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梓沐别闹,”江扬愣愣的拂开阮梓沐的手,看着舒晚,“不是,我……你……你是……”
阮梓沐翻了个白眼,戳了下江扬的脑门,“你结巴什么?这小姑娘是我从谷外救回来的,昏迷不醒手上还都是伤,可能是从上面掉下来时抓东西划伤的。我这刚处理完,她才醒不久,你突然跑过来盯着人家,这么唐突,烦不烦人?”
“梓沐,你是不是糊涂了?”江扬皱着眉,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弄这么个人干什么?你有事求易沉澜?那也不能这样啊,你这是在找死。”
他说起话来神色沉着,带着许多沧桑感,竟褪去了不少少年气,显得脱胎换骨一般。
若不是容貌未变,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天真的有点愚蠢的江扬。
阮梓沐被江扬说疑惑了:“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我没有事求易沉澜啊,我哪敢招惹他啊?”
江扬看阮梓沐一脸的莫名其妙,不似作伪,应当是真的不认得身边这姑娘的脸,一时间沉默下去,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个……”舒晚终于找机会插了一嘴,“我能不能……能不能说句话?”
听到这个声音,江扬眉心狠狠一跳:“你说。”
“我想问问,易沉澜……”
“等一下,”江扬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阮梓沐低声道,“梓沐,你先出去等我,我有话想要单独和这位姑娘说。”
阮梓沐迟疑的看着他,有点不解江扬想要干什么。他一向不是乱来的人,曾经刻板的有点迂腐,被他那个师父养的天真愚蠢,而经历了许多变故后饱受人情冷暖,江湖的世态炎凉教会了他不少东西。
“没事,梓沐,我就是有点想法要确认一下,等确定了,保证会对你知无不言的。”
阮梓沐走后,江扬深深的看了舒晚一眼,沉声道:“你是谁派来的?你主人是谁?当真是胡闹,你们以为这样就会皆大欢喜么?你以为变成这样子易沉澜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你以为你是谁,愚蠢至极,等你见到易沉澜,保证会被他提剑斩的渣都不剩。”
“替身的主意别打,这是上赶着送死。”
舒晚轻轻摇摇头,动了动嘴唇:“阿扬师兄,我不是谁派来的。”
“谁准你这么叫我?!做戏还知道做全套,不知死活,”江扬怒道,“你真是不要命了,你打扮这个样子打听易沉澜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危险?无论你背后的人是谁,都趁早收心,再也别打他的主意了。”
江扬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是行尸走肉苟延残喘,但不代表他武功实力也跟着一并衰减。江湖围剿了他多少次?哪次成功了?他这些年造了多少杀孽你没听说么?你打扮成这样,是想干什么?”
他口中的易沉澜叫人感到了陌生,却也仍然令舒晚心疼不已——什么叫行尸走肉?什么叫苟延残喘?为什么他会被江湖围剿?
舒晚张了张嘴,眼眶发红:“阿扬师兄,我拜托你帮我去见他吧,我恨不得立刻见他……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啊?你说阿澜师兄会恨我么……”
“你在说什么啊……”江扬快疯了,他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给了他多么熟悉的感觉,他怎么能感受不到心中深处隐隐的怀疑。
就算这想法再荒唐,也无法磨灭。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样,连声音都一模一样,还说的这样的话……你是想告诉我,你就是舒晚吗?你觉得我会信吗?当年……”
江扬说不下去了,他别过头,双手握紧不停的颤抖着,“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的脸……她的手……她的整个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活下来?现在又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你觉得谁会信?!谁会信?!”
“我……我没有办法解释怎么活着的事情,但是我没有骗你,”舒晚低声说道,“阿扬师兄,我可以自证身份。我们从小在一起练烈阳真经,烈阳真经的精髓,每一个招式,每一处关键我都记得,这是不可能被别人学到的。”
“我和阿澜师兄逃出了终山派,我们一起假扮成蜀门派的两位弟子,一路去了雪夜山。我们在雪夜山呆了近一年的时间,下山之后,我们两人和你与阮姑娘在曲阳的峡谷中相遇,你记不记得?”
他记得。
如何能不记得?
江扬的嘴唇哆嗦得很厉害,他转过身来看着舒晚,究竟是多厉害的人,究竟是做了多少准备,才能说出这些,才能这样的天衣无缝?峡谷的相遇,怎么可能有第五个人知道?
当年他看到易沉澜拿着那把锈剑时,就想到了峡谷中那两个容貌普通的“夫妻”,原来正是易沉澜和舒晚。
这件事如此私密,没有人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呢?
“你将烈阳真经的心法背给我听。”江扬尽力的平稳住声线,淡淡的说道。
舒晚立刻流利的背出来,一字不差。
“终山派祠堂有多少牌位?”
“八十四块。”
“江玄风的排位是怎么摆的?”
“第二排左数第七。”
江扬的身形晃了晃,他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着舒——答案说的毫不犹豫却又分毫不差。
最终他才轻声问道,“可是你当年、你当年不是已经……我看见过的……而且,如果你没有死,为什么没有立刻回来?你不是很喜欢易沉澜吗?怎么忍心看他活生生的忍了五年的折磨?”
江扬是满腹疑问,舒晚也快被心中的焦灼逼疯了,“阿扬师兄,你告诉我阿澜师兄他是不是出事了?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我想立刻去找他,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真的一刻都等不了了。”
“我讲给你听,可以。”
“但是,等你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全都听完,再决定还要不要去找他吧。”江扬沉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姐妹们,我看到嘤嘤待哺的你们了,那个加更的事我努力啊,我今天试试啊(狗头)
那个试试啊,试验失败球球不要鲨了我
第100章 五年时光
喊声, 震耳欲聋的喊声。
“誓杀魔头!清肃武林!”
“为江湖除害!”
“攻上雪夜山!将易沉澜挫骨扬灰!”
江扬手持执天剑冲向易沉澜,而易沉澜既没闪避,也不抵抗, 叫他直直地刺中了胸口,长剑穿透身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他倒在地上, 乌黑的长发铺开,容颜凄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易沉澜的脸色那样苍白,神情痛苦至极, 他微启薄唇,声音绝望到让人不忍卒听。
“晚晚, 阿澜师兄来陪你了……”
……
床上的男子睫毛轻颤, 缓缓睁开眼睛, 他一双凤目风华无双,但却无比黯淡, 没有灵气,也没有光芒。
美则美矣, 美的像一具空壳。
他慢慢撑着手肘坐起来,虽然并非迟暮的年纪,但他的背影看上去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透着死气和腐朽。
微卷的衣袖下,两只手腕微微扭曲,不是干干净净骨节分明的样子, 像是伤了太多次,已经接不好骨头了。
男子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微微蹙起眉——今天的梦不美,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很不吉利。
不吉利……不吉利……
男子有些慌慌张张的起来, 虚浮的脚步走到桌边,熟练的拿起桌上的各种瓶子,取了银杆,面无表情的调配起来。
他拿起一个红的妖冶的瓶子,倒了一下、两下、三下、不停的倒着……
“阑珊”是星阑夜这药物的药引,要多一点,再多一点,做出来的梦才会甜……
男子面前积聚了一大片红色的粉末,昏暗的房间里仿佛发着幽幽的光,像人死之前眸中那一点回光返照,是绝望处的希望。
“晚晚,别和我生气了,”男子神色很温柔,声线低微,带着几分恳求,“师兄真的快撑不住了,求求你疼疼我吧……”
“不生气了就回来吧……”
他将所有东西配置好,倒入一个干净的瓷瓶中摇匀,仔仔细细的密封住,脸上浮现了一丝飘渺虚无的微笑。
倏然间,男子的目光落到了书桌边的铜镜上,清晰的镜面完整的照映出了他的脸。
镜中人双颊微凹,虽然容颜仍是极盛,但却不复曾经的丰神俊朗,带着一丝形销骨立的病美人之感,曾经一头浓密乌黑的墨发,如今夹杂着不少许银丝,看上去饱经沧桑与磨难。
他生生打了个冷战。
他老了。
也丑了。
他心爱的姑娘很喜欢他的容貌,经常毫不吝啬的笑着感叹他是一个大美人。
可是他连最后的这点东西都没有留下。
他已经烂透了,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山主,我能进来吗?”门外响起了秦凰的声音。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回答,秦凰叹了口气,总是带笑的脸也早没了笑意,只剩一副愁容,他又敲了敲:“山主,我进来了,你得吃点东西了。”
他端着托盘走进来,一眼就看见呆坐在那里的易沉澜。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他们山主,顶天立地意气风发的男儿,他打心眼里佩服敬仰,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两天不见,他怎么好像又瘦了……
秦凰深深吸了一口气:“山主,你吃点东西,你……心里难受,还要应付外面江湖上那些人,这样不行啊,早……迟早挺不住。”
他现在已经不敢说“早晚”这种带“晚”字的东西了,前几年有个弟子说了个“咱们晚上吃什么”,被易沉澜听见了,当场就发了疯。
从那以后,谁也不敢再在易沉澜心上捅刀子,提这个“晚”字了。
易沉澜恍若未觉,没理会秦凰的恳求,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将刚才的瓷瓶拿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打开盖子,又往里添了一些“阑珊”。
秦凰一噎,这东西好像是……他张了张嘴急道,“山主,方南丹说你不能再……再用‘星阑夜’这东西了,太、太伤身了。”
秦凰心里着急,自从方南丹给易沉澜用了星阑夜之后,易沉澜就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得到了一丝喘息,永无止境的依赖了下去。可是方南丹说了,这东西不能再用了,再用下去,真的就要把易沉澜的身体彻底毁了。
“山主,你心疼心疼自己吧。你这样作践自己,别人……别人看了也会难过的。”
谁?
谁会难过?
易沉澜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看向秦凰,他的眼睛里常年笼着阴翳,冷冷的看过来,像是绝望的野兽。秦凰心里一叹,不敢再劝了。
看……没有答案。还会有人难过吗?晚晚气他没有保护好她,再也不理自己了。那应该不会有了,没有了。
秦凰抿了抿嘴,他有时真想说一句“就算是为了晚晚这丫头,你也该对自己好点”,可是他哪敢把那个名字在易沉澜面前说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易沉澜手边,“山主,你吃点东西吧。”
易沉澜没有看,他又将目光落在了铜镜上。
秦凰愣愣的看着易沉澜去照镜子,心中一声又一声的叹息,面上却不敢显露。他垂着手,闭上眼睛别过了头。
易沉澜端详了自己许久,终于轻声喃喃道:“最后一样也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秦凰看着易尘澜注视自己的容貌,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他心中都已经麻木了,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不是没有见过情痴之人,但是到易沉澜这个份上的,他真是从没遇过,连想都不敢想。
“你记得吃东西,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秦凰轻声说道,他话已至此,不能再多说什么,转身出门去了。
……
“这就是关于你的替身的事,舒戚当年只是想打造一个完美的“女儿”,却不曾想,段月落会利用这个来加害你。”
江扬垂眸讲完,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是你……你被段月落害死,我便不提了,直接给你讲之后的事。”
“当年你出事时,死状凄惨,看过的人都知道,你生前必定遭遇了极大的痛苦。但凡有点良知的人,见了都觉不忍,更遑论对你一腔深情的易沉澜了。”
江扬说完看了一眼舒晚,见她神色痛苦中夹杂着许多疼惜,轻轻摇头,接着说道,“当时情景我没有亲眼看到,我是后来才赶过去的。听人说易沉澜抱着你的……抱了很久,后来突然就发了疯,用他那把屠狱剑……大开杀戒。”
“他的武功太高了,普通人根本没法抵御,就算是十几个人一起上,也挨不过他几招。那边动静太大,他……他母亲也赶到了,见了你之后不可置信的嚎啕大哭。听人说,她哭声凄绝,见到你那模样悲痛不能自已,几欲昏厥。”
说到这儿,江扬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后来……说起来也是作孽。那些人见根本压制不住易沉澜,太过着急之下,竟犯了个致命错误。那苍山派的钟萧,带领着一众人去攻击易沉澜的母亲,但我听人说他们当时并非是想怎么样,只是想挟持她以求逼迫易沉澜停手。可是,江夫人的武功也不低,好半天才被制伏,那些人的十几把剑架在江夫人的脖子上,逼易沉澜停手,可那时,易沉澜好像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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