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春除了剑主旁人是碰不得的,但是林一能够这般轻易□□,这说明是得了谢伏危允许的。
他心甘情愿受这一剑。
然而那剑只刺入了一寸,不知春护主,不愿再往里面入半分。
林一的手被剑的寒气逼得生疼,他刺不进去,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劈天盖地的挫败和委屈涌了上来,他少有的没了礼数,孩子一样不顾形象地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谢伏危,你该死,真人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小南峰都不会放过你的。哪怕宗主在,我,我也会和真人拼尽全力拉你陪葬!”
他伸手狠狠一把将谢伏危给推开,想要从他怀里将苏灵抢了过来。
可谢伏危却抿着薄唇,如何也不愿意松手。
林一力气没有谢伏危那么大,加上修为相差悬殊,他红着眼睛变回原形朝着谢伏危狠狠啄了几下。
然后飞到半空嘶哑地鸣叫了一声,不仅是小南峰,万剑仙宗左右的鸟兽都一并飞了出来。宛若凤凰泣血时候一般,千万的飞鸟都一并笼罩了过来。
正在后院里修缮法器的林风其实从沉晦他们刚到的时候便感知到了,只是都是他不乐意待见的人,他自然是不愿意打开结界的。
这时候听到林一的鸣叫,林风心下一惊,以为是自己灵兽被沉晦那老狐狸给欺负了,连忙拿着法器就冲了下来。
满天的飞鸟跟在林一的身后,见林风来了这才稍微安静了下来。
“真人……”
林一红着眼眶缓缓飞到了林风的身旁,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怎么了?是不是那老狐狸还是那小子欺负你,好端端哭什么?有真人在呢,真人给你……”
“苏灵死了。”
一直没说话的沉晦沉声开口对林风这么说道,他垂眸淡淡扫了一眼被林一啄得手背沁血的青年。
“谢伏危杀的。”
林风觉得天一下子塌了下来,脑子也炸了,两眼一黑,腿一软便摔在了地上。
“真人!”
林一连忙上前扶住林风,却发现老者原本清明的眼眸一瞬混沌,好似天地都没了颜色。
他僵硬着身子,扭头看向谢伏危怀里的少女。
浑身冰凉,气息全无。内里经脉寸断,魂魄都散了个干净,只给他留了这么一具躯壳。
一直抱着苏灵没有动作的谢伏危,在看到林风来了的时候这才指尖微动。
他走过去,将苏灵轻轻放在了林风面前。然后将不知春双手奉了上去。
谢伏危打算以命抵命,让林风给他一个了结。
却不料林风一掌狠狠推开了谢伏危,执剑直直指向了沉晦。
“沉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算尽天下事吗?为何我徒儿会死?为何!”
这致命的一剑的确是谢伏危刺进去的,可真正推他上去的却是沉晦。
林风虽恨极了谢伏危,但是他不傻,无论是沉晦还是谢伏危,他都不会放过。
他现在想要个答案,要个真相。
“她的死我也算到了。”
沉晦垂眸看向林风手中的剑,他的手在抖,剑身也颤颤巍巍。那剑光映在了他的眉眼,寒气逼人。
“命中有这一劫,我就算此时救了,彼时她也会死。”
“你放屁!什么命数命数!她才十六岁!她这般资质本该一生顺遂,平步青云!你推衍了这么久,你算了天下事,你以为万物命数皆在你掌握之中,可命数岂是能算尽的!就算她命中有这一劫,也是你这不作为导致的!你本该救她的,你能救她的!”
“就像五百年前,你若早些清醒过来,她也不会死!你都能救,你却都没有救!沉晦……”
“够了林风。”
沉晦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看向林风的时候似一把剑锋,生生抵着咽喉位置。
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要是真的不作为她才再无来生。”
此话一出,不仅是林风和林一,就连谢伏危也愕然看了过来。
无昱一怔,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开口想要制止。
“沉宗主,这命数是天机,道不得……”
“要是我再不说,这老东西定要杀了我徒弟,又拉着我一并自爆内丹同归于尽。”
沉晦伸手轻轻覆上了苏灵的额头,渡了些灵力进去,让她的身体不再那般僵硬,恢复到了原本的状态。
“有朝一日她的魂魄会回到自己的身体。”
“可能是十年,几十年,百年,几百年。我不能给你说具体的时间。我只能告诉你一点,你的徒弟会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沉晦感觉内里有灵力在相冲排斥着什么,那疼痛似千万蚁虫噬咬心脏,刺骨的疼。
他面上不显,只眼睫微动,继续说道。
“不过这身体得放在万剑峰里用万年冰泉养护着,你这小南峰贫瘠,养不了没了魂魄的躯体。”
林风周身的血液渐渐回流了灵脉,冰凉的手脚这才有了温度。
“……你没骗我?”
要是沉晦真的骗了林风,他也不至于遭受反噬于此。
他咽下喉间腥甜,长长的睫羽的阴影落在眼睑处,遮掩了所有的神情。
“死生为大,我再如何恶劣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寻你开心。”
沉晦说到这里看向了苏灵,最后落到了还因为这个事情而恍惚欣喜的青年身上。
“你别高兴的太早。”
“若你破不了这无情道,命数之中她还会死在你手里。”
“这一次,便再无来生。”
第六十三章
苏灵的事情哪怕没人刻意宣扬, 却也还是不知不觉在整个宗门传了个遍。
这对于万剑仙宗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至少大多数人都这么觉得。
他们觉得是苏灵被妖修蛊惑, 鬼迷了心窍这才做了这等糊涂荒唐事情牵连了宗门。
他们不知其中细微末节,或者就算知了全貌也不会真正站在苏灵的立场去思考。
只要牵连到了妖族,苏灵就算有多少苦衷,却也都是她的错。
从一开始她隐瞒了陆岭之妖修的身份,到后来与他练成了双剑,再到最后为了自己所谓的道也好,结果在她和那妖修做了朋友便是错了。
再为了妖修站在了正派的对立面,那更是大错特错。
世上之人多有难言之事, 可一旦触及了这般原则上的问题,任对方天资如何, 在他们看来也只是落了个误入歧途, 咎由自取的下场。
受到最大影响的不止是小南峰,还有清竹峰。
林风本就与其他峰没什么往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随意说他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自他五百年前提剑往沉晦身上落的那一刻开始, 再没什么能够左右他的心神。
可清竹峰的人不同, 药老因为陆岭之的事情没过几日便闭关不出, 将峰中一切事务都交给了竹俞处理。
想来是给气极了。
竹俞倒是这所有人里除了林风最淡然的, 他本就无所谓妖邪正道的界限。
在他看来,一心斩妖除魔不问是非的那些剑修才是真正被剑左右,没了悲悯之心。
如今在得知了陆岭之是妖修, 是凤山妖主之子之后,竹俞除了一开始的愕然后, 便再无其他情绪。
要说真正让他唏嘘的便是苏灵的事情。
他觉得苏灵很傻,又觉得真正的愚昧是整个宗门各派的人。
在所有人看来苏灵做了这等荒唐的事情, 可笑又可悲。
她明明还有大好的仙途,有那么好的资质,最后死的却这般轻描淡写,甚至草率。
一个天子骄子,本该轰轰烈烈,竹杖芒鞋,平步青云,肆意逍遥。
最后却死在了同门的剑下,只为了一个妖修。
这么对比起来,的确又可叹又可悲。
然而于竹俞看来,最可悲的不是这样强烈的对比,而是苏灵为自己的道而身死。
却唤不醒周围一个被道义正邪桎梏,冷漠无情的世人。
她死的值得吗?对她来说是问心无愧,为个道心长存,是值得的。
可对于世人来说,又是不值得的。
苏灵为这些麻木不仁的人而逼死,才是最不值当的。
在这十年里,自从出了这件事之后他便少有愉悦展露过笑颜。
竹俞收了自己的扇子,也不怎么下山喝酒了。整日不是在药圃里照看灵植药草,便是在藏书阁里翻阅医术古籍。
没了往日慵懒散漫的作风。
他也很少出门了,偶尔得了空闲也不下山,而是往小南峰那边过去。
所有人都在避嫌,避讳提起苏灵,避讳提起陆岭之,也避讳提起小南峰。
清竹峰的药老闭关不问世事,因此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林风那边。
所有人都在避讳的地方,就数竹俞去的最多。
今日青年又拎着两壶好酒,带了些最新调制的丹药过来。
小南峰原是有结界的,林一远远瞧见了竹俞的身影,也不回去通报林风,直接将结界打开请了他进来了。
“我最初时候原以为你是不欢迎我的,结果现在见了我就把结界打开了,瞧来你还是挺喜欢我的。”
林一上前将他手中的东西接过,一靠近便嗅到了对方身上的药草气息。
“你既是来送药的,我岂有不欢迎的道理?”
说到这里林一又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头的疑虑问出了口。
“竹俞,你与我说实话,真人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段时间我见你拿的丹药品阶越来越高,可我见平日真人并未服用过……”
“我想他是怕我担心,背着我服用了丹药。”
“你在咒你家主人?”
“没,我只是……”
“你放心,林风师叔的身子骨硬朗着呢。就是一直释怀不了苏灵的事情。”
“好在他早已道心稳固,吃一些稳心神的丹药便可好好调理。不是什么大事。”
林一一怔,垂眸看向那瓶中的丹药,这个瓶子他认识,里面都是九品的丹药。
可不是什么稳心神的。
“这些不是给林风师叔的,是给万剑峰那位的。”
“我许久未出门,今日先来你们这边送送酒,闲聊几句。之后便顺道去万剑峰送送药。”
竹俞指尖微动,林一手中的那绿色的丹药瓶子便落回了他的手上。
“他生了心魔,日日梦魇。”
“若不用药压制着,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情。”
“那是他活该。”
林一闷闷地这么说道,声音也沉,但是其中却并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
反而很是烦闷。
“……那这件事情真人知道吗?”
沉晦因为受到反噬太严重,从死生林回来之后便闭关去了。估计没个百来年是出不了关的。
如今谢伏危接任了下任宗主的位置,而沉晦也成了剑祖,不再过问宗门的事情。
一切从摘英会之后都变了,变得凉薄又陌生。不到十年,好像周围全都变了样。
唯一不变的是小南峰满峰的落败枯黄,一如既往。
“这件事正是师叔发现的。”
“苏师妹的身体被放在万剑峰的万年冰泉里养护着,他虽厌恶万剑峰,却还是会时不时过去看看师妹是否安然无恙。”
“前几日他又去了万剑峰。当时正值月圆之夜,谢伏危失了控,险些对他出了剑。也是那时候他才发现了对方走火入魔的事情。”
竹俞对林一很信任,很多事情对方问了他也不会遮掩。
包括今日这件事,他也一五一十将其中原委告知给了对方。
“他想破无情道,却陷入了另一个心魔里。”
“宗主在闭关之前曾说过,苏灵会回来。但是这命数难破,她和谢伏危互为情劫,至死方休……”
“我又突然不想让苏灵回来了。最好离那人越远越好,自在快活一辈子。”
不仅是林一这般想,林风也是这般想的。
他们最初是以为苏灵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才会那般失控。
可如今既有来生,苏灵还能复活,那他们便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再无旁的所求。
苏灵和谢伏危互为情劫这件事竹俞是知晓的,然而命数这种事情最难改变,也最难琢磨。
“好了,你这小灵兽一天到晚别想那么多,人的命数左右不得,你再如何想也不会按照你所想发展的。连宗主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我们呢?”
林一张了张嘴,刚想要反驳一句什么,余光瞥见了林风的身影后一顿。
“真人。”
林风早知道竹俞来了,瞧见了他也不惊讶。他抬眸看向对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的眸子依旧清明,却没了以往的光彩,很是黯然。
“你来了,过来坐吧。”
他拂了下衣袖,原本堆放了好些物件的桌子一下子变得空无一物。
“师叔,我给你带了两壶梨花白,是你平日最爱喝的。”
竹俞走过去将梨花白放着,又给他满满斟上。
那酒气醇厚,还没怎么喝闻着就有些醉了。
“我看是你最爱喝的。”
“喝酒误事,我这些年很少喝了。这次也是借着你的光。”
竹俞戒了酒,偶尔嘴馋也还是会来小南峰和林风喝上几杯。
“知道喝酒误事还专门过来误我。”
林风笑了笑,眉眼少有的有了些暖意。
他拿起杯子饮了一口,许久没喝了,原本觉着还算温和的梨花白竟有些辣喉咙了。
“酒是好酒,可惜我这个老头子如今已经品不出什么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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