昌平帝过来之前,亲自过去请他赐婚,让他以为什么都按照着自己的计划进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于他和她两方都有益处。他知道,这样存粹的利益关系,段嫣是不会拒绝的。
*
上元佳节的夜宴上,昌平帝突然离席,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往某个地方。一些心思活泛的人想要跟着去看看,却被昌平帝留下来的人手挡在了原地。
这或许就是昌平帝自认为的最后一点仁慈。即使是他设的局,却又想维持那点稀薄的慈父形象。没让不相干的人知晓有关段嫣的事情。
在昌平帝走后,王皇后张贵妃同淑妃才一个接着一个从外面回来,似乎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回来之后才发现昌平帝同段嫣都不见了。
在场的人瞬间注意到,王皇后脸色瞬间白下去,那双眼睛沉得吓人。于是她们刚回到席间,又匆匆离去。
风雨欲来的感觉充斥着这个本该喜庆的夜宴,皇宫主人连连离去,宴会已经形同虚设。但席间还是没人敢随意走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撞见了什么皇室秘辛。
席中众人等了近乎一个时辰,才看见到昌平帝回到席间。他神色愉悦,只是脸上更加惨白。没人敢问什么,谁都是装聋作哑的一把好手,继续维持什么都不知晓的吃吃喝喝样子,待时间一到,昌平帝说完话后,就都飞快离开了雍皇宫。
第二日。
那些感觉有大事将要发生的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还未到午时,昌平帝为泰清公主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泰清公主是谁?那可是昌平帝登基后出生的第一位公主,占嫡占长,身份尊贵。京都不知晓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这位及笄,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人人都认为,就算不是寻遍天下,王皇后至少也会把京都适龄的世家公子给翻个遍来给泰清公主择婿的。
没成想,竟然这么悄无声息地,就赐了婚。
众人震惊完之后才想起来去询问这件事里的另一个人。
殷疏?
这是哪家的公子?怎的完全没有印象?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泰清公主被赐婚给一个名不见经传,叫作殷疏的人的消息,再次成为京都众人火热议论的话题。
坤宁宫内,王皇后神色冰冷,手里一封书信已经被捏得看不清字迹。昨晚她本待在席位上,白芍却突然接到了消息说王氏那边有要事找王皇后商议。白芍将此事告知王皇后,王皇后便去了。
殿外,她的胞兄王高懿正在那儿等她,王皇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回了殿中,才知这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设计的是她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而设计她的人,不光有枕边人,还有本以为是血浓于水从未怀疑过的王氏亲兄。
王皇后克制惯了,这时候却忍不住冷笑几声。
“当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这时候能待在殿内的,只有亲信。张贵妃同淑妃同样也脸色不好看。她们昨晚被昌平帝使了手段,绊住了脚,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段嫣不见了。
张贵妃发怒时毫不掩饰,一双眉都拧成结。淑妃倒是喜怒不外露,这时候嘴边还能挂着一抹笑,面色柔和,可谁都能看出来这掩藏在柔和之下,令人心惊的寒意。
见这三人一副要去同昌平帝拼命的模样,段嫣缓声宽慰:“并没有出什么事,现下咱们需要的只是忍耐而已,万万不可冲动。”
为了让她们安心,段嫣也说了自己和殷疏的合作。
淑妃却是另有看法,问了一句:“赐婚一事,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解决完这件事之后就一拍两散。还是,你看中那人?”
这话提醒了王皇后与张贵妃,她两人都看向段嫣,等着听她的回答。
“暂且,看看。”段嫣笑了笑,没有说到底怎么样。但看着她这态度,王皇后同淑妃眼里都闪过一丝了然。
淑妃同张贵妃是为了段嫣的事情才急匆匆赶来的,这会儿段嫣的事情她们大致有了个底,便也要回宫了。段嫣起身相送,行至宫门口,看到了张成端。
今日还是飘着鹅毛大雪,路上盖了厚厚一层,宫人还没来得及除扫干净。
张成端站在坤宁宫门外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撑伞,肩头已经覆了一层深白,头顶眉梢也俱是落了细碎雪花。见到宫门口有人出来,他才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雪簌簌落下。
张贵妃一抬眼就瞧见这人,又惊又怒,继而又是心疼又是恨其不争。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脸上有一瞬间变得狰狞。淑妃瞄了眼那边,淡淡收回视线,难得主动同张贵妃说了一句话。
“走了。”
张贵妃娇艳的美人脸又是一抽,越过淑妃径直往前走。
“娘娘,您慢些,这路上滑呢!”宫婢追到张贵妃身后,一行人渐渐远去。
见张贵妃一行人走远了,段嫣才收回目光。“安侯在这儿,可是等人?”
她语气温和,又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不至于缺了礼数,却也让人感觉不到什么和善。是对待不相关的人最常见的态度。
张成端眼睑动了动,雪在他的睫毛上融开,化作雪水落下来。
狠厉的眉目突然就柔和了三分。
“你……”
风一下子变大了,风声呼啸,将声音尽数吞没。段嫣没有听清楚,遂温和再问了一遍:“什么?”
雪随着风越来越大,方才还是一片片的,现在就成团簌簌落下来。
眼前好似变成白茫茫一片,张成端看着前面,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
“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其实我过两天就完结了,然后开始写番外。女主和男主的感情线没有多少,很淡很淡,因为女主的人设就是感情比较缺失,很多事都喜欢分得很清楚。像小张小沈的感情她其实不怎么懂,自己也不能回应他们,会觉得麻烦困惑之类的。但是殷疏一开始在她面前的形象就是精于算计的那种,两人平常相处也不用伪装,女主和殷疏在一起也没有负担。这就是我定殷疏做男主的原因。我自己是挺喜欢殷疏这个角色的,但能力不行没有把他写好。他不是最有魅力的角色,但是是最适合女主的人。
over~
第107章
宫外, 承恩侯府。
沈清然已经可以时常走动了,披着件大氅于亭中赏雪。五角的小亭檐角飞翘,盖了厚厚一层深白。亭内长椅炭火温茶, 一应物件准备齐全。沈清然整日无事,经常一呆就是半天。
赐婚的消息传进承恩侯府, 沈资焦躁得团团转。
“要不要属下差人去宫里问问?”沈资拐弯抹角, 觑着沈清然的神色。
“问什么?”风静时雪落得慢,沈清然的声音就像是融入了这方世界, 听得沈资浑身一激灵。
他挠着头讪讪道:“陛下给泰清公主赐婚了,您没什么想法?”
一片雪花脱离队伍飘进来,沈清然伸出手接住, 手心冰凉的程度同那雪花不相上下。
他看着手心慢慢融化的雪花出神。那样一个人, 若是不愿意便没有人能勉强。
怔怔合拢十指, 再张开, 手心里就只剩下一点水渍。
初听到消息,他确实想过让人进宫问问。可到底想问什么,细细想来又没有。是否自愿?为何是殷疏?这样的话沈清然万万问不出口。
人人都说他是大雍难得的将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不过是比旁人多了点认输的释然和不纠缠的克制罢了。一战输了就是输了,下一战再赢回来就是。不囿于怯弱,不骄于自大。什么都看得清楚透彻, 才是致胜的法宝。
这回却差点忘了一直以来遵守的东西。
沈清然收回手, 望着天边, “不用派人过去。”
万事适可而止,才是正道。
京都大大小小的世家都猜测着,是不是那位向来得宠的泰清公主惹怒了昌平帝,遭到了厌弃, 才被赐了这样的亲事。不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堂堂嫡公主,会被赐婚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泰清公主遭到厌弃,那是不是也说明王皇后一系要失势了?或者说王氏也要出事了?
想象力丰富的人从来不少,他们因为段嫣的婚事,想出了一系列的事情。特别是一些记得殷疏这个名字的人,半信半疑地将当年殷疏在宁平伯府里怎么受尽欺凌的事情宣扬出去之后,众人更是惊诧。
昌平帝任由京都的各种流言蜚语传播,废后的说法更是到了甚嚣尘上的地步。昌平帝没有阻止,甚至添了一把火,让这流言越闹越大。
在宫中,昌平帝一直没有召见王皇后,顺着流言做足了冷待的样子。他在等王皇后忍不住,主动掉进陷阱的那一天。
就是这样,宫里头那些嫔妃看着王皇后的眼神越来越怪。一些脑子不好使的甚至还敢上前敢阴阳怪气。往日门庭若市的坤宁宫门外如今连个人影都难见着,就算从那边经过,都要远远避开,生怕沾染上晦气似的。
若是旁人,肯定早就忍不住了。可王皇后经段嫣提醒,早就知晓昌平帝的意图。她本来就清冷理智,断断不会在看清楚局势的情况下还热血上头。于是王皇后不仅没有抱怨昌平帝,还做足了贤后的架势。
就算后宫嫔妃各种挑衅,她还是把后宫管得井井有条。昌平帝故意冷落她,她逢人便说陛下朝政辛苦。至于段嫣的婚事,她更是一句都不曾提,表现得十分赞同这门婚事。
简直没有比她更宽容贤惠的皇后了。
朝中渐渐开始出现一些认为昌平帝此事做得不妥当的声音。出声的都是世家大族,他们将王皇后当成自己阵营的一份子,被先前的消息打了个头蒙之后,反应过来就开始找场子。
可耐人寻味的是,王氏自始至终都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段嫣的婚事在众人看来已成定局,昌平帝一力促成,王皇后那边也不见反驳。京都就是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又过了半月。
日子一天天过去,出入乾清宫的太医越来越多。已经不少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纷纷把自己的人手往那边调。
段嫣估摸着这是昌平帝的身体快撑不住了,预料到过不久这人就会来个放手一搏。
果不其然,二月底的一天夜里,坤宁宫外突然喧闹起来,火把连成一片。在黑夜里把坤宁宫外的路照了个通彻。御林军单手架在剑柄上,右手持着火把将坤宁宫包围起来。原先守卫在坤宁宫外的内侍和侍卫都被那些人押着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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