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在书房,瑚儿跟他聊了一会儿,就敞开了心扉,言语间虽然没说贾政的坏话,但话里话外都在同情二房的珠哥儿。
珠哥儿还不足六岁,刚启蒙几个月,前些日子因背错了书,挨了顿板子,虽说只是打手心,也没打几下,下手却极重,手心红肿了小半个月,用了极好的伤药才很快恢复,没留下后遗症。
还是母亲发现了珠哥儿的手红肿,将二弟叫去荣庆堂好一通责骂,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贾瑚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二叔被祖母骂了一顿,之后贾政虽然还会罚珠哥儿,但再也没动过手。
要贾赦说,二弟在读书这方面太过严苛,这教育的方式也不对,给孩子太大的压力并非好事。
“老爷,二弟要参加明年的会试,顾不上瑚儿的学业,琏哥儿和珠哥儿那边怕也是顾不上,但两个孩子才刚开始启蒙,也是极为要紧的,要不给琏哥儿和珠哥儿也再请个先生?”张氏又道。
贾瑚比贾珠贾琏大了五六岁,贾瑚已经开始学四书五经,而贾珠贾琏才刚启蒙,差距太大,如果要请先生,当然要分开教。
但贾赦却摇摇头,“不必如此,就让琏儿珠儿和瑚儿一块儿念书。”
张氏闻言,不解道,“可是瑚儿都念四书了,琏儿和珠儿还在启蒙啊,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让先生因材施教便可。孩子们一块儿读书,也有个伴儿。”单独把贾瑚分开像什么样?孩子也太孤独了些,不好!
张氏见贾赦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次日,贾赦按照自己的习惯,卯时便早早起来洗漱换了练武服,准备去练武,临了想起儿子,便打算去叫儿子起来,没想到刚出门,就见儿子从走廊的尽头过来。
“瑚儿?怎么起这么早?”贾赦一时没想起来儿子平时也是卯时起来就念书的。
贾瑚也是一愣,下意识回道,“二叔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让我卯时便起来念书,这个时候念书更容易记忆。”
贾赦:……
他想起来了,昨儿在书房,儿子好像是说过他卯时起来就读书的,但他却没细问什么原因。
只是因为卯时起来念书更容易记忆?!
贾赦略有些头痛的深呼吸,要不是知道他那二弟的性子,他怕是会以为他二弟生了什么歹毒之心想要故意搞死他儿子。
卯时起来就念书,整日除了念书还是念书,并且很晚才歇息,这样下去,铁打的人都熬不住,别说瑚哥儿还有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了。
怪不得他离京前还挺健康的身体,短短三年就变得如今这般孱弱。
但他弟弟也是一番好心,没考虑到这些,也只能说是不够细心,倒也不能说他如何,于是贾赦只能放下这件事,让儿子换一身练武服,然后一起去了校场。
到了校场之后,贾赦并未立刻带着儿子练武,而是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为何教他练武。
“瑚儿,当年为父带着你练武,是因为你生来体弱,胎里便不足,怕你夭折,才要求你跟为父一同练武强身,”贾赦表情认真且严肃的按着儿子的双肩,“而今,为父再教你个道理,人生在世,什么都是虚无缥缈的,唯有一个健全强壮的体魄,才是最实在的。”
贾瑚听得心中一热,“父亲……”
“你叔父看你读书天分高,便想着让你多将精力放在念书上,或许能更快出成绩,这也是你叔父的一番心意,他都是为你好,但你叔父同样也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那就是你的身体表面看着挺健康的,实则内里还是虚的,一旦停下练武,就会打回原形,并且日渐虚弱。”
贾瑚明白父亲的意思,是想告诉他,二叔教他的,不一定全都是对的,也不一定全都要听二叔的话来行事,他自己要有分辨的能力。
“你二叔是希望你能带领底下的弟弟们,顺利改换我们荣国府的门庭,往后你也无需跟为父一样去战场拼命,你二叔的心是好的,这点毋庸置疑。但为父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能明辨是非便足矣。”
对于贾赦而言,贾瑚这个嫡长子终究还是比贾琏这个次子,要特殊一些。
或许……是因为贾瑚现在身处的位置,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被系统改造过的贾赦,和自幼通读四书五经的贾政,教育方式和思维模式,是完全不同的。
贾政就是个深受孔孟之道影响的读书人,认为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当然这点也有其祖父贾源想改换门庭的缘故在其中,还很小的时候,贾政就被祖父和父亲寄予厚望,被灌输了很多想法,这些都是贾赦不知道的。
而贾赦完全是个放养出来的人物,靠着自己野蛮生长。长到二十岁,得了系统的改造,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贾赦的观念已经渐渐被系统洗脑。
若是当年他没有得到系统,别说给贾政提建议,他在荣国府有没有立足之地都是个问题。
贾瑚听了父亲的话,有些怔愣,这番训诫是他完全没想过的。
虽说他幼时曾有一段时间被父亲带在身边练武,但其实贾瑚对父亲的印象,好像就只有练武这一件事,父亲常常练武到半夜,累得满身大汗也不停歇,不管严寒酷暑总要练到亥时才回屋梳洗歇息。
后来父亲去了战场,他放下了练武,跟随二叔念书,而二叔一心科举,除了四书五经就是四书五经,一心教导他和弟弟们刻苦攻读,将来科举入仕。
时间长了,他便以为当爹的都是这样,希望儿子跟自己一样选择相同的路。
他爹练武,就拉着自己的儿子练武。二叔从文,便严格教导自己的儿子念书科举。
但如今再看,其实他爹……跟二叔还是不同的。
“父亲的教诲,儿子铭刻于心,绝不敢忘!”
贾赦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重新教了一遍贾瑚基本功,再跟着贾瑚一起练,给他做示范。
值得一提的是,贾瑚记忆力极佳,加上以前就跟他练过两年,重新捡起来也练得不错,比贾赦当年强了十倍不止。
刚开始练,贾瑚还是神采奕奕,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渐渐的贾瑚的脸色就开始变得苍白起来,汗水如注,浸湿了练武服。
贾赦不是个细心的人,因此也没注意到这点。
【温馨提示一下改造目标,你的儿子再练下去可就要废了。】
贾赦一惊,顾不得问系统,立刻转头看向贾瑚,便见儿子脸色煞白,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他脸色大变,忙走过去叫贾瑚停下。
贾瑚已经有些恍惚了,听到贾赦叫他停下,才动了一下,脚下就一个趔趄,往地上倒下去,得亏贾赦就在一旁,眼疾手快的将人搂住了,不然这下要是摔瓷实了,以贾瑚现在的状况,怕是要在床上躺好几天。
贾赦拖着儿子轻飘飘的身体,眉头皱得死死的,沉声道,“坚持不住了为何不说?你现在身体弱的很,不能逞强,这不是胡闹吗?”说着觉得这话太重了,又补充了一句,“往后要是累了,就直接跟爹说,千万不能隐瞒逞强,身体练坏了,那可是大事,知道吗?”
见贾赦脸色不好,贾瑚也不敢敷衍,脸色苍白的点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爹,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六岁开始跟着父亲习武,一直到八岁多,九岁那年父亲离京去了战场,他要跟着二叔念书,便在那年放下了练武。
本以为只是三年没练武,再捡起来也不难,结果却没想到,他八岁的时候尚且还能坚持一个多时辰,如今快十二岁了,却连自己八岁的时候都不如,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下来。
他从未像此刻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竟还不如他八岁的时候。
贾赦正打算背起儿子回东院,没想到就听到贾瑚这带着自我怀疑的话,不禁一怔,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看着儿子丧丧的样子,尤为不解,“瑚儿怎么会这么想?”
第010章
“阿娘说,当初父亲六七岁就没练武了,重新开始练武的时候,已经是弱冠之龄,即使如此,父亲还坚持了整个下午呢,我这么大了,以前还跟父亲练了两年,现在却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下来。”越说贾瑚就越颓丧,很没精神。
“这怎么一样?”贾赦哭笑不得。
贾瑚不解,“为何不一样?”
贾赦摇摇头,将儿子背起来,一边往东院走,一边道,“我当初虽然多年没有练武,但多年来身体一直很好,你现在才多大点?你身子骨本来就还没长成,过于消耗自身的元气,是很伤身的,不管是念书,还是练武,都要适度。最重要的是,你之前刚生了病,身体还没大好,怎么能跟我当时的情况比较呢?这不是一码事。”
何况,他身上有个神秘莫测的系统。
虽然系统对他很严苛,但在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却会修复他受损的筋脉,恢复他的体力,要不然他那么没日没夜的练法,早就把自己给练废了,哪儿还能像如今这样风光无限的回京?
“不是儿子没用,是父亲太厉害了。”贾瑚觉得父亲的话都是在宽慰他,因为哪怕他身体大好了再来练武,或者等到二十再练武,也绝对达不到父亲这样的标准。
贾赦听得一乐,谁不喜欢儿子崇拜自己?
“瑚儿不用灰心,即便你练武比不上为父,只要勤练不缀,也能有一副强健的体魄。”贾赦语气温和的道。
贾瑚嗯了一声,“儿子会努力的。”
闻言,贾赦又怕他努力太过,便叮嘱道,“努力也要适可而止,不能在身体坚持不住的情况下还要强撑,否则不但练不出强健的体魄,还有可能练坏了身体,今天的事,为父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贾瑚想到刚才的冒失,也有些后怕,“儿子不会了。”
贾赦背着儿子往东院走,忽然叹了口气,贾瑚好奇的道,“父亲为何叹气?”
“瑚儿,你是为父第一个孩子,也是为父的嫡长子,虽然为父还有琏儿,但对为父而言,你跟琏儿是不同的。”
很小的时候,贾赦对于嫡长这两个字就有很深重的执念。
不明白为何他是嫡长子,却还不如二弟受祖父和父亲的看重。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不是父亲和祖父的错,是他自己的错,但他永远都在怪别人,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行为。
贾瑚闻言颇为不解,“儿子和弟弟都是父亲的孩子,为何跟弟弟不同?”
“为父和你二叔也都是你祖父的孩子,但祖父的心里,为父和你二叔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说到这里一顿,贾赦失笑,“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贾瑚确实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他也能感觉到父亲话语里的复杂感情,可是他不懂。
“父亲为何这般难过?”贾瑚是不懂父亲话语里掺杂的复杂情感,但他能感觉到,父亲此刻的难过,大概是父子连心。
贾赦怔了怔,脚步一顿,接着继续走,他忽然很想倾诉,但如今整个府里,谁又是他真正能够倾诉的人呢?
或许这个儿子暂时算一个吧?
“为父幼时,你曾祖父和你祖父都对为父很失望。”
贾瑚闻言一愣,“为何?”
从他记事起,他爹就在日复一日的艰苦练武,不问严寒酷暑,这般还让曾祖父和祖父失望?贾瑚有点想不明白,而且他印象中,祖父并未对父亲失望啊。
父亲为何这么说?
贾赦当然知道贾瑚在疑惑什么,他笑了笑,“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自然不知道为父当时有多不堪造就,比不得你二叔聪明,会读书,也能读书。”
不知为何,贾瑚莫名从这话里听出几分苦涩。
贾赦回忆起往事,亦是唏嘘,“那个时候,人人都称赞你二叔是个可造之材,提及你父亲我,就只有纨绔子弟四字形容。”
这话听得贾瑚懵了,他印象中的父亲,是高大的,坚韧的。而今府里能恢复荣光,也是全靠他父亲在战场上,用性命拼杀三年才得来的。
他一直都为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但他没想到,父亲竟说自己是纨绔子弟,即便说是别人称他为纨绔子弟,都很不可思议了。
纨绔子弟是什么?是权贵圈子里,有钱有势,不务正业,成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二世祖。
他爹怎么都当不得这种称呼吧?
贾瑚如今十一二岁,因着出身荣国府,加上这两年贾赦军功赫赫,他也一直受到京中不少权贵子弟的讨好。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纨绔子弟这四个字,居然曾经被拿来形容他心中犹如天神一般的父亲。
“阿爹不是这样的!”贾瑚忍不住反驳。
贾赦回过神,失笑摇头,“瑚儿,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贾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听父亲道,“当年为父还小,总觉得父亲和祖父偏心二弟,从来不曾自省过自己,没有想过自己为人子是否合格。”
“……”贾瑚心中忽然有些难受,他从这些话里,听出了深深的自卑,仿佛看到了过去怨愤曾祖父和祖父不公的父亲。
贾赦苦笑,完全的剖开了自己的心,“所以,为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喜欢你二叔,更嫉妒你二叔,觉得是他夺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贾瑚不明白,二叔做了什么,怎么就夺走了父亲的东西?
“我嫉妒你二叔得了你祖父和曾祖父的看重喜爱,明明为父才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可你二叔却处处压我一头,我一直活在你二叔的光芒之下。”
这些想法无疑都是阴暗的,但贾赦却不害怕被儿子知道,被系统改造过的贾赦,并不怕在孩子面前丢脸。
贾瑚却懵了又懵,心里仿佛被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儿都涌上心头,而他却不太懂这种复杂的感情。
“父亲?”贾瑚的眼眶不知不觉的红了。
“那一年,你曾祖母重病,熬了几天,还是去了。为父也是伤心的,因为你曾祖母是这整个府里最疼我的。后来,你祖父病倒,为父代你祖父扶灵回乡,在金陵守孝,那两年我开始习武,改变了自己,回京后,才知道,你祖父和曾祖父从来没想过,要越过我,把荣国府的权利交给你二叔。”
“是你父亲我,没有见识,不知足,更没有担当。白白耗费了十几年的光阴,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实则不过是个井底之蛙。”贾赦感激系统的出现,也后悔当初没有孝顺曾祖父和曾祖母,让父亲和母亲失望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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