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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美人——寒菽

时间:2020-12-01 11:01:16  作者:寒菽
  这还在笑话人,突然有小宫女匆忙来告,说尚宫来了,有事要与崔贵妃商议。
  崔贵妃傻眼:“与、与我何干?”
  崔贵妃一头雾水地去见了怀袖,又一头雾水地听着怀袖从她的院子里揪了个小宫女出来,说是此人最先造谣,证据确凿,有理有据。
  崔贵妃这会儿回过神来了,道:“本宫可没有指使过她,这贱婢……”
  怀袖笑笑:“我自然相信贵妃的为人,指使贵妃的院子是该好好打理打理了。我的名声是小,陛下的名声却不容有失。”
  萧叡恰好刚到长春宫。
  他远远便瞧见一群女人围在一块儿,还有好几个宫女跪在地上。
  怀袖似在与崔贵妃对峙。
  崔贵妃又气又羞,百口莫辩,满脸通红,她听见响动,转头见到萧叡来了,拖着迤逦裙袂,快步走向萧叡,委屈地道:“陛下,陛下,这真与臣妾无关,不知是哪个贱人栽赃诬陷于我!”
  “您要信我,陛下,臣妾真的是清白的。”
  崔贵妃娇柔地依偎上他,似菟丝草攀上松树。
  萧叡低头看了她一眼,再看怀袖。
  怀袖仍是那身檀紫色女官服,在众女之中看上去如此沉闷刻板,她未施粉黛,脸色冰冷,脊背挺得笔直,似规尺一般。
  怀袖严正与他施女官礼:“参见陛下。”
  然后当众细细与他禀告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日已西沉。
  疲惫的天光披在她身上,已近夜凉,怀袖义正言辞地道:“我与陛下并无私情,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凭空捏造。”
  “我乃先皇后近身大宫女,陛下规贤矩圣,品性高洁,皎于雪霜,怎会做出此等不孝无礼之举?难不成是在怀疑陛下的道德不检?”
  她的声音像结着一层冰,在这夏末仍旧闷热天气里,却叫所有人都感到颤颤寒意。
  连崔贵妃都有一瞬间怕了她。
  萧叡脸色难看至极,他只觉得仿佛当众被人一巴掌抽在脸上。
  戾气如尖锥破囊般流泻而出,旁人都吓得两股战战,深深低头。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温柔淳厚的陛下这般发火。
  崔贵妃脸色发白,松开手,跪下来。
  萧叡一言不发地望向怀袖,怀袖竟不低头不闪躲,不怕死地冷冷回望向他——
 
 
第26章 
  怀袖说得太理直气壮、正义凛然了, 简直是掷地有声。
  加之一直以来,她在宫中已树立起恭正严谨、循规蹈矩的女官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如此一番杀鸡儆猴, 又以陛下的名声狐假虎威地告诫之后, 众人已对怀袖所说信了七八分。
  就是他们不信怀袖,也不敢质疑陛下。
  她说得如此有底气, 定是问心无愧。
  就连一直对两人关系有所猜测的崔贵妃都迷惑了, 心想, 难道怀袖与陛下真的清清白白?
  崔贵妃跪下之后,长春宫的其他宫女也静默地跟着跪了下来,一下子跪了一片。
  等所有人都跪了。
  怀袖才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压住后颈一样,一寸一寸地被往下压了下去, 慢慢地跪在地上,跪的比谁都要规正标准,任谁都挑不出刺来。
  违反宫规的小宫女受了刑罚, 已经晕了, 悄无声息地拖下去。
  怀袖执礼:“奴婢告退。”
  在萧叡可怕的视线中,怀袖仍然气定神闲, 像是海边礁石,兀自岿然不动,莫说什么冒冷汗腿发抖,她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旁的宫人早就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了。众人一边害怕,一边不禁在心底道,尚宫不愧是尚宫,如此沉着冷静。
  萧叡道:“你退下吧。”
  怀袖便施施然离去了。
  过一会儿。
  萧叡也离开了。
  崔贵妃只觉得双腿发软,心有余悸, 她按着胸口喘气,气恼地说:“可恶,可恶,不知是哪个贱人陷害我?”
  她越想越害怕,泫然欲泣道:“陛下一定会以为我是那等心肠歹毒的女人。”
  崔贵妃甚是委屈,回屋里扑在桌上哭了一场,哭完,泪汪汪地问芍药:“小芹呢?”
  小芹正是那个被抓住说皇帝坏话的小宫女,芍药亦是后怕地摇了摇头,道:“她被皇上的人叉走了。”
  只怕是凶多吉少,可能直接被沉进宫中的哪口井里去了,她想想便害怕。
  崔贵妃夜里不敢睡觉,让人把灯点着睡,后怕地道:“我怕小芹变成厉鬼,要来找我哩。”
  芍药安慰她:“又不是娘娘您害她。小芹也不知受了谁的唆使,害了您,更害了她自己的性命。”
  崔贵妃萎靡地点点头。
  至此之后,宫中风气肃正,人人自噤,无人敢再妄议他人闲话。
  崔贵妃因为治下不严,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还被禁足一个月,不许娱乐。
  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而那日,怀袖离开长春宫,没乘小轿,步行回尚宫局。
  路过漱心宫,怀袖驻足停留了片刻,望向静默紧闭的宫门,方才继续往前走。
  回到尚宫小院,怀袖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雪翡贴心地沏了一壶玫瑰茶,用玻璃壶装着,粉艳艳的水色,煞是好看,热水一冲,花香四溢,还是他们先前摘了御花园的玫瑰自己晒的茶,听闻喝这个可以平心静气,她便拿来给姑姑喝,哄怀袖道:“姑姑,别生气了。”
  两人还给她揉肩捶背,着实贴心。
  怀袖笑了笑,今天实在笑不出来:“没事儿,你们回去吧。”
  她喝了半杯玫瑰茶,淡然地对他们说:“待会儿夜里皇上来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你俩都待在屋里别出来,听到了吗?”
  两个小孩子目光惊惶,很是担忧。
  怀袖点了一盏油灯。
  自斟自饮。
  灯芯“噼啪”一声轻响,爆了一个小灯花,一阵风吹过,这微弱的豆火摇曳了一下,像是要熄灭了似的,屋内一暗,须臾之后,复又亮起来。
  萧叡进来了。
  他一进门便对怀袖讥诮道:“怀袖姑姑胆子越来越大了,见到圣驾也不知要站起来迎一下?”
  怀袖方才起身,索性行了个跪拜大礼:“拜见陛下。奴婢知错。”
  萧叡没来由地恼火,走到她跟前。
  怀袖低着头,视线落在他的皂靴上。
  萧叡道:“起来。站起来。”
  怀袖如牵线木偶一样,又乖乖站起来,低头垂眸,沉默而柔顺。
  萧叡捏着她的下颌,逼她抬起脸:“你今天不是很威风吗?嘴巴不是很伶俐吗?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说得朕都要信了,你浑身上下每块肉朕都摸过看过了,朕都不知道你我之间何时清白过了?倒是装得很正直。”
  “怎么?你一个小小女官,朕还睡不得你了?朕若睡了你,便是不孝无礼吗?”
  萧叡快气炸了,亏他还想了那么多个好听的封号。
  他原想腆着脸认就认了,这下倒好,怀袖的狠话撂了出去,倘若他还要将怀袖收为妃子,倒反成了他不要脸了?
  他气得要死,可看怀袖微微皱了下眉,便想是不是自己太用力掐疼了她,松开手。
  怀袖眼都不眨地撒谎道:“奴婢并无此意,奴婢只是为陛下的名声着想,切不可让陛下的清誉有损罢了。”
  萧叡气笑了:“是吗?那么朕是不是还得谢谢怀袖姑姑救朕?”
  怀袖道:“不是。”
  萧叡朝她走去,怀袖后退,退至桌边,退无可退。
  她的腰抵着桌边,往后仰去,腰肢要被折断一般,萧叡倾身而下,身影铺天盖地地罩下来,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
  她紧咬牙关,第一次拒绝了萧叡的亲近。
  萧叡亲吻不得,气恼地去捏她下巴,逼她打开贝齿,霸道地侵略而入。这个吻似是一团火落在雪上,炽烈而冰冷地燃烧。
  萧叡一点都没觉得满意,反而觉得心底那种不知来由的慌张更加严重。
  怀袖仓促之间,手不小心碰翻了油灯,油灯落在地上。
  火沿着泼出的灯油烧过去,像是一条蛇,咬住了幔帐的底端,蹭地一下往上爬,火便猛然迅烈起来。
  怀袖用力地推开他,眸中映着这意料之外、突如其来的火光,生机勃勃,像是一只不会被驯服的鹿。
  她的屋里有柄软剑置于架上观赏,萧叡抽剑,劈手便将帐子斩断,火焰坠落在地。怀袖将花瓶里的花给扔了,泼水上去。
  熄灭了。
  瓶中的花是她从庭中剪下的玫瑰,上面的刺已用红线小剪刀一根一根地剪除,并不扎手,自枝上摘下,又离开了瓶子,还能怎样呢?她将花随手与幔帐燃烧的残骸扔在一起。
  玫瑰落下,只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陛下,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即便不是这次,奴婢与您的事,迟早也会被人看出端倪。为了您的名誉起见,不如以后,您还是别宠幸奴婢了,后宫妃嫔美人良多,您尚无子嗣,应当多与她们亲近才是。”
  萧叡不再与她废话,直接抱了人就往床上去:“朕想幸谁,还得听你指示?”
  怀袖眼眶泛红,倒不抵抗,只是别过脸,不看他,怜人又倔强。
  萧叡心里糟乱,亲她也不是,骂她也不是,打又打不得,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萧叡没好气地说:“还哭,朕真不知该如何做好。”
  “莫哭,与朕笑!”
  怀袖像没听见,眼睛更湿润了。
  萧叡亲一下她的眼睛,焦急地道:“分明是你当众扇了朕的脸,把朕的面子里子都踩在脚下,却似朕是坏人欺负你一般,是你欺负朕。”
  “怀袖,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
  萧叡心烦意乱,脑子发热,像个昏君一样,恨不得剖心剖肝地道:“这不是你不想进后宫吗?你若答应,朕明日便封你做妃子,别与朕说什么清誉……朕要你,谁敢说闲话?”
  怀袖仍说:“我不要。”
  萧叡更烦了,问:“……那你想要什么?”
  怀袖答:“我想出宫。”
  这句话她说过许多次了。
  自萧叡登基之后,便再没有应过他,他也没当成过一回事。
  萧叡深感荒谬地笑道:“你总说想出宫,你倒是与我说说看,你出了宫,能去哪?能做什么?你全家人除了你都死绝了,你能依靠谁?你在宫中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朕给了你那么多,怀袖,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有什么不知足的?你为什么要出宫?”
  怀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正因为我的亲人都不在了……我一无所有,只剩我自己,是以只想在余生,为自己而活。”
  萧叡怔了怔,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落在怀袖的耳边,尤其的刺耳。
  她懂。
  萧叡是觉得,她就是一只小猫小狗,竟然还敢自不量力地想要做个人。
  她只是想做个人。仅此而已。
  她在萧叡的怀中抬起脸,柔婉祈求地说:“七郎,以前我们也有过好时光,倘若你对我还有一分怜惜,就请你放我出宫吧。”
  “我知道的密事太多,你若不放心,你尽可把我毒哑。”
  “我从未留过你我之间的书信,没人会发现你曾经临幸过我,绝不会污了你的名声。”
  “七郎,我最后一次求你,让我走吧。”
  萧叡许久没见怀袖这般柔弱可人、求君怜惜的姿态,难得见到,竟是想求离开他的身边。
  就这么想走吗?情愿被毒哑,也想走吗?
  怀袖像把一柄生锈的钝刀,迟缓而坚定地插进了他的心口,疼得让他一时喘不上气。
  萧叡怕她跑了似的抓着她,残酷地说:“不行。朕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是我的,你活着一日便属于我一日。”
  怀袖像是畏惧了他,阖上眼睛,如往常一般,柔软地顺从了尊贵的陛下。
  她料到萧叡不会答应,可她还是想问。
  最后问这一次——
  曾有个少年答应过她,要帮她实现愿望。
  少年没了,承诺也没了。
  既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她身无外物,无牵无挂,只有这贱命一条。
 
 
第27章 
  因发现得早, 勒令及时,且无申证,尚宫与皇上之间的传闻不了了之, 无人敢再传。
  此之后, 宫人们原以为皇上会避嫌冷落怀袖一阵子,却没有, 依然重用怀袖, 将诸多宫务交予她料理, 反而更加器重她,还三五不时地打赏她。
  如此光明磊落,秉公无私,确不像有私情。
  皇上也维护住了他登基以来, 敦诗说礼、修齐治平、温恭自虚的形象,此事被困在宫中,倒未再往外传。崔贵妃受罚, 也只说她违反宫规, 并未写明来龙去脉。
  怀袖这段时日愈发地端正自己,一举一动都要谨守规范。
  向来与她不对付的苗氏私下与她拌嘴:“谁让你拖着不成亲?你若成了亲, 怎会有人编你闲话?当初闵小将军多好,还特意当众请陛下求亲,也不知你在挑拣个什么劲儿。”
  这回她出事,苗氏反而替她说话,为她证明清白,说她虽然行事有些瑕疵,作风却没问题。女人最懂女人,在这世上,有时候女子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要, 这种事却不能瞎说。
  苗氏虽然倨傲,本性却不算坏,不过是两人出身不同所以处不到一起,这也是怀袖与她搭伴管尚宫局多年,还算相安无事的原因。
  怀袖便答:“是我配不上闵小将军。”
  苗氏说:“我最烦你这样,你是四品尚宫,有什么配不上?”
  经此一事,势同水火数年的两人关系反而好了,近来都如姐妹一样。
  苗氏还要帮她筹谋亲事,道:“你这样的人品资质,虽说年纪有些大,与你匹配的男人还未娶妻过的难找,你若不介意,找个二婚的,做人继室,当个正房掌家太太却很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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