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追随他的脚步。
他呢,她不断骂他,还撵他,说了好多好多极具重量的恶言。她狠心的丢掉他亲手做的食物,丢掉他亲手种的花。不管他花了多少心思,她通通不买账。连他,她都可以不要,何况其它,他与它们被一视同仁的作出丢弃的处理。
她对他没有好气,更没有好脸,不论他做了多少,她知道他都默默做了什么,她别扭的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作着抗争。
即便灵魂深处在犹豫在彷徨。
他腰弯的她完全不用双手扣着他,也不至于掉下他的背。
他又滑了一下,但是她仍然稳稳的在他的背上。
他在说话,他问她还好吗,她在他背上点头。发烧让她思想单纯,她不去思想这滑一下于他是发生了什么。她只稳稳的窝在他的背上,感觉很安心,很安全。他来了,她不怕黑了,不怕出不去了,不怕森林里的那群野猪。
他是什么人,只是往那里一站也能吓退恶狗的傅荀,大概就算这树林子里跑出什么老虎黑熊他也能将它们呵退。
他身上的阳刚之气可以震慑人,动物也是有眼力见的,什么人惹不得,它们清楚,傅荀便惹不得。
林恩筱脸颊发烫,思绪杂乱飘飞,如果有灯光,能看到她被烧的通红的脸上漾出了笑意。
*
路虎宽大轮胎上的防滑链一路碾碎薄冰,沉稳前行。
林恩筱时而呼冷,时而呼热,傅荀将人抱在怀里,手上握着一张用凉水浸了的毛巾,护着她的额头,作物理降温。
“筱筱乖,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林恩筱嘴巴里咕咕哝哝的说着不成句子的糊话,傅荀握在林恩筱手臂上的手指轻轻摩挲那衣料之下细细的手臂。她会说什么,她是不是在叫他走开,叫他放开她,她说看到他就难受,看不到他了,她才会开心。
“好了,别说话,只要你没事,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想再见到他。他回答她的胡话。用脸颊蹭她细软的头发,她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上,这不是她自愿的,是他圈着无能自己的她。
前排副驾驶,骆之辰将落在后视镜中的视线收了。这个男人叫她筱筱,所以她不准他也那样叫她。他骆之辰喜欢她林恩筱,根深蒂固;而她喜欢这个男人,亦是根深蒂固的。
他们都太执着、太偏执,就算撞的头破血流,也改不掉的执着与偏执。
骆之辰看着车窗外飘着的雨丝,眼神呆滞,扭伤的脚在一点点肿起来,他全无感觉。他知道他已经彻底弄丢了她。
山下,没有雪花,只有细细的雨丝不停息的落下。
车去了镇上一家正规的卫生院,林恩筱接受了最基础的治疗,又踏上路,在一个多小时后进了市区,进了最好的医院,看了最权威的医生,住上了最好的病房。
傅荀坐在病床边,腿在病床下直直的支着。他握着林恩筱放在被子边沿温凉的手,林恩筱烧退了,人昏睡着还未醒转,病床上挂的药水像时间的流动,一滴滴晶莹剔透的落下,缓慢而有节奏。
“您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这儿我守着,”站在一旁的老何劝。
“不用。”傅荀淡淡的说。
“您的腿,”
“别大惊小怪,出去吧。”傅荀手指揉着手中白嫩的小手。
老何离开,傅荀将林恩筱的手挪进了被子贴着她自己的身体放了。他轻轻在床沿上躺了。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睛看着睡的安稳的人。
她脸上的红色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灯光下,离的近,能看清她脸颊旁如婴孩儿般细细的绒毛。她毛发都很细,眉毛干干净净的顺势生长,睫毛浓密纤长亦干干净净的,根根分明。
他伸手捡开一缕落在她额侧的头发,她睫毛轻轻一颤后,又安安稳稳的了。
林恩筱的感冒因在林子里那一遭又加重,高烧加上受惊,这一觉她睡的很长,醒来已经是半夜。病房里安安静静的,留着一盏夜灯,她看见手上的留置针头,眉毛轻轻一皱,感受到了那一处的痛感。她抬眼,身旁,侧睡着一个人。
他身上穿着宽松的浅色衣裤睡在床沿,呼吸均匀。
彻底糊涂前的记忆回笼,她知道自己经历过了什么才到了这一处,她记得他背着她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从江城出发,她不辞而别,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
她的一缕头发从枕头上垂在他的呼吸下,它随着他呼吸的节奏在轻轻的晃动。林恩筱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
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的脸在这样的距离上她一寸寸的描摹过无数次。
她眉间布上了些许愁色,她为什么会对他发火,为什么见着他就愤怒?因为她是忘了自己离开他的根本原因。
不是因为他太坏,不是因为他待她不好,也不是因为他总是不在。她离开是因为认清了他们俩人矛盾中的本质,他们的本质发生了冲突,她认清了这一点,就放弃了。
然而现在她竟将这一切都忘了,她总是忘掉最重要的这一条。
他频频出现,惹的她就失去了理智,他频频道歉,她就真以为他们走到离婚,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的不是,她将陈芝麻烂谷子的抱怨都发泄到他的身上。
他的错在哪?
他最大的错误只是他不那么需要她!
他错在没有生活,而她的生活里只有他。这便起了矛盾。
他们都错了,他不该没有生活。而她,不该在生活里只有他。
这才是他们生活中全部的冲突。
她在爱他的时候从未学会爱自己,是她自己丢掉了一切权利与尊严,又怪他无视她的权利与尊严。
他无大错,她也不全对。
他在学着爱她,她也学会了除了爱他以外的更多可能。
她见识了那么多的生活,那些更有意义却与爱情绝不会发生冲突的生活。
她在冥冥之中整理着这些结,这一刻大概是理清了罢。
林恩筱从床上撑起身子来,将被子挪出了一半,盖在他的身上。
她躺下,与他面对着面,闭了眼睛。
病床不太宽,却正好容下两个人。
林恩筱对傅荀,还有爱,但不再是那种强烈、疯狂、变态到可以不要自我的爱了。是平淡的,成熟的,沉稳的,是不必时时言说的。
爱,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而傅荀却正好与林恩筱打了个颠倒。
结婚初,他承认接受这个年轻女孩做为他的妻子。他未尝过爱,也不需要什么爱情,关系成了,他便愿意与其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仅此而已。
而此时此刻,经受过一年多的相思折磨后,他强烈的想念,疯狂的记挂,他对她,再不可能平静以待。他从未经历过爱情的心,像个初尝爱情的愣头青,他幼稚、莽撞,他想尽一切办法,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讨得对方的欢欣。
他从保持着体面浅浅的接近她,到放弃尊严乞求她的怜悯,再到理智全无,跪到她脚边。他追着她的脚步早已没有任何保留,无任何理智可言。他目的明确,他只要她,他恨不得时时将爱挂在嘴边,他想要她知道他的心,那里装着什么,不可或缺的是什么,绝不能少的是什么。
他当初看中的,不惜一切追求的,在他眼中变的暗淡无光,如果可以,他只想要拿出这一切将这个人再换回来。
她站在桌边,劝他先吃饭,不然饭菜会凉。从把厨房弄的一塌糊涂,到制作出营养师配出的早餐,厨房越来越干净,她劝他吃水果,劝他好好吃早餐,这是她的相濡以沫。所有人都在找他要答案,找他要交代,找他要成绩,他可以收获的温暖仅来自于她。
而只因为那温暖来的实在太便宜,便宜到他下意识中将她排到了一切目标之后,而到头来一切都拿到了,他再回头,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像个总算登上宝座的国王,他拥有了一切权力与财富,他站在至高点,他抱着不尽的金银财宝,却满目苍凉,他苍老的像要随时毙命。
他现在抓住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只想要讨得一个让时间倒退的法子,他就愿意将原来毕生所求的宝座双手奉送。
*
清晨林恩筱已经不再发烧,体温至多也只是在低烧的范围内周旋。
烧退了人就清醒如常,低烧来了也就是头痛四肢发软。她咳嗽,但不再咳的撕心裂肺。
林恩筱坐在床头,精神好转,骆之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病房里只有他们俩人。
骆之辰朝林恩筱手里塞了一颗巧克力,林恩筱诧异的抬眼看他,骆之辰对她弯唇一笑,“我知道感冒不能吃,但是只要你喜欢我就给你。”
骆之辰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前,垂了一下眼,又郑重的抬起,看着林恩筱,“你喜欢你开心这个最重要,就算它于你不一定是好的。”骆之辰说着巧克力,但林恩筱莫名就知道他另有所指。
“骆之辰……”林恩筱要说什么,骆之辰打断,“还有一件事通知你,咱们的尝试关系就此结束。还有工作的事我也会尽快了结,摄像这种事玩玩就好,要做成工作就太无聊了。我坦白吧,本来就是冲着你去的,已经陪你待的够久了,而且我现在已经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有看清的事实,你脾气坏、你挑食、你太臭讲究,身体也不好,也没我原来以为的那么聪明,没人照顾还会走丢,竟然有这么多的缺点,而且最重要的还有一点,我绝对接受不了你身后会永远跟着个隐患,威胁我们的关系。”
骆之辰说完弯唇笑了一下,“看吧,我说过的,也许你并不那么适合我。”林恩筱一直没说话,骆之辰也不让她说话,自己胡乱的说了一通便起身告辞。
“你脚怎么啦?”林恩筱问打算离开病房的人。
骆之辰摆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垂脸看了一下脚上,他鞋子略略翘了翘,“新买的鞋子,不合脚。这个地方还是太落后,想买双好一点的鞋子也没有,不能久待,你好了也赶快回去。”骆之辰扭伤的脚还肿着,他极力掩饰,却还是不能正常迈步。
不想林恩筱有任何的负担,骆之辰在病房里编着鞋不合脚的谎言。病房外傅荀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他膝盖有伤,刚去换了药,回来就被人见缝插针了。
老何端正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他让这个小心眼儿的男人进去,他说他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吃醋的没品男人。
他让他坐下休息,他说岂有此理。
病房门打开,傅荀停止了踱步,骆之辰出来,傅荀走近,垂眼看了一下地面又抬起,“脚扭了就别到处乱走!”但这话绝对不是关心。
“你不也一样。”骆之辰立刻还回来
俩人,针尖对麦芒。
“不一样。我伤的有价值。”
明明是在对峙,骆之辰却笑了。
对于这个男人的主动挑衅骆之辰笑了。傅荀这样有失身份的举动,这样不符合地位的言语都再一次证实了他的预见是正确的,他做出的决定也是正确的。
林恩筱从小认识傅荀,他当然也从小认识傅荀,而此刻这个人表现出来的幼稚简直不像那个活成让所有人仰望的标杆似人物。
林恩筱是幸运的,比他骆之辰幸运多了。到最后她能得到喜欢的人,并且这个人同样的在乎着她。
骆之辰轻轻的朝傅荀靠近,压低了声音,他希望最好再受他一拳,打断他的不舍,让他走的毅然决然。“我看你能坚持多久,我随时等着接手。”他挑衅他,却没得到想象中的一拳,男人只是双眼深深的看着他,看的他脸缰了,他退开,离开。
骆之辰走后,傅荀在走廊站了半晌,才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床上林恩筱靠在枕头上,门响她抬起眼睛。
静默的四目相对。林恩筱清醒过后,他们还从未单独说过话。
清晨在林恩筱醒来以前傅荀便离开了病床。他自责自己竟然睡着了,却因为身上盖的被子而高兴,那是她的心意,那是她心里装着他的证明,他自顾自的如此认为了,他也只允许事情如此发展。昨天过去了,昨天的一切想法就让它见鬼去。她的身边只能是他,对她他决不能放手,在任何时候。
未合上的窗帘能看到外边在下雨,安静的对视后,林恩筱先打破凝固,对门口的人弯起了唇。门口的人打破了沉默,“这会儿舒服些了?”
“嗯,”林恩筱点头。
“刚才那个,他干什么?”傅荀走近。
“他要回江城了。”
“哦。”
傅荀走到了病床前,很近的看着靠在枕头上的人。时隔五天再见面,他们又都经历了什么。还好此刻又相见了,还好彼此都还算健康。
什么话都已经说的太多,还需要再说些什么。所以什么话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
林恩筱唰的垂了眼睛,想掩住眼中的泪意,却事与愿违的将本来好好待在眼里的眼泪挤的滚出了眼眶。眼前一黑她被抱住了,她被温暖包裹住,属于他的味道撞进鼻腔。
她不动,他只是紧紧的抱着她。
她静静的嗅他胸膛上特有的气味,心底有一股暖意在化开。
静静的待了很久以后,林恩筱手上用力,想推开抱着她的人,刚推开一点,却又被揽了回去。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推开我么。”
半晌林恩筱开口,“这种时候?什么时候?”林恩筱的声音被埋的瓮声瓮气的。
傅荀这下主动将人放了开,一双手捧了林恩筱的脸,在呼吸相缠的距离上看着她,目光在她的双眼间流转,无声的逼着她要答案,林恩筱却将眼睛往上一斜,不看他。“看你的表现。”
林恩筱是半开玩笑的任性,傅荀却再次将人深深的填进了怀里,他将脸紧紧的埋在她的颈脖间,双臂揽着人,“你想要我怎么表现,我就怎么表现。不是玩笑,不是糊弄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都听你的。”
傅荀说话的声音沉到异样,林恩筱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发紧,话题太重沉,她不想他总是这样的,他这样的小心翼翼让她难受。林恩筱咽了咽空空的喉咙,“我推开你,是因为害怕把感冒传染给你啊。”
“要是我不害怕呢。”
“不害怕就随你咯。”
林恩筱“随便你”的话音一落,傅荀便将人放了开,依然抵的很近的看着林恩筱,“随我?”他问。他贴的很近,近的她都快看不清他的样子。他这简短的两个字含意不浅,林恩筱皱眉,却已经来不及,唇被覆盖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急切又小心的吻,她的脑袋被他扣着送向他,久违的唇齿纠缠,他温柔又强势,这个吻来的让她心尖发颤,她却奋力的用一双手将他推了开,“你疯啦,我的身体里全是病毒,真会传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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