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什么,有些诧异,失笑道:“你叫我摘花,是为了送我?”
姜洛点头:“我寻思着你没佩香袋,这儿又没栀子,佩朵玉兰也算应节吧。”
盛光笑得更深,道:“你也没佩香袋。”
姜洛道:“我穿着斗篷,佩了也看不见。”末了让盛光赶紧佩上。
盛光便低头,将玉兰的花枝往腰间束带上缠。
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姜洛觉着,她这玉兰不仅仅是赠人,还是特别赠给恩人的,所以更应该手有余香。
她偷偷嗅了嗅手指。
可别说,经了刚才那么个来回,竟真的留有玉兰特有的淡淡的幽香。
她不禁仰头,瞟了眼玉兰树的枝头。
对面的盛光缠好花枝,抬眼见到她这目光,当即二话不说又攀上树,摘下第二朵玉兰。
“礼尚往来,我也送你,”盛光把这第二朵花递给姜洛,“你也佩上吧。”
姜洛顿觉救命恩人可太会了。
她接过花,学着救命恩人的样子把花枝缠进束带里。
在玉兰这儿耽搁了点时间,接下来的路途,姜洛没再耽搁,很快找到座离上清湖近,能看得清龙舟,又没什么风的小楼阁。
这小楼阁虽不起眼,里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上到二楼,房内布置得极雅致,有香炉,有蒲团,墙上也挂着不知哪位名家的真迹。案边还设了炭火炉子,可供人烧水煮茶。
姜洛在最靠近窗子的蒲团上坐下。
因为没风,她摘了兜帽,正要去看湖面上的龙舟,就听盛光问:“喝茶吗?”
姜洛道:“喝。”
盛光这便点了炉子,开始烧水。
姜洛开始看竞渡。
也是正赶上了,此刻的龙舟竞渡正进行到最热闹最激烈的阶段。
且不说那些落后的龙舟,单说中间和前头的,竞争无比激烈,往往这只龙舟才领先,下一瞬就被超过。几乎没有任何一只龙舟能够完完全全地领先。
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看。
如果从最开始就有龙舟匹马当先,甩其余龙舟一大截,看起来是很爽不错,但爽感顶天了也就那么多,毕竟都只关注这第一去了,没人会关注第二第三。
像眼下这样就很好。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只龙舟能够夺得头名。
龙舟上的呐喊声,两岸的喝彩声,种种声音汇聚在一起,热闹极了。姜洛看得津津有味,忽听盛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姜洛,茶好了。”
姜洛回神。
见盛光不仅亲自烧水煮茶,还斟好了给她端过来,姜洛连忙接过。
她端起茶杯吹了几下,正要喝,却恍然发觉,盛光他好像一直没看竞渡。
姜洛转头看他。
果然盛光在给她端过茶后,就坐回炉子边上的位置,垂眸自斟自饮,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丝毫没有要换个位置看竞渡的意思。
所以他这是特意来陪她的吗?
这一刹那,姜洛十分感动。
可与此同时,她对盛光的疑问也更多了。
他和姜皇后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以致于三番两次地现身帮忙不说,连这看竞渡也要亲自作陪?观这数次相处,他态度俱都十分自然,她看不出他可有对她产生过怀疑。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比穆不宣更难对付。
心知表面上愈是不露声色,私下里就愈是惊涛骇浪,姜洛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得在谁身上栽一跟头,那么此人绝对会是盛光。
不过正如穆不宣说的得过且过,咸鱼的良好心态使得姜洛对那一天并不如何忌惮。
与其有那个闲心去考虑那些尚未发生的有的没的,还不如瞧瞧她看好的那只龙舟能不能拿个好成绩。
姜洛想完了,收回目光,边喝着茶,边继续看竞渡。
炉子旁的盛光则在这时抬眸,默然无声地看姜洛。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
很快,他重新垂眸,比水中缓缓下沉的茶叶更安静。
直至姜洛喝完茶,才把杯子往案上一放,那边盛光起身过来,给她添茶。
姜洛道谢,说:“竞渡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不看看最终是哪只龙舟胜了吗?”
她这么一说,盛光道:“那我看看。”
他在姜洛对面坐下。
不知可是他以前就看过许多次龙舟竞渡,因而这在姜洛看来非常精彩的竞渡,并未让得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动。偷偷瞟着他的姜洛不由更加恍然,他还真的是为了陪她。
更感动了。
可也更疑惑了。
他或许已经在怀疑她。那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他也有顾虑吗?
因为心思全放在盛光身上,最终姜洛看好的那只龙舟堪堪得了个第四,成绩没有她预期的好,她也没有太过惋惜,便将之抛到脑后。
竞渡结束,她该回烟雨楼主持午宴了。
于是起身来,同盛光告辞。
盛光跟着起身道:“我也回碧漪堂。”
因为是皇帝观看竞渡之地,碧漪堂的地理位置比烟雨楼更加靠近西岸中段。两人回去还算顺路,便同行了一阵,彼此话不多,却也不觉尴尬。
等抬头就能望到烟雨楼的飞檐时,盛光向姜洛一揖,选了别的路走。
目送他绕过拐角,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姜洛喊他:“盛光。”
盛光止步回头。
姜洛道:“刚才那个太监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盛光道:“我没听到。我看见你的时候,那太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行刺。”
姜洛说:“是吗。”
她定定看了他数息。
其实不管他听没听得到,事后他都该知道她是皇后。
对上皇后,甭管是普通人还是关系亲近的,最好的例子就是姜序秦苒,哪怕身为皇后的亲生父母,见到她,也得先行礼,口称娘娘。然盛光从不这样。
要么是盛光本身就不在乎礼节,要么就是他与姜皇后的关系比姜序秦苒还要更为亲近。
而纵观姜皇后病逝前的所有剧情,能做到这两点的,唯有皇帝一人。
可皇帝此刻分明正在碧漪堂里。
许是姜洛目光太过复杂,盛光整个人转过来,正对着她,她才说:“没事了,你走吧。”
“当真没事?”
“没事。”
说完,没等盛光再开口,姜洛向他行个礼,转身走了。
回到烟雨楼下,迎面便是面露焦急的扶玉和弄月,后头还跟着容樱。
竟是大部队下来找她了。
姜洛抬脚走过去。
见这穿斗篷便服的果然是皇嫂,容樱道:“我就说皇嫂会准时回来,你们两个偏不信。”
弄月道:“这不是担心娘娘在哪睡着,忘记回来了。”
这话一说,容樱想起皇嫂之前同她说要去歇会儿,心道还真叫弄月说对了,皇嫂平时就是喜爱睡觉。然后道:“还好,皇嫂就是皇嫂,瞧着不爱管事,可真做起事来,还是放在了心上的。”
弄月附和道:“娘娘素来是有分寸的。”
两人在这儿说着,扶玉则迎上姜洛问:“娘娘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叫人跟着?”
姜洛道:“没去哪儿,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竞渡。”
扶玉道:“没吹到风吗?”
姜洛说没有。
扶玉细听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确实没有久咳的沙哑之意,遂放下心,道:“离开宴还有一会儿,娘娘先随奴婢去更衣吧。”
姜洛说好。
两人正要往后院走,容樱忽的一拍手,说道:“烟雨楼这边马上开宴,碧漪堂那边是不是也要开宴了?”
弄月道:“碧漪堂那边应该比这边要早一点。”
容樱道:“那我赶紧再去趟碧漪堂。”
不然午宴一开始,那群贵女们玩起行酒令之类的玩意儿,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离席。
“皇嫂,我去去就回,”容樱道,“我千辛万苦做好的香袋还没送出去呢。”
姜洛道:“去吧。”
容樱匆匆忙忙地赶去碧漪堂。
烟雨楼和碧漪堂之间离得不算远,等姜洛换回吉服,又重新梳过妆,才从屋子里出来,容樱就回来了。
观容樱面色有些不大好,唇角都紧紧抿着了,姜洛问:“香袋没送出去?”
容樱道:“送出去了。”
“那你怎么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还不是薛问台,”为防被其他人听见,容樱凑近了些,几乎是附耳着同姜洛说道,“我过去给他送香袋,叫人喊他出来,他是出来了没错,可皇嫂你猜怎么着,他见到我,第一句话竟然是男女有别,让我赶紧回女眷这边。”
“然后呢?”
“然后我跟他说,我是专门来给你送节礼的。”
以容樱所想,定过亲的未婚夫妻互相送点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
于是她拿出精心制作的香袋,双手捧着往薛问台面前一送,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希望他不要嫌弃她的手艺,就见他眉一皱,好好的连皇后都亲口夸赞其霁月清风的名士,眨眼间就成了国子监里天天板着脸的博士。
容樱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当场就愣住了。
她正想他是不是讨厌香袋这种香喷喷的物件,却听他道:“殿下怎能将香袋送人?”
容樱还在愣着,闻言想也不想地回道:“香袋怎么不能送人啦?你是我未婚夫婿,我不送你,难道还要送给别人?”
薛问台眉皱得更深:“香袋实属贴身私物,不该送人。”
容樱道:“送你也不行?”
薛问台道:“不行。”
尽管心里清楚他其实是担心她送他香袋的事会被些好嚼舌头根的传为私相授受,从而有损她清誉,但容樱还是被他的态度给气到,她怎么就摊上这样死脑筋的未婚夫婿?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她一气,自称也变了。
“本宫今日偏要把这香袋送你,”容樱一把将香袋扔过去,恶狠狠道,“你收也罢,不收也罢,总归本宫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自觉这番狠话很是掷地有声,容樱说完就走,留给薛问台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恰在这时,小郡王穆不宣出来了。
见是长公主去而复返,穆不宣行礼,笑着问:“这是谁惹殿下生气了?薛问台,是你吗?”
薛问台捧着香袋,不语。
听到穆不宣的声音,容樱转回来,当先欣赏了下京城第一公子的美貌,而后才斜睨了眼薛问台,回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惹本宫生气。”
穆不宣啧了声,道:“薛问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一公子从后领抽出把折扇,打开扇了一扇,徐徐说道:“殿下知道你爱洁,不喜雄黄气味,特意做了个没放雄黄的香袋送你。我刚才闻到了,竟还是竹子的气味,足见殿下用心。不过你有看到殿下的手吗?那纤纤十指可被扎了不少针眼。
“殿下身份尊贵,似香袋这种小玩意儿,随口吩咐下人便是,如今却为了叫你高兴,不顾疼痛,耗费心力,亲手做了香袋送你。
“殿下如此善解人意,堪称名花解语,你不高高兴兴地接下香袋,用你毕生所学多多美言殿下几句,反倒还惹殿下生气?薛问台,你这榆木脑袋,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替你急得慌。”
这番长篇大论说完,穆不宣慨叹了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摇着扇子踱步回去,深藏功与名。
向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句流水无情,让得容樱想起先前她同皇嫂说她现下对薛问台还是无情。
都无情了,她居然也还能被薛问台气到,什么八字相合天生一对,薛问台明明是来克她的!
连小郡王都能注意到她手上的针眼,知道她为了那个香袋花费了多少精力。薛问台呢,不仅不接受她的好意,还当了个睁眼瞎!
容樱越想越气。
气到不能再气的地步,她也不想看薛问台那张博士脸了,扭头就走。
走了两步,就听薛问台喊她:“殿下。”
容樱嘴上说着生气,实则听到薛问台开口,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他这是要对她道歉了吧?
知道和她道歉,薛问台还有点救。
容樱便停住,回头以不耐烦的口吻道:“你还有话要说?”
快,说你错了,说你多谢殿下厚爱,说你这就把香袋佩戴在身上,说你希望下次过节也能收到殿下亲手准备的节礼!
容樱目露渴望。
然后她就听薛问台说:“殿下慢走,臣恕不远送。”
容樱:“……”
容樱哭着跑了。
跑回烟雨楼,把过程事无巨细地讲完,容樱也抿不住唇角了,噘嘴问姜洛:“皇嫂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姜洛颔首:“该。”
容樱道:“是吧!都说薛家薛问台从小就是个天才,脑袋转得比谁都灵光,小郡王说得那么细致,是个傻子都能听懂了,他却连句道歉都不肯说!这也就罢了,我要走,他居然也不送送我!他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掉进湖里吗?”
身为女性,姜洛深知闺蜜之间、姑嫂之间吐槽时,对方最需要的不是劝解,也不是安慰,而是顺着对方的吐槽继续说下去。
最好是和对方一起吐槽,这样才能满足对方的吐槽心理,从而友好和谐地结束吐槽。
姜洛便对容樱道:“看来世间传言不能尽信,如果不是听你说,谁又能知道芝兰玉树的薛家公子,其实笨得无可救药?”
果然,被肯定了的容樱道:“皇嫂说得真是太对了!他可不就是无可救药!蠢到没边儿了!若非这桩婚事是父皇在世时亲自定下的,我都想找皇兄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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