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笑了笑,款款摇动她的羽扇,调开了视线。
五公主被吊起了兴趣,追问:“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我看殿下除了比她们更美,没有其他差别啊。”
公主的羽扇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飞扬的凤眼来,“我有毒啊,你们没听说吗?”
众人噤住了,纳罕地交换着视线,居然真拿这样的借口来唬人。
虢国郡主娇声笑起来,“殿下要不是使节亲自迎回来的,本郡主简直要怀疑你是哪个戏班的出逃伶人了。有毒?你当我们都是傻子,拿这种贻笑大方的话来捉弄我们?”
公主美眸一转,充分显示出“我美,我说的话都对”的气势来。边上正好有个琉璃鱼缸,里面游弋着两尾锦鲤,她把一根手指杵进水里,漫不经心地划拉了几下,立刻那两条鱼就开始浮头,再过一会儿直接翻起了白肚,把边上围观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果真有毒吗?在经过一阵热烈的讨论,有人笑得更不屑了,“雕虫小技,只有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妇人。一定是你袖中毒药,趁大家不备洒进了鱼缸里……好啊,你携毒进宫,该当何罪!”
公主看看这不知出处的贵女,卷起袖子舔了下另一手的手指,然后又将手杵进了相邻的鱼缸里,“看一看来瞧一瞧,袖子里什么都没有,谁再敢随口诬陷,本公主就要考虑让她尝尝鲜了。”
她话才说完,又一缸鱼翻了白肚,这下所有人都哗然,齐齐后退了一步。菜人忽然变成了毒人,顿时让这些身处食物链顶端的镬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依旧笑得很优雅,要的就是困境中杀出重围的颠覆感。
这次她是有备而来,憋足了劲儿,要给这些贵妇贵女们一个下马威。其实现在她身体内的毒被代谢了多少,自己也不清楚,但她能中和毒性的能力不减,毒药都可以整包吞,舔上那么一舔,根本不在话下。于是她出发前,在自己的十根手指上都抹了毒,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刚才这番表演,果然吓住了她们,至少她们在对她垂涎的时候,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命消受。
皇亲国戚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难怪她敢在楚王身上下功夫,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吃掉,原来是这个缘故。
本以为她和往年进贡的飧人没什么差别,即便宁王府确实流传出膳善公主自带毒性的传闻,谁也没有当真。岂料现在亲眼见证了,才明白所言非虚。
一个带着毒的,不能作为食物的飧人,天生具备吸引镬人的能力。尤其她还长得这么美,在场诸位的心境从轻蔑忌惮,变成了防备和愤怒,看来她不单要祸害楚王,还会祸害皇族中其他男人。
怎么办,总要给她点厉害看看,不能让她春风得意。
天岁压制十一国,靠的是武力,所以天岁不论男女,小时候都有练习弓马的习惯。女眷们除了赏花赏月,也设置一些竞技类的游戏节目,大家就比比射箭吧。膳善公主的细胳膊只会搂男人的脖子,细腿只会缠男人的腰,这种真刀真枪的活动,恐怕她连弓都拉不满吧!
为了碾压她,贵女们这回纷纷上场,靶子两掖密密支起了宫灯,她们站在一片辉煌里,绑住袖子挽弓射箭。
“咄”地一下,正中红心,立刻引来一片欢呼。然后便骄傲地瞥一瞥公主,“殿下,轮到你的。”
公主看了看她们的射击距离,至多不过三丈远,射中了这种靶子,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吗?
“我不太会射箭,在膳善的时候连投壶都玩得很少,还是不用了吧……”公主小小谦虚了一下。
大家怎么能放过看她出丑的机会,极力地怂恿着:“不过是游戏,射不中也没关系。”
一个眼风过去,两名内侍托着漆盘过来,盘上放着两张弓和对应的箭,一把更大更粗,是男用的,一把小巧玲珑雕工精美,一看就是女用的。
“殿下,挑吧。”众人含笑看着她。
公主的目光在两把弓上流连,抬手选了把大的。
哎呦,人小心不小,这下怕是连弓都拉不开了。贵女们捂着嘴窃笑,一面调侃,“殿下真是力拔山河气盖世。”
公主笑了笑,“大家切磋交流,要是脱了靶,诸位不要笑话我。”言罢退后十步,搭箭拉了满弓。
小小的个子,能拉开成年男人的角弓已经令所有人叹为观止了,结果她两指一放,箭矢“嗖”地飞出去,穿云破雾般射中了靶心。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她从托盘中又取一支箭,拉弓追了一箭,大概因为冲击力太大,女性游戏用的靶子竖立没有那么坚挺,在第二箭中之后,箭靶往后一仰,“咚”地一声倒下了。
第51章
“哎呀, 侥幸、侥幸……”公主假惺惺地捂着嘴,身子腼腆地扭动了两下,那动作看似无比婉约妩媚, 可谁还不知道,她是个金刚公主!
那些旁观的贵妇和贵女们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 她双臂的力量居然如此惊人。
五公主说天啊, “殿下真是天生神力!”
公主说还好啦,“你们可能也听说了,我为了追我家长留, 在达摩寺的伙房里帮了一个月的工。我的力气是当初抡饭勺抡出来的, 你们谁要是羡慕我这臂力,可以上达摩寺进修一下。”
众人听完她这番话,个个脸上显出了鄙夷之色。
想想这膳善公主, 也怪可怜的,倒追楚王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堂堂公主都上厨房做帮佣了, 要是换了她们,可舍不下这张脸。女人嘛, 应该是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 像她这样能拉开男人用的弓,也不是多光彩的事。虽然箭术是不错……女人要那么好的箭术干什么, 又不用上阵杀敌。反正这膳善公主好粗鄙, 楚王好吃亏,这样的女人脱了衣服不知道怎么样,也许肱二头肌比楚王还要大……想想都叫人倒胃口。
既然射箭的比赛毫无趣致, 那还是换个玩儿法吧。
虢国郡主道:“我就说了,这种舞刀弄剑的游戏,本不该在晚宴上举行的,好好的宴会弄得那么兵戈气!还是玩投琼吧,谁的点数多,谁就赢。”
公主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上国的闺中游戏原来那么匮乏,什么投琼,不就是掷骰子嘛,这个早是她玩儿剩下的了。
那帮贵妇和贵女们却很有兴趣,一个个攥拳撸袖的,准备大显身手,甚至连不便参加的皇后,都派了身边的长御来一较高下。
长御是正经女官,和一般的宫人不同,所有人都要卖她几分面子。不过投琼的不确定性太大,谁也不敢保证会掷出什么样的点数,至多到时候手势收着点,多了少了,全凭运气。
她们摆起了架势,这回是带着赌资入场,人人都得拿出几样东西来做本。邀公主入席,语带嘲讽地说:“公主殿下过不了几日就是楚王妃了,做王妃的人可不兴那么小气。来吧,快坐下,身上有碎银的拿银子出来,要是没有,簪环首饰也可以。”
公主直摆手,“我们塞外小国的人,哪里会玩这个,我就不参与了,你们玩吧。”
那怎么行,几个贵女笑道:“越是不会才越要玩。”不玩怎么看她输得人仰马翻呢。
几个人很热情地拽她入座,公主便也没再反对,气定神闲等着她们开局。
从上首开始,逐一地掷骰子,以点数比大小,最多的三轮不过掷出了十五点,大概自觉赢定了,轮到公主时只管皮笑肉不笑着,“殿下,大家都出了本儿,你呢?你出什么?”
公主想了想,摘下腕上的镯子放在面前,“就拿这个吧,这是我们膳善出产的美玉,水头足,盘上两天就发光。诸位看看,要是有谁家做珠宝买卖需要货的,上楚王府来说一声,本公主牵线搭桥,一定比市场价便宜。”
果然是小国公主,连这种时候都不忘拉关系做生意,众人嘴里含糊应着,不断催促:“殿下先投琼吧,其他的话容后再说。”
公主无奈说好,别人都是一局投一个,慢慢累积点数,她是一手抄过三个,扣在掌心里摇动几下,最后往银盘里一抛,三个骰子骨碌碌疯狂转动,她装腔作势一拍桌子,喝了声“着”!
边上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再看盘中,三个骰子每个都是六点朝上,这一下子就已经是十八点了,这么说来,这神神叨叨的公主又赢了?
不能吧,一切都是巧合吧,绝对是手气太好,误打误撞的。
众人显然对这局的结果持否定态度,嘀咕着:“人人都是一次投一个,公主殿下一次投三个,三个骰子彼此牵制碰撞,投出了十八点不足为奇。”
真是从没听说过这种歪理,明明是骰子越多难度越大好吗。可是有人不服气嘛,那就打到她们服气为止好了。公主道:“刚才那局不算,不妨再来一局。按着你们的规矩,一次掷一颗骰子。”
众人道好,重又抖擞起了精神。
说句实在话,公主对这种游戏真的毫无兴致,不过看着桌面上那些琳琅的首饰,倒勉强可以一战。
随手一抛,骰子进了银盘,顺着盘壁跑了一圈,公主又是一声“着”,定睛细看,准确无误的六点。接下来的两个基本都是一样的招式,一样的一声大喝,一样把大家吓得心头一蹦哒,次次都是六点,简直邪门了。
大家终于明白过来,公主常胜的精髓就在那一声“着”上。这局大家都输得灰头土脸,长御把面前的碎银推到对面,风度不失,笑着说:“公主殿下真是好手段。”
公主继续谦虚着:“险胜、险胜……”
又连下几局,别人面前的本钱越来越少,公主面前堆成了小山。
终于这种失衡的状况让那些贵妇贵女们忍不住了,不顾形象地一捶桌子喝声“着”,公主倒吓了一跳,但惊吓过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最后的胜负板上钉钉,桌面上但凡活动的资金都到了公主面前。
“没想到出来吃个饭,还能赢个盆满钵满,实在不好意思。”公主笑眯眯说,“我今日出门没带侍女,这些东西也拿不下,本来就是热闹热闹的,没必要真金白银。各位的首饰,各位仍旧拿回去吧,以后都是一家人嘛,就当我借花献佛,送给大家的见面礼吧。”
她说完,负着手慢慢走开了,颇有隐世高手的风采。留下几个贵女在一旁感慨:“这飧人公主,有点东西……”
“胸襟不错,难怪楚王会看上她。”
虢国郡主因为一早就暗恋萧随,本来吵着让她祖母做媒的,没想到被这飧人捷足先登了,心里正憋着一股火。听见她们这么议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有东西,什么胸襟不错,拿回了自己的首饰而已,瞧把你们高兴的!”
偏头看那个飧人,她独自走到邻水的台阶上洗手去了,这黑洞洞的夜,身边又没带一个侍女,不正是下黑手的好时机吗。
娇俏佳人,临水照花,小手划拉别提多惬意吧!虢国郡主慢慢走到她身后,盘算着吓唬吓唬她,万一吓得落水了,再捞上来就是了,好歹挫一挫她的威风。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看着这背影,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啊!忽然恶向胆边生,原本准备拍打肩的手,调转个姿势变成了推。可谁知道就在她发力的那一瞬,公主居然让开了,结果悲剧了,虢国郡主收势不住一头栽进了水里,轰地一声,激起了好大的浪花。
公主站在台阶上,满脸的单纯震惊,大声呼救:“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好在殿前的内侍多,郡主至多喝了两口水,就被捞了上来。
落水的贵女,看是没法看了,头发散了,胭脂花了,水萝卜一样竖在那里嚎啕大哭。
外面的动静引得殿里喝酒的人纷纷出来观望,郡主在所有人面前丢了丑,哭得愈发厉害,指着公主道:“是她!是她推我下水的!”
一瞬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公主身上,公主扎扎实实感受了一回人心险恶。
“我推你干什么?你落水,我第一时间叫救命,早知道被你反咬一口,我应该看着你淹死才对。”公主气咻咻说完,见萧随走出人群关切地望着她,便立刻朝他奔了过去,委屈地嘟囔,“明明我在洗手,她从背后扑过来,自己一头扎进水里,和我有什么关系!”边说边抬袖子给他看,“我要是推了她,自己的袖子怎么会湿?她冤枉我,王爷要替我做主。”
萧随说不要紧,安抚了她两句,回身道:“陛下,公主的脾气臣弟知道,她从不背后坑人,要坑也是明面上,请陛下明察。”
公主愕了下,发现到底是当过大师的人啊,替人开脱起来果然有理有据。
皇帝摆了摆手,“这点小事,何须你大动干戈在朕面前陈情。”
太后的话却有深意,含笑说:“算了,年轻孩子闹着玩,不必当真,带郡主下去换身衣裳重新梳妆就是了。”
这种方式的打圆场,分明默认了是公主推的。公主自然不服气,正要反驳,萧随却暗暗拽了她一下。
“公主殿下天资聪慧,正直端方,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蠢事来,臣敢打包票。她是膳善人,对她心怀成见者数不胜数,但既然是陛下赐婚,臣就要敬重她,不让她平白受委屈。今晚的家宴上镬人太多,和她犯冲,如此臣还是带公主先行告退吧,免得扰了大家的雅兴。”
萧随说完,便拱手长揖准备退群,如此一来众人诧然了,虽说他少年得志满身傲气,但在出家之前还有所收敛。这回倒好,剃光了头发,三千烦恼丝没了,性格也愈发张扬起来,为了女人说走就走,这是色令智昏,还是借机有意和陛下唱反调?
可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战神,要是皇帝忽然驾崩,继位的小皇帝都得拜托人家摄政呢,就姑且当他色令智昏好了。
皇帝一径安抚,“大可不必,这次中途走了,以后的家宴难道都不参加了吗?七弟是名门闺秀的心头好,烟雨公主难免受人嫉恨,朕和太后都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走也不大好意思,那就勉强留下吃席吧。这回公主再不和他分开了,紧挨在他身旁坐着。帝王家宴,觥筹交错,有歌有舞还有胡人的杂耍,起先好好的,公主还赞叹天岁皇宫里的厨子手艺不错,然而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却彻底令她崩溃了。
这是飧人饼,是每个镬人桌上最后的一道压轴菜。萧随在大宴前就打听过了,明明说这道菜已经取消了,结果到最后,竟又一次堂而皇之摆上了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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