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
郭嘉忍不住猜测,那他这段时日的忙碌,总归有个好结果吧?
正想着,颈上突然软软挂起两只手臂,怀中一沉,郭嘉来不及思索,便轻轻拢住怀中的一捻细腰,轻袅袅的并无多少重量。
很香,不是一般熏香的味道,而是怀中人恬淡绵柔的体香,顺着两人紧贴的肌肤传来,郭嘉突然想起,他还是第一次头脑清醒地抱住自己。
他甚至不敢相信,这种肌肤相贴的亲近,仅仅只是抱着,便足以让人心生欢喜。
正胡思乱想间,怀中人却闷闷道出一声:“兄长,我成功了。”
如此说着,倒不见有多恣意畅快,反而像是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可回头的绝路。
少年说话时,热气喷薄在他颈间,郭嘉身子僵地厉害,却始终没有舍得放开双手,而是微微仰头,瞧着少年人黯然无光的眉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成功了不该开心吗?郭嘉轻轻锁眉。
郭瑾从未想过自己会情绪失控,更未想到情绪失控时竟会毫无戒备地直接挂在郭嘉身上。直到眼角渗出些微湿意,风一吹,凉意透骨。
真·猛女落泪。
郭瑾终于回过神来,见自己牢牢挂在兄长腰间,猛地跳开一小段距离,气息微喘,红着脸垂首懊悔道:“瑾不过一时情绪激奋,还望兄长莫要见怪。”
方才本还有些怔忪的青衣少年,如今早已神色如常,见她如此,更是颔首笑笑,“无妨,瑾弟快来尝些角黍。”
话罢,率先转身回屋。
作者有话要说: 三国志中只说郭嘉是颍川人,并未提及其是否为郭氏之后。
本文ooc设定,郭嘉是原主亲姨母打小收养的孤儿,所以按理阿瑾要唤他一声“表哥”,养母去世后由郭禧照拂,因此随郭姓,但郭瑾对收养一事并不知情。
第15章 水镜试犁
郭嘉所说的角黍,其实相当于现代的广东碱水粽。
里面加了煮得软烂的五花肉,味道香糯不腻,可以说是这段时间以来,郭瑾最满意的食物了。
因为连日来忙于曲辕犁之事,郭瑾总是多梦少眠、睡不安稳,如今卸下心头巨石,郭瑾狠心拒绝了戏志才散步消食的邀请,早早窝回房间,整个人埋进榻上的浅灰衾被之中。
摸出无字书,郭瑾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抿唇刷着今日的帖子。
其实针对自己预设的奋斗途径,郭瑾并非没有信心,虽不至于扬名立万,总也能达到轰动一时的效果。可迈出这一步之后,便没有退路了。
等今后世人咸知“郭公有佳郎”,那自己女扮男装一事公之于众时,只会引起更加不可估料的舆论风暴。换句话说,若是时运不济,她没准儿还会落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可若直接以女子的身份在这乱世筹谋,副本难度又会直接UPPPP满级,毕竟才名双全如蔡文姬,也难逃被掳漂泊的命运。
郭瑾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事到如今还是难免举棋不定,心中一时有些沮丧,玉白的手指滑动几圈,终是慢慢悠悠发出一篇交友贴。
【心情很down,就想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做基友】
找个同样穿越的好基友,再不济,总能多个角度看问题吧?
想着帖子不会这么快便有人回复,郭瑾退出去,又打开好友列表,策马奔腾的名字仍是毫无生气的灰色。
也对,痛失所爱,再怎么刻意伪装,终究是件极度残忍的事情。
郭瑾惆怅叹息,正要合上无字书,却感觉它在自己手中欢快震动了几声。郭瑾想着许是帖子起了效果,忙点进去瞧,帖子里已极为热闹。
【每天都被自己帅醒:哈哈哈哈哈哈,火钳刘明】
【李白北宋分白:抢热评我必不可能输!】
【无处不在基佬紫:怎么,是我的ID还不够骚吗?】
【东坡肉西坡分肉:楼主鬼才,到底是怎么通过审核的艹?!】
【司马缸砸光:我承认,我没有做基的潜质】
【……】
做基什么鬼??
突然脑中一惊,郭瑾迅速翻回自己的标题。
妈的!
版规要求标题限长二十字,垃圾系统竟然把她的“down”分解成了四个字,所以她的帖子变成了——
【心情很down,就想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做基】
郭瑾:“……”
只要我删的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点击删除,正要叹出口闷气,书中却弹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对话框。
【抱歉,您的帖子已加精,七日内无法手动删除】
郭瑾:“……”
我或许不是人,但系统是真的狗!
郭瑾合上无字书,快速熄掉室内的油灯,欲盖弥彰地倒头便睡。谁知经此一闹,之前的烦乱情绪竟莫名散了个七七八八。
郭瑾阖上双眼,脑中却又不可抑止地回想起,在濛濛雨雾中,青衣少年轻松托起怀中人的场景。
如此气定神闲,他一定是习过武吧?三国名士大多文武俱全,郭嘉若是能文能武本也没什么稀奇。
·
翌日清晨,郭瑾拉上二郎便去司马徽家中拜会。
初春的风格外清畅,沿途林木蓁蓁,染了满身春露,配着远处的青天山峦,更是恍若桃源仙境。
从郭嘉的住所,再往南不过半里,便是司马徽的住处。她二人不紧不慢行了小炷香的功夫,这才瞧见一座稍显破败的庭院。
简单的灰墙土瓦,墙壁上甚至还有几处细微的裂痕,二郎牵引着郭瑾正要跨过门槛,便见一位气势汹汹的褐衣妇人提前冲进门去。
郭瑾与二郎对视挑眉,顺势收回脚步扒在门缝中观望。
司马徽正在院中晨读,那妇人应是与他相熟,毫不见外地抢过司马徽手中的简牍,直接冷着脸坐在对面的石凳上。
司马徽今日仍是一身灰色布衣,却未戴帢帽,鸦羽色的长发还未干透,只随意用细绳绑在身后。
如此一看,更是衬得唇红齿白,我见犹怜。
见妇人如此无礼,灰衣少年并不着恼,视线追随着妇人手中的半卷书简,眸中只闪过一丝怜惜之色。
司马徽礼貌开口:“夫人何故如此?”
妇人嗤笑一声,粗厚的手指点了点猪槽边的滚滚白色,“昨日家中猪仔不幸丢失,听郎君说起司马先生家中的猪仔,与我家走失的那只外观极像,先生莫不是因去年借犁一事,故而有意扣下了我家的猪仔?”
卧槽!好不要脸!
郭瑾觉得,如果坐在司马徽位置的人是自己,那她一定会上去撕烂她的嘴!
——并不敢。
灰衣少年无奈笑笑,脾气仍是该死的温柔:“夫人此言,着实让徽为难。”
妥了,郭瑾瞧着司马徽这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神态,料定他今日是打算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郭瑾正在脑中思考着,手底下的小奶娃已瞬间躁动起来,嘴中嘟嘟囔囔,不知是用哪里的方言狠狠咬出一句话,大约相当于“莎士比亚没有士”的程度。
眼瞅着二郎嘴炮小达人的属性即将满点,似乎下一秒便要舌战群儒,郭瑾忙箍住他跃跃欲试的小身板,凑到他耳边安抚道:“司马先生素有声望,此事定不希望你我插手。”
毕竟司马徽自古便有“好好先生”的人设,整天秉持着“吃亏是福”的态度。他愿意将错就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证明自己并非偷盗之人,而是他不想因此与人为恶,破坏自己好不容易经营下来的邻里关系。
若是他俩突然冒出来帮他摆平,对方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褐衣妇人继续咄咄逼人:“先生欺我一介女子,竟要反诬我强词夺理?”
灰衣少年淡笑摇头,偏头瞧了瞧自己亲自接生的小猪仔,虽是不舍,却仍不作解释,只摆摆手:“夫人若是如此认为,只管将它带回便是。”
许是胜之不武,褐衣妇人明显还没体会到喜悦滋味,犹犹豫豫起身,见那位灰衣少年端坐如松,眼皮都未曾抬过一下,这才理直气壮抱起猪仔快步离去。
妇人仆一出门,二郎便逃也似地扑到司马徽跟前,摸摸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按先生这般做派,不消几日,家中便要被人洗劫一空吧?”
郭瑾跟上前来,暗暗拧了把他腰间的肥肉。
灰衣少年闻声笑道:“夏虫不可语冰,曲士不可语道。既如此,徽又何必白费口舌?”
也对,郭瑾想了想,如方才这等乡野妇人,既能做出这种清新脱俗的腌臜事,那定然也是个好赖不分的死脑筋,无论你把多少证据摆在她面前,她都不会相信你,反而会杠精地质疑你图谋不轨。
除非她的小猪仔迷途知返,自己跑回来。
郭瑾温和笑笑,二郎一根筋地追问:“先生不愿与邻里交恶,固然是先生品性高洁,可也不必如此枉自吃亏?”
司马徽揉揉他的碎发,“那妇人行色匆匆,定是苦于此事良久,徽又怎能为一己之私,而陷邻人于苦境不顾呢?”
过分了哥!郭瑾冒出几丝冷汗,这就有些迂腐了喂!
见他二人仍有掰扯此事的架势,郭瑾忙出声问候:“瑾冒然登门,还望先生莫怪。”
司马徽闻声抬头,眼前的白衣少年眉目疏朗、仪姿高俊,正是年前曾于田间相识的郭家小郎。
灰衣少年起身一揖,“瑾兄特意前来,徽未曾门外远迎,又怎敢怪罪于君?”
是的,郭瑾霎时心满意足,谁能料到司马徽竟比自己小上一岁?
见他刻意拉近了称呼,郭瑾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主题道:“瑾近日新做一辆犁车,若是先生得空,可愿亲往田间小试?”
司马徽兴趣倍增,“犁车可有何改良之处?”
郭瑾细细介绍,“新增犁评和犁建,并改直辕为曲辕,如此更便于深耕,且车身轻巧柔便,利于回旋,省时省力。”
灰衣少年眼中泛光,深信不疑道:“既如此玄妙,不若今日便一同试犁?”
郭瑾忙点头称好。
犁车早便由文奕雇人运到了司马徽所属地块,青童亦为她找来耕牛,万事俱备地侯在田野之间。由于模样新奇,附近的农民伯伯自发聚集过来,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比划着犁车的形状,眉宇间皆是质疑与探寻。
郭瑾三人赶到时,场面已经颇为壮观。
黑压压的人群中,除了耕作间隙偷懒小憩的农夫,还有不少听闻消息,特地赶来看热闹的妇孺儿童。
阵仗本就是越大越好,郭瑾佯装淡定地吩咐着文奕,让他将犁车上的粗绳绑到耕牛颈间,又摆正犁车的位置,将司马徽的双手放在犁梢之上。
司马徽一开始还未摸准新犁的功能,待走过一圈之后,便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只见他轻轻推进犁评,犁箭便顺势向下,犁铧深深埋进土中。随后灰衣少年提起犁评,犁箭便自觉向上,犁铧入土位置瞬时变浅。
新犁的犁壁不仅可以碎土,还能将翻耕的土推到一侧,减少耕犁前进的阻力。
由于犁车的尺度比例是在满足基本功能的前提下,郭瑾按照此时农夫的大致平均身高作为度量标准来制作的,所以使用过程中,可以较大程度地减轻农民耕地时的疲劳感。
周遭的人群逐渐躁动起来,语论哗然,只不过讨论的内容由怀疑探索,逐渐转变为震惊与不可置信。甚至还有几名农夫,当即便提出想借用新犁的意愿,就算是花钱租用也不足惜之。
郭瑾笑一笑,语出惊人道:“在场诸位,郭某愿每人赠送一辆。”
二郎:……
司马徽:……
第16章 田间郭郎
二月末,风清日明。
略显陈旧的窄小庭院中,两名裾衣少年分案对坐。其中一人荼衣黧靴、清雅非常,另一人宽袍青帻、霁月光风。
荼衣少年正抚琴而奏,琴音铮铮,虽不至深美闳约,但对初学之人而言,已是突飞猛进、颇具天资。
见好就收。
郭瑾拢琴抬眼,拱手笑道:“先生赠琴授技之谊,瑾愧不敢当,唯有深谢。”
对面的少年像是仍沉浸于方才的琴声之中,整个人就似笼上一层透明的光雾,唇梢带笑、眉眼温柔,莫名给人一种亲切至极的感觉。
郭瑾出声唤道:“司马先生?”
司马徽终是回过神来,对面抚琴的少年已经停了动作,阳光正好,透过柳叶的狭长缝隙,在他身上映出几道斑驳的树影。
司马徽颔首笑笑:“瑾兄赠我犁车,厚德如此,徽不过报以旧琴,何堪入目耳?”
这怎么能叫旧琴呢?!郭瑾感动地摸了把琴尾的焦木。
这可是古代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琴啊!要是放到现代,估计都能算作镇馆之宝了吧?
据说东汉蔡邕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依据木头的长短及形状,亲手制成一张七弦琴,试之果然声音不凡。又因琴尾尚留有焦痕,这才取名为“焦尾”。
谁知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这张琴竟通过司马徽,落到了自己手里。
郭瑾觉得,这大概就是命吧。就算自己最后没有办法再回到原来的世界,单凭世世代代供养这张焦尾琴,她的子孙就必不可能穷!
如此想着,白衣少年起身一揖:“既如此,瑾便不与先生客气了。”
司马徽却蓦地面色一沉,郭瑾握紧手中的瑶琴,生怕这厮一个头脑清醒,知道自己做出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谁知灰衣少年语气微酸:“‘先生’一词,岂不见外?”
郭瑾:“……”
我都要拿走你的名琴了,你还在这儿跟我纠结称谓?!醒醒啊亲,金钱的味道它不香吗?!
郭瑾小心试探道:“……徽弟?”
几乎是说出口的瞬间,那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瞬间爬上心头。
就像是学渣偷了学霸的考卷,然后与学霸并列第一,老师不但没有发现,竟然还亲切表扬了学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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