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筠这么做,太后会怎么想。
“刚刚来的时候听了句,太后唤了他去。”
苏塘轻颤了手,她突然明白那日为何李筠要给她一串佛珠了,他目空一切,一直以来做的是那个操纵后局的人,他什么都明白,看似包容仁慈明辨是非,可什么是对是错?
利益是对,权衡是对,真理是错,情感是错。
他给了她佛珠,看她善良也因她善良,所以决定不再忍,不再想那么多顾及那么多……
可他放手一搏,太后又会怎么震怒?
苏塘记得,他很在乎太后,他所有的孩子身上都流着他的血脉,或乖巧或野蛮,可无一例外的要母亲的疼惜。
太后会对他失望。
苏塘突然站起身,淳嫔一惊,“干什么呀,你中邪了?”
“我有些事。”
淳嫔神色一冷,过会漫不经心地问:“是要去见皇上?”
“或许吧,我担心。”苏塘开了慈宁宫的技能,转身对她道:“我做了些糕点,你喜欢尽可带走,麻烦你来给我传消息。”
“哎......”
—
永宁宫
太后脸色很不好看,又咳了几声,冯嬷嬷轻轻拍她的后背,又见她眉目泛凛然,很是叫人心头发沉。
面前的皇上只是低垂着眉眼,并无什么反应。
“是哀家平日太信你了,话说清楚自己却乱了阵脚,完全不把平日里的稳重刻在骨子里,那日言语怕是弯了你的道,叫你一意孤行到了底,哀家重病之中还要将你唤过来,难不成还要哀家手把手教你怎么做么?!”
她一手重拍底下的木桌,显然是气急攻心,又咳了几声。
“儿子明白您的意思。”李筠冷静道:“可儿子不觉得由着事情发生是对的,她们有错就该罚。”
“有错?”太后冷笑:“什么错?淑妃在宫里做了多少错事,你哪一件重罚,偏生在这事上这半模样,莫说她一个不痛不痒的中丞父亲算什么,宫里两位高位嫔妃,你叫她们生了错,谁来看顾后宫?你当这外边的群臣是痴货,精心把女儿当皇后养,来年又来一次如今光景?”
“皇帝,你不小了,后位空置后宫凋零,你心里知道宫里的争斗是不会少的,何必为了这些辩那些真真假假,只要中用才是最好的。”
李筠突然开口:“母后,朕往日也同您一样,记着该信的忘记不该信的,可现如今,只觉得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她是对的便是对的,她是错的便是错的。”
“当年聂氏进冷宫时,你怎么如何都不肯信她对旁人下了毒手呢?”太后觉得冷嘲出声。
聂氏……
那个从小便对他很温柔的女子,唯一一次见到她的不堪是在冷宫前,看她被撕扯拖入,满身污浊。可她却笑的很大声,像是释放般的疯笑。
后来李筠查过聂氏当年为何要害贵妃,聂氏出生寒门,因为长得一副美貌的模样入了内宫,她父亲嗜酒成性,经常殴打聂氏的母亲,尽管聂氏几次三番送东西出宫补贴家用,可她的父亲却依旧死性不改。
他便拜托了当时朝她拋橄榄枝的贵妃照顾,并愿意为她所用,可哪知几年后母亲身亡,她觉得不对劲后费劲力气查出实情,原来是贵妃的哥哥借着照看的名义屡屡侮辱于聂母,并以女儿在宫中受贵妃眷顾为由,她不从便要叫聂氏在宫中不得安宁。
聂母忍气吞生,在外要受旁人侮辱,回到家还要受夫君毒打,外人说她不知廉耻贱皮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尽于房梁之上。
聂氏心痛如绞,几日不吃不喝才换的皇上见她一面求他做主,可最后贵妃在皇上面前求了个恩典就不了了之,贵妃又以她远嫁的亲妹妹逼迫她。
聂氏终于疯了。
她费劲了手段,不顾一切的要向她索命,向她赔偿。
尽管那复仇的面孔一点也不温和,甚至丑陋扭曲……
可她最后做到了,用着最肮脏的手段害的贵妃死的不明不白,她终于疯的彻底,哪怕是入了冷宫,她也依旧在高兴,笑的朗朗。
李筠突然抬起头,一双瞳孔里镇定自若,没有被太后的话掀起一点涟漪,平静的几乎叫人止住呼吸。
他道:“朕从不觉得她对旁人下毒手有错。”
“你!”太后被他气的心脏发疼,弯着腰朝他瞪大眼睛。
“母后,若您是聂氏,会选择逆来顺受?”李筠摇头:“是对是错,看她诛伐的是何人,到底是对的人还是错的人,而不是她害了人就有错。”
苏塘走在路上的脚一僵,远看着离慈宁宫不远了,她本意来这来是想告诉皇上,葬那手帕只是无心之失,叫他收回成命。
她怕她一念之间的话挑拨了太后和皇帝的情分,若是这事被旁人知晓便是个红颜祸水,枕边狐狸的骂名。
可听了李筠这番话,她却蓦然有些动摇,心神一瞬间轻颤,她甚至一瞬间产生辨不清方向的茫然。
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李筠,他很聪明,也很理智。
他没有意气用事因为自己的情感去桎梏旁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并不怕甚至早就预料到作出应对。
可她如果现在去告诉他,你错了,你不该这样,将那串佛珠还回去,站在他的对立面。
她又觉得好笑。
她一度不愿意将自己与聂氏混为一谈,因为她始终觉得,李筠心里其实还是很膈应那人狠辣的手段,他只是留恋于她温柔的模样。
但其实看来并不是,他不是个不明是非的人,他心底有一套明辨对错的法则,看破又不说破。
他所坚持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所以为什么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苏塘低头看了眼手上那串漂亮的佛珠,及轻的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dbq体虚粗不起来,虚弱.jpg
第八十三章
慈宁宫里一道茶杯砸下来的声音, 李筠便被送出了宫门,他不觉得难堪,淡漠的眼角一扫, 居然在不远处瞧见了她。
她穿一身轻浅橘色罗裙, 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他, 温婉的像是立在冷水里的花骨朵。
他一怔, 便走了回去。
“怎么来了, 这日头热。”他问。
“淳嫔在臣妾那块说您这几日的事,心里不踏实便来看看。”苏塘露出柔和的笑, 她拘谨的打量李筠,再说:“皇上没什么事, 臣妾就安心了。”
没见过那个女子像个猫儿似的, 上来撩拨两下又把爪子收回去。
李筠先前那点被她嫌的心烦又是上下浮动,又对自己这点反应弄的好笑,最终只化成一声应着她的‘嗯’, 不过又道:“陪朕走走吧。”
他以为她会找个理由拒绝, 没曾想她却点头,一时间居然居然有些不真实感, 可既然她答应,他也不会躲了去。
两人便走在路上,身后一大摞人跟着远远的。
“朕原以为你来是怕和自己扯上关系。”李筠道。
“原先是这样的。”苏塘头一次和他坦言, “可是臣妾后来不想了。”
“......为何?”
李筠突然觉得苏塘今日和往常不太相似, 她一直都像是个柔弱的女子,哭哭啼啼畏畏缩缩, 像是只要对她凶一点她都被吓晕过去。
苏塘如羽般的睫毛在光下略显华光,她认真道:“后来臣妾觉得,该相信您。”
前几次说的那些什么信不信他, 都掺着水分,可头一次,苏塘觉得李筠会为了自己的孩子保护她,哪怕知道自己那些不堪以后也会原谅她。
李筠看着她眼睛里那丝清澈见底的真挚,心里爬过很奇怪的感受,他从未在她身上见到的,她的眼睛里总是有一层雾,他看不明白走不进去。
这时候窥得一点,就觉得心口像是冲击着什么似的,一阵一阵的酥麻。
他沉默了一会,再说:“知道就好,别一个劲的让朕操心。”
“皇上,臣妾说这话可能有些不敬,您听着当个乐子。”苏塘呼了一口气,“您是个好父亲。”
李筠瞥她一眼,不知道一时该回答什么。
皇帝可不用旁人评价,早几年对他指指点点的都该拉出去贬官流放了,可她嘴里一说却让他提不起气,软软绵绵的。
“臣妾小时候就没被父亲这么在乎过,家里孩子多总有顾不上的之后,人都是肉长的,这也忙那也忙,外边得应酬做事,内里得照顾妻子安抚老人,分给不得宠的孩子的时间其实不多......”
这些庶女有时候甚至比不上嫡女身边一个伺候的下人,寒冬腊月里有时候一口吃的都没有,母女两紧着一床被子睡,又湿又冷的挤在一处。
苏塘也不愿在他面前装惨,就往轻的说。
“所以臣妾就觉得,皇上怎么就这么厉害,什么您都知道,都顾得住,为几位小殿下这么劳神费力......”
李筠听她这些伟大的形容又忍不住笑:“你来就为了拍朕几下马屁?”
“不是。”苏塘停了脚步,对他说:“臣妾想告诉皇上,臣妾支持您,就算旁人觉着您做的不对,臣妾也会在你身后给您打气。”
夏日炎炎,头顶的太阳焯得人有些热。
好久之后,李筠再说:“怎么不给朕打气,你还想着造反?”
“您说什么啊......”苏塘对他无奈,“臣妾在这和您表真心,您倒好一点不领情。”
看她闹小脾气的模样,李筠觉得可新奇,竟又忍不住接着调侃了一句,“你躲后边鼓掌就完了,挺清闲的。”
“臣妾帮您带孩子呀。”苏塘觉得这男人没良心,“臣妾也只能做这点事了。”
李筠叹了一口气,“行。”
怎么办呢,是自己把她放在这个位置上,任她把自己捏的死死的没一点办法,只能顺着她,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窝囊,她都是自己的妃子了,可就是想着会不会招她不喜一点动作都不敢做。
有时候她说一句软和话,好几日躲着觉得放下了又马上有了那种心思。
磨人的要命。
他避开这事不再想,就觉得苏塘不对劲了,“......你怎么知道太后不乐意朕这么做?”
刚刚苏塘话里的那个‘旁人’指的不就是太后么,不然这么多天了她挑今天过来?
这苏塘真的挺冤枉的,不过李筠的心思是真敏锐,一下就能看出自己知道不少事。
她就说:“静嫔入宫的事臣妾还算知道一点,太后娘娘参与了一手又护着淑妃,臣妾就猜她和您立场不一样了。”
这话有理有据的,可李筠挑了挑眉,显然是有些讶异的。
“朕怎不知,你心思这么活络?”
要知道,苏塘那平日里娇娇弱弱尽显一副呆憨的模样,他就是担心她才把秋梨送过去,就指望着出了什么事能第一时间知道护着她。
可真没想到,她倒是看的挺明白的。
苏塘故作惊讶的捂嘴,又扮做委屈,“难道皇上觉得臣妾连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么?”
“......你怎么这么能说呢?”
“臣妾说的不对么,臣妾又不是傻的,那真相明晃晃的在哪摆在臣妾面前了,臣妾还弄不明白也太无用了吧。”
李筠知道她在狡辩,还偏偏占着歪理,他也不愿和她辩,就沉了神色像是十分不悦:“那还在朕面前耍小聪明?”
“臣妾这不是坦言了么?”苏塘面露几分幽怨,“若是以后皇上问起,臣妾什么都和您说。”
她可真能耐,他问起就说不问就不说是吧?
惯得她。
李筠往前走了,苏塘就听见他散落在热风里的一个字,“行。”
长廊连着御花园,男人脚步并不快,苏塘思索了一会就迈着小碎步追上他的脚步,浅笑着说:“皇上不想问臣妾什么么?”
“朕要问你你可愿答真话?”李筠这问话就是有问题了。
“自然。”苏塘面不改色,还不待他问就说:“臣妾答了您有什么奖励么?”
李筠低笑:“怎么朕拷问你还要赏你了?”
“或许臣妾会答得更全面些。”
真是好大胆,当着他的面说打算敷衍,不给奖励不好好答了。
“皇上赐给臣妾的佛珠臣妾很喜欢。”她添了一句,又让他没了话说。
这女子真是......
“行……”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你想要什么奖励?”
“皇上先问吧,但您要说话算数哦。”
苏塘在给他一个机会,也在给自己一个机会,她心跳跳的微快,放在身前的手夜微微出了汗。
李筠先没说话,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两人便随着回廊走,外边是热的,但还不到暑季最深的时候,苏塘问下边人要了把扇子,轻轻扇着风。
那带着温热的风掠过李筠的脖颈,他微微侧目,见苏塘慢悠悠的动作,那扇面绣的是梅花印雪,底座是白玉骨脊,被一只不大得手轻轻握着,一上一下都是优美的弧度。
突然他又寻回了那么些事,思索之间淡漠的问她:“你和那安海是什么关系?”
话刚说完苏塘摇扇子的手就停住了,她愣是没想到李筠想了半天就问这,她微微一怔,自己把自己的本来面目露给他,他心里居然不芥蒂不防备,反而说起无关紧要的。
但苏塘总归还是回答他:“臣妾与安海情同兄妹。”
她是真没骗他,她待安海的感情就是兄妹,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怪李筠自己多想,他要是不信自己也没法子。
李筠寻思了一会。
他觉得两人关系匪浅,事关当年偷用舞谱,安海是宫里资历算深的太监,他不会不明白帮着苏塘去做那事到底有多危险,就算是兄妹也不至于这般愿意出生入死。
想到安海几次三番到他面前护着苏塘,给她出头李筠就有些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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