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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如她——尤四姐

时间:2020-12-03 11:26:11  作者:尤四姐
  有鱼道是,出门招呼奚官派来的人,在驿丞的带领下往驿站后面的荒地里去了。
  绰绰给公主换了身衣裳,唏嘘着:“还是在膳善的时候好,国主对殿下放任不管,殿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呢,跑到天岁受这等苦,昨晚喂了蚊子,今天还要挨蛇咬……”
  谁能不怀念当初混吃等死的日子,公主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等废柴,还有重任在肩的一天。
  她这个人,平时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懂什么叫忧患意识,但她有一点好,就是爱国。为了膳善的将来,为了江山能传到那些管她叫皇姑的孩子们手里,她必须拼尽全力让释心变回楚王。家乡的亲人们不知道她的艰辛没关系,反正她所做的一切用不着谁歌功颂德。再说家国大义已经慢慢转变成了个人恩怨,不管用什么方法,她立志要成为萧随的噩梦。
  终于有鱼拎着一只麻布袋进来了,里头活物蹿得很欢实,有鱼往前一递,“绿瘦蛇,模样像竹叶青,毒性不强,殿下可以用演技弥补不足。”
  公主蹙了蹙眉,“还有别的吗?”
  有鱼迟疑了下,慢吞吞返回门外,又提溜进另一个袋子,“银环蛇,天岁毒性最强的蛇,被它咬后伤口会有轻微肿胀,如果医治不及时,一到两个时辰就会毙命。”
  公主听罢,毫不犹豫接过了绿瘦蛇的袋子,豪迈地一挥手,“出发!”
 
 
第10章 
  公主轻车简从,跟了释心大师十多里路。
  出家人不乘坐车马,一双草鞋一根锡杖外加一只小包袱,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这一路公主仔细观察他,很奇怪夕日战功赫赫的王爷,是怎么做到撇尽繁华,还原成生命最初的面目的。他没有盘缠,一路都靠化缘,那些布施的人家不富有,但对于出家人,抱有最质朴的信任。或是一碗薄粥,或是几个馒头,送到他面前,他绝不挑剔,十分虔诚地双手合什,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再赶一段路,找到一棵大树,坐在树荫底下,按着佛门严格的要求,诵经进食。
  那时候你看他,绝没有一般行脚僧风餐露宿后的风尘仆仆,他身上的衣袍始终洁净,他的脸上没有尘垢。虽然公主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人,当将领时号令群雄,出了家安于化成一粒沙,随风飘泊,棱角分明。不信你去揉捏他,看不见的细微处锋芒不减,揉得用力点儿,还可能割伤你的手指。
  公主长长叹了口气,“人家一心完成出家这个伟大志向,我不依不饶作梗,其实很不应该。”
  “殿下打退堂鼓了?”有鱼点头,“也好,我们收拾收拾,回家吧。”
  有鱼是比较赞成临阵脱逃的,毕竟对方身份不一般,手段不一般。一个人的气场有多强,普通人感觉不到,她这种略懂一点武学皮毛的,稍微走近点就“万千寒毛尽折腰”。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不好惹,跟到这里放弃,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公主无法随心所欲,必须顾全大局,“天岁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我想好了,不成功便成仁,楚王不还俗的话,我就在达摩寺边上找家尼姑庵出家。他做和尚我做尼姑,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发展一下。”
  绰绰说“哇”,“殿下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这样的昏招都想得出来!”
  公主揉了揉太阳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此本公主也算开了飧人在天岁当尼姑的先河,将来史书中还能记上一笔,‘膳善公主尉氏苦恋楚王,求而不得出家为尼’,你们看,也算有名有姓。”
  有名有姓是不假,但与事实出入有点大,有鱼问:“殿下您不要面子的吗?”
  公主斜靠着车围子,窗口的日光温柔晕染她的眉眼,公主的皮肤透出帛缎一样细腻的质感,抬手抹了一把面皮,“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你以为天岁的史官会记录‘膳善公主为抵抗命运毅然出家’?”公主无聊地笑了笑,“面子这种东西,没有那么重要啦。”
  当然走到这步,说明黔驴技穷了,为了避免这种惨况的发生,现在还是得努力一把。
  有鱼驾着马车,悄悄绕到了释心大师必经的前路上,公主拎起蛇袋跳下车,回首吩咐:“你们走远些,有熟人在,我放不开手脚。”
  熟人面前下意识矜持,萧随面前就不一定了。反正奉旨勾引,她就喜欢大师摆脱不掉,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
  公主在路边翘首盼望,来了来了,听见锡杖上铜环撞击的声响了。说句实话,她们一直尾随他,凭他多年的作战经验,不会没有察觉。公主心里还是有些怕他的,一则他是镬人,二则人家年纪也比她大。让她有恃无恐的,不是太后的密令,也不是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佛门的清规戒律罢了。
  “佛法广大,就让信女得偿所愿吧。”公主蹲在路边默默念叨,“佛门中少了一个和尚没什么,天岁少了一位楚王,我就要遭殃了。”
  仲春的天气,逐渐开始炎热了,午后的黄土道尽头,涌动着空气加热后的灼浪。灼浪的那一边,终于出现了白衣芒鞋,头戴白纱帷帽的身影,公主心头一阵激荡,努力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手忙脚乱扯开了装蛇的布袋子。
  公主本人,确实不按常理出牌,她怕虫,但并不怕蛇。膳善出产一种珍珠蛇,通体珠光色,能长到手腕一般粗细。公主曾经养过一条,欢天喜地养了半个月,最后因为带出去晒太阳,没有及时收回来,被膳善六月的大太阳晒死了。
  至于绿瘦蛇,毒性轻微可以忽略不计。那蛇长得漂亮她也知道,公主对于漂亮的东西从来不抱成见,在颠倒袋口倒蛇的时候,她甚至还放轻了手脚。
  “噗”地一声,蛇落地了,公主低头看,扭成一团的蛇体,为什么不是绿色的?
  公主有点懵,明明说好了是绿瘦蛇,难道临上车的时候拿错了?被王府来的人调包了?
  反正可以确定一点,这是一条强壮的银环蛇,布袋里的暗无天日没有让它晕头转向,一但接触地面,立刻找到了方向,脑袋一昂就打算往草丛里逃窜。
  公主哪能放它走,释心就要来了,关键时刻没了蛇,后面的吸毒疗伤就无从谈起了。所以她眼疾脚快,一下踩住了蛇尾,心里还是犯怵的,毕竟这蛇有剧毒,万一释心大师不会治蛇毒,那她岂不是命悬一线了吗。
  结果就在她犹豫的当口,这蛇闪电般扭转身子,冲着她的脚脖子来了一口。公主愣住了,没想到计划进行得那么顺利,在她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一切居然发生了!
  蛇咬完了人,一溜烟消失在了草底,公主不知是受惊的缘故,还是中了蛇毒的缘故,身子一崴就倒下了。
  释心白袍翩翩,终于经过面前,发现是她,神情波澜不惊,已经习惯了她每次莫名其妙的出现。
  公主虚弱地打了个招呼:“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佛门中人最和气,他行了一礼道:“天气虽暖和,施主也不能席地而坐,快起身吧。”
  他说完就打算离开,公主一阵头昏眼花,斜斜撑着身子,不甚娇弱地捂住胸口,轻喘道:“大师,我不是有意席地而坐,是被蛇咬了,起不来了。”
  此话一出,他果然顿住了脚步,但鉴于她之前三番四次乖张的所作所为,大师对她还是存有戒心的。
  “施主被蛇咬伤了?伤在哪里?”
  公主施施然牵起裙角,把脚踝露了出来。
  原本想象中,纤纤的小腿嫩如笋芽,被蛇咬伤那处泛出些微的红来,总体来说是极其秀色可餐的。可谁知道,这银环蛇的毒发作得又快又狠,两个牙洞血赤呼啦,周围的皮肤呈荔枝纹,才一眨眼工夫,脚踝一圈全黑了。
  公主一看,眼前顿时金花乱窜,失声恸哭起来:“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不用截肢吧?”
  释心本以为她又在耍花样,但亲眼看见伤处,就知道假不了了。
  “阿弥陀佛,得罪了。”他边说,边扔下锡杖和包袱过来查看,伤口边缘触之坚硬,不像一般的蛇毒。
  公主觉得呼吸困难了,好在神志还清醒,见他撕下一片袍角,用力扎住她小腿的上半截,她努力喘了两口气说:“大师,蛇毒走得太快……来不及了,快为我吸毒疗伤!”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贼心不死。释心根本不理会她,只垂眼问她:“是被什么蛇咬伤的?”
  公主气若游丝,“我叫不上来名字,黑一截白一截的,看长相就知道脾气很差。”
  他低着头,两道浓眉轻轻一蹙,自言自语着:“银环……”
  公主说:“别管是什么蛇了,正常的救治流程不是吸毒血,然后上草药包扎吗?大师,你要是再不抓紧时间,我就要毒走全身了……唉哟,我胸口好闷,喘不上来气了。”
  释心替她把脉,抬眼看了看她面色,中了最烈性的蛇毒,还能说这么多话,可见这毒未必能危及她的性命。
  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对毒不敏感,仿佛是身体里缺少了某根感知的神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具身体能够自行分解毒素,最后真正引起反应的,大概只是一小部分。
  譬如她上回中春药,奚官不会手下留情,必定给足了量,结果经过她自身的稀释,半夜时分无非渴得厉害,人混混沌沌有些迷糊罢了,并没有到非弄个男人做解药的地步。这回的蛇毒,毒性在最短的时间内堆积在伤口周围的皮下,少量上行,引起气短,不会致命。现在救治,无非是清理伤口,甚至你不去过问,过上两个时辰也会自行消退的。
  公主热切地望着他,“大师,你还在犹豫什么?”
  释心不说话,拿清水给她冲洗了伤口,然后往她手心里放了一颗药丸。
  公主觑觑这药丸,崩溃地说:“大师你别开玩笑,我中了蛇毒,不是感冒。你不给我吸毒,就给我一颗药,难道这是大罗仙丹吗?”
  释心合什道:“这药益气,吃上一颗,对施主没有坏处。”
  “益气?”公主愈发纳罕,“乌鸡白凤丸?”
  释心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清心大造丸。这是达摩寺僧人常备的药,每位僧人云游,必要随身携带。依贫僧之见,施主的伤没有大碍,吃一颗药,再歇息一会儿,自然就会痊愈。”
  “没有大碍?”公主觉得受到了愚弄,“我被世上最毒的蛇咬了,两个时辰内得不到救治,一定会毙命的。难道大师觉得我老是找你麻烦,烦不胜烦,因此打算见死不救,好永绝后患?”
  公主被自己的推测吓到了,忽然发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可能。这人在出家之前杀人如麻,真的逼到那个份儿上,多条人命也不算什么,反正这伤口又不是他咬的。
  于是惊恐地盯着他,他果然沉默不语,公主觉得大事不妙了,“你怎么不说话?”
  释心道:“分辩无用,不如不说。”
  公主的那双大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你真不打算再挽救我一下?好歹咱们一张床上睡过,还是你记仇我轻薄过你,我一死,就可以死无对证了?”
  那种尴尬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他叹了口气,“施主不会死的。”
  公主说:“我不信,我明明有中毒的症状。”
  释心把视线移到了半空中,凝视着碧蓝的天幕,仿佛这样才能放空一切,保持平静。
  “施主若是不信,两个时辰之后再看。反正贫僧也没有更好的救治办法,若是两个时辰之后施主西归了,贫僧会负责让施主入土为安的。”
  天啊,这是什么黑心和尚,宁愿刨坑埋她,也不肯为她吸蛇毒。不过他如此戒备,如此抗拒,是不是证明他也怀疑自己,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干出些什么来?
  公主对自己中了蛇毒这件事忧心忡忡,但脑内思绪庞大翻江倒海,想到最后差点笑出来。
  “那我就信你一回,再等两个时辰。”公主端庄地说,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许走,就在这里看着我,我要是不行了,你好立刻渡气救我。”
 
 
第11章 
  想得还挺长远,没办法,公主就是这么未雨绸缪。
  释心大师的手很是温暖呐,虽然他不动声色从她掌下挣脱出去,公主依然品咂到了属于男人的博大,以及令人心安的靠谱坚定。
  滋味其实没有太大变化,公主陶陶然想,上次睡梦中纠缠他的时候,他比现在更可亲可近些,她还记得那撩人的身段,和软硬适中的肌肉……现在想起来,还有血脉喷张的余韵。
  唉,真奇怪,都说飧人是镬人难以化解的诱惑,为什么现在她觉得这个镬人对她也是一样?是不是被那群天岁人逼迫得太久,已经从反抗慢慢转变成享受了?还是自己也向往那种天地广阔,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楚王做到了,所以她打心底里崇拜他?
  总之佛门就有这点好,慈悲是真慈悲。他拒绝她的碰触,但人并未离开,稍稍腾出一段距离,因为午后的阳光逐渐西移,小小的树荫遮挡不住日光了,他抽出一把油纸伞,绷直了臂膀把伞架在她头顶。
  公主忽然有点感动,“大师,你的手不酸吗?你要是不反对,我可以靠在你怀里。”
  释心没理她,一手结印,阖上了眼睛。
  有一种人格,沉寂而强大,公主想象得出他坐在马上,面对无量敌人时目空一切的样子。现在这双杀敌的手用来给她打伞,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公主还是有良知的,很真诚地说:“大师,你不要怪我,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非我所愿,我是被逼的。本来我在膳善过得好好的,是你们的太后派遣使节来,连哄带吓唬的,把我带到上国来。我在这里很不习惯,水土不服你知道么,还得排除万难想方设法引诱你,我也很不容易,还请你体谅。”
  也算开诚布公,释心微微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公主发现这是个很好的开端,彼此坦诚,聊得可以更深入一些。
  “我问你个问题,你能闻到我的味道吗?”公主抬起袖子扇了扇香风,“我一直很怀疑,究竟是你的鼻子失灵了,还是我作为飧人太失败?为什么咱们都离得这么近了,你还可以参禅打坐?”
  可惜释心充耳不闻,神情安然仿佛入定一般。公主不死心,仔细盯着他的脸问:“大师,你饿不饿?心里对我有没有歹念?平时会做春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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