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依依不舍,却反向而行,渐行渐远。
眼看着李姥姥要消失在视线拐角,符水云忽然转过身,湿润的眼睛盯住她的背影,心道:“姥姥,您在这里受苦了,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将您接出阁外,让您享享清福的……”
李姥姥生怕被人发现,走离符水云,才放下提心吊胆的心来。她心事重重地缓下脚步,不知不觉间,走回了自己寝屋里。
推门进去,顿时又被吓了一跳。
只见这座只有三张床铺的小屋子里竟然站了七个人,其中六个是面露幸灾乐祸的教坊姥姥们,还一个是姥姥们的头儿——教坊司教!小小的屋子十分促狭。
李姥姥一进来,司教就朝她的脸上狠狠地剐了一眼!
李姥姥心里顿有一股不好的感觉,她捏了捏衣角。
“跪下!”
司教一声低吼,李姥姥两腿一软,连忙跪在地上。
司教一手握着刺鞭,一手将一根挽成一团的红色丝带,砸在李姥姥脸上。
那一团红色在李姥姥脸上一弹,滚落在地,李姥姥睁大眼睛,脑袋一瞬间就空了。
“啪”地一声,一道鞭影伴着裂风之声舔在李姥姥脸上,李姥姥脸上裂开一道血痕,吃痛地捂住老脸。
身后一个姓花的嬷嬷捡起红团子,道:“大人,看她的样子,这东西是错不了的。我上次进门的时候见她一个人偷偷拿着这根头绳在手里摸,见我进来急忙收了起来。就是她!”
司教脸上厌恶神色尽显,一脚将李姥姥踩翻在地:“这是内阁发给仙子们的头绳,你怎么有?这些头绳每届都会换新,这根头绳是本届的。告诉我,你私通的仙子,叫什么名字?”
李姥姥喉咙干涩,嘴唇抖了抖,“我……我捡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位仙子的……”
“啪!”
李姥姥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痛得眼冒金星。
“不说实话,就地处决。”
李姥姥的老眼里冒出两行浑浊的泪水:“我真的是捡的。”
“她不是捡的!”
“对,她肯定不是捡的!我们老瞧着她不太对,隔段时间就会在半夜往冰湖上跑!谁不知道那是仙子们修炼的地方!上次我在后边尾随,到了冰湖外围,我是不敢进去,我就去找了内阁弟子一起来捉现,可谁知她跑得快,竟没抓到,我还被那弟子数落了一番!这下,这么多人作证,还有物证,我看你往哪里跑!”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姥姥推门进来:“刚才我见她急匆匆从素女池的方向过来的。”
李姥姥瘫在地上。
司教提小鸡似的,掐着脖子将李姥姥瘦小的身子提在手里,往寝屋外走去。
寝屋里的嬷嬷们赶紧跟出来,又吸引了不少新的观众加入。
司教将李姥姥仍在教坊寝区外的牌坊下,周围的姥姥们都屏气凝神。
都知道李姥姥的死期到了。
这里,是司教处决废物的惯用地,李姥姥哪里不知?她此时双眼含泪,浑身发抖,可是一个名字而已,她就是说不出来。
司教又问了几遍,李姥姥像头倔驴子,一向看上去胆小怕事的老实人,此时刺鞭撬上了她的嘴,满嘴牙碎了,血水顺着嘴角落在地上,也打不开她的声音。
“死倔驴,反了反了,竟这样维护一个素女,你们究竟私通到什么地步了!真可恶!”
司教每说出一字,就有一道刺鞭落在李姥姥的身体上。
周围看热闹的姥姥都觉毛骨悚然,有些本是看热闹,此时竟也恻隐了,不禁劝道:“李姥姥,犯什么糊涂,你快说出来呀!”
李姥姥动了动嘴。
司教将耳朵凑过去,却听见失去意识的李姥姥,迷迷糊糊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见不着的时候太想你,收了你的头绳,但愿不会连累你……”
司教又要发火,可李姥姥又嘟囔了几句,竟然咽气了。
司教在众人复杂的视线里擦了擦刺鞭,变怒为笑道:“花姥姥。”
“奴婢在!”花姥姥赶紧上前。
“去将那倔驴私藏的头绳捡来。”
花姥姥飞快回去寝屋捡了头绳,弯腰捧给司教。
司教瞥了几位姥姥一眼,对花姥姥道:“你是第一个揭发这条倔驴劣迹的人,我的司教腰牌你暂且拿去,去领赏去吧。”
花姥姥喜不自胜,连连作揖道:“是,是,谢谢大人,真是谢过大人了。”
说着,花姥姥低头看了李姥姥尸体一眼,“这个让老身们来处理,别脏了大人的手。”
“好。”
“还是丢去蛊林的蛇窟么?”
“没错,我养的那条剧毒银宵,就快成年了,这些阿猫阿狗,就拿去给它补补身体。”
花姥姥便招了同伴,几人拖着李姥姥往阁外的蛊林去了。
几人说说笑笑,正走着,最前边的花姥姥面色忽然一惊,连忙带着几个姥姥往路边退去。
只见一位红衣的监管司教头,带了一队穿着彩衫的仙子,正迎面而来。
在风月阁,监管司要高过教坊司一头,是以几个姥姥连忙弯下腰行礼。
红衣教头透过几人,正看见一个老太婆瘫在地上,竟是个死的。
红衣教头当即挑眉,厉声道:“混账东西!你们司教没有教过你们,仙子的纯净是不容冒犯的么!”
花姥姥刚才在司教面前话多,此时到了红衣教头前,却怂了。
还是身后的一位姥姥解释道:“是这废物和仙子私通,还藏了条素女的头绳……犯了规矩,这才被司教惩治的。”
红衣冷哼一声:“你们教坊司说这些可还是得拿出证据来,要不然我揪了你们的舌头!还不快带着那污秽的东西滚开!再将这边的地给我擦干净!要快!我的仙子们刚在素女池沐浴完毕要去拜祖,就遇着你们这群坑鬼!”
“是是,我们这就去处理!”
姥姥们于是分成了两队,一队去擦地,一队去丢李姥姥的尸体。
红衣教头示意后边的仙子们暂且停住。
后边的仙子便凑到前边队伍里窃窃私语:“前边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待看见几个姥姥拖着一个老太婆走了,便有人咦道:“那不是李姥姥?”
符水云原本对这些动静全无兴趣,可此时这三个字落在她耳朵里,她不禁朝着动静处望去。
这一望,脑袋里顿时“轰”地一声。
她错开人群,竟直直走出队伍,往李姥姥身边去。
被红衣教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本想教训一顿,可见是符水云,便只厉声道:“往哪儿去?你的好奇心就这般大么,你们都是纯净的少女,别沾了这样的晦气!”
一种让人窒息的无力感,从符水云的脚底蔓延了全身,她说话的声音仿佛在飘,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那个姥姥怎么了?”
红衣教头眯了眯眼睛,忽想起刚才几位姥姥的话,望向符水云的眼底,便带了探究,她道:“死了。”
“为什么?”
红衣教头颇有意味地望住符水云死水般的眸子,那里边原本就不够璀璨的神采,似乎在更加快速地湮灭,又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腾起。红衣教头冷笑道:“是被教坊司的司教打死的,除了她,也没人这么嚣张跋扈。”
“为什么要打死她?”
“教坊司那边说,她私通仙子,还私藏仙子头绳。我看她们是胆大包天,敢诽谤到我头上。你们且放心,教坊司打自己的人随她们打去,但有我在,她们还不敢拿你们如何。”
红衣教头望着符水云,摇了摇头,她要从符水云脸上看出更多的东西:“这个姥姥也是怪可怜的,据说这是要拖出去给司教养的大毒蛇做肥料。”
第3章 破局·第三
符水云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回内阁的,后来教头还带着她们去熏了香,拜了祖师爷牌位。
符水云大脑一片空白,昏沉沉地,直到教头又给她们安排了临时居所,给了她们半日的休息时间。她还是无法相信下午看到的那些,那虚幻的画面犹如大梦一场。
此时,已是休息时间,符水云一获自由,就脚步虚浮地朝着阁外的蛊林赶去。
蛊林虽带一个林字,可是却和树林无关,看上去是一片笼罩在黑色雾气下的偌大荒地。
荒地里被人挖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每个坑里都投放了百毒虫,用来养一些更高级的蛊虫或毒物。不同的坑边竖立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子,上边写着拥有者的名字。
教坊司司教的大毒蛇,名叫银宵,在其中的一个坑里。
远远地,那黑雾涌动之处,有各种各样渗人的声音发出来,让人寒意爬上脊背。符水云没有犹豫,径直往前,融入在黑雾之中。
在符水云察觉不到的附近,一座堆积着骷髅的小山后边,监管教头屏住了呼吸,虎视眈眈地盯着符水云的一举一动,见符水云就那样直直地走了进去。
她可有吞下解毒丹药?内阁的丹药供给都是严格按照个人份例发放,她不可能有蛊林的解毒丹!她是没有服用,还是竟有偷丹的能耐?
教头脸上有些许疑惑之色,仔细打量符水云的样子,发现她似乎竟不知这里黑雾有毒。
教头手中持着一个冰蓝色刻满符文的玉简,注入了一道灵力后,那枚玉简顷刻间竟变作半透明,融入在空气,似只是一道空气波纹,追在了符水云身后不远处的半空。
符水云全然不知,往前走着。
起初,黑雾较为稀薄,符水云一个一个旗子寻过去,直到走进了黑雾深处!
终于在一面旗子上,看见了——“银宵”!
符水云的嗓子干涩,仿佛一点唾液都没有了,她咬着嘴唇,往深坑下望去。
顿时一阵晕眩感侵袭了她的大脑,她差点晕过去。
“姥姥!”
符水云嗓子里呜了一声,此刻,毒蛇银宵正在休眠,李姥姥虽没有被它给吞掉,可是这坑里有无数毒虫,此刻正有许多黑色奇形怪状蜈蚣大小的虫子,肆无忌惮地在李姥姥尸体上爬来爬去,啃噬着她。
此刻,除了李姥姥裹着的那身衣服,那几乎被啃光的白骨无论如何也让人认不出是谁了。
符水云心头悲憾,扶着坑墙,便跳了下去。
她蹑手蹑脚,也害怕惊动大毒蛇,落地时一条虫子跳到她的腿上,她硬是没有哼一声,也没有跳脚,只是轻轻伸手将腿上的毒虫捏去。
她脱下自己的外衫,将李姥姥白骨上的毒虫赶走,若是再迟来一会儿,或许连骨头都不剩下了。
符水云只觉一颗心空了一半,心口一阵一阵地钝痛。
她将李姥姥的尸骨收好,包在外衫里,打了个结,抗在肩膀上。看了遍没有遗漏,便背着李姥姥的尸骨,要翻墙跳上去。
可她的手指刚触碰到坑墙,忽觉头顶覆盖了一道黑影。
符水云惊骇抬头,正迎上一双灯笼大的圆眼睛!
银宵不知何时醒了,扁扁的脑袋扬起来,它虽只拳头般粗细,却将自己立得老高,此刻一颗扁头瞪着符水云好奇打量。
银宵平时吃惯了死物,活人都是来送食的。银宵乖巧地等待符水云给它好吃的。
见符水云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见鬼了似的往后跳去。
银宵也吓了一跳,它也被符水云的举动吓得后退一步,它很不爽,朝符水云吐了吐芯子。
见符水云回过神,飞快地又往墙上爬去。
银宵终于明白这个家伙是不会给自己好吃的了,又委屈,又愤怒,“嘶嘶嘶”连吐几下芯子,一个猛子朝着符水云的背后扑去!
符水云大惊,她一向勤奋苦练,身法在三十六个仙子里可称第一,自然是反应迅速!
此时感觉后边一道攻势朝着自己逼来,她没有任何着力点借势避开,只好手一松,任自己重新掉落坑里,才不至于被银宵扑到!
符水云落地在地上一滚爬起,不小心碾死了几十条毒虫,溅出黑漆漆的粘稠汁液,汁液沾满了衣服。这些汁液所触及的地方,即便隔着衣物,也使符水云觉得又痛又痒,热辣辣地,似乎正在溃烂。
符水云顾不得许多,银宵一扑成空,瞪大了眼睛,再次朝着符水云扑来,符水云避无可避,危急之时,符水云的大脑反而镇定到极点,她看准了银宵的七寸,在银宵再次龇牙咧嘴扑过来的时候,她不躲反迎,竟然先银宵一步,朝着它扑了上去!
一把抓住了它的七寸,强大的冲击力使她一个趔趄,狠狠抓住银宵,连同自己一起,撞击在墙壁上!
银宵圆圆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线,这一撞,直撞得它七荤八素,散发出愤怒和杀气。
此时,也不知道周围的那些毒物们什么毛病,竟然有奇怪的动物笑声此起彼伏地从其他坑里发出。
“桀桀桀桀……”
回荡在黑雾遮掩下的暗坑里。
符水云毛骨悚然,手上湿滑柔软的触觉,让她从手心凉到了脚底,可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懈!
两手一起才能勉强将银宵制住,她没有其他的手来弄死这条毒蛇,只能两只手紧紧用力,试图掐死银宵。
而在蛊林外边的骷髅堆边,监管教头从“影印符”的“印符”里,惊疑地看着符水云所经历的一切。
影印符是一种特殊玉符,一套有两个,一个是影符,一个是印符,缺一不可。影符一般作为监视追踪所用;而印符,不但可以实时监视到被追踪者的一举一动,甚至还能够对其情景做出记录!
正在教头死死盯住符水云不可思议的举动时,银宵忽然挣脱了符水云的钳制!
“不好……”教头道。
符水云尽管的确有私通之罪,可她是本届最赚钱的仙子,阁主对她前所未有的重视!即便她能坐实私/通之罪,她的身价也足够成为她的免死金牌!
符水云受监管司监护,作为教头,符水云若死于意外,她这个教头也别活了!
监管教头将印符装起,一道灵力运上了足尖,往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丹,冲进黑雾之中,往银宵的坑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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